第495章 回不去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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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璃天唯一的城池,漂浮在雲層上空,陽光照耀下流光溢彩,故而名為“琉璃城”。
    徐源長見識過各種各樣修真城池,對此不再感到新奇。
    城內有山有水,有飛瀑天降,仙鶴奇獸出沒。
    他在三百裏城池逗留了十餘日,出入茶舍酒肆,閑逛寶物鋪子書店雜物坊,拒絕了各種組隊搭訕,他以白麵書生形象獨來獨往,熟悉各式風土人情。
    街上行走的一個看似不起眼老頭,或許便是名震一方的九重天大能。
    也或者是表麵看到的普通七重樓修士,前來碰運氣的探險者。
    徐源長從不以貌取人,也不妄自菲薄,他走自己的路,於一個陰雨蒙蒙的上午,遁下雲層往北而去,避開各種空間疊層、斷痕和裂縫,曉行夜歇,花費五天時間抵達妙望半島。
    海邊沿線千裏,矗立著大大小小的礁石山頭。
    潮水起伏,金沙海灘綿綿。
    有不少修士盤坐一座座山頭頂上,或注目大海方向,或閉目沉思潛修,也有修士手舞足蹈念念有詞。
    每一座有人占據的山頭皆布置著防護,有些礁石山還建造著亭子、閣樓、石堡之類。
    徐源長知曉此地規矩,是強者可以隨意驅逐其他先來的修士,霸占選中的山頭為己有,為了爭奪有利“觀望”修行山頭,偶爾有爭鬥發生,但是不能引起眾怒。
    他隨意選擇一處偏中間的低矮山頭,其它好位置上都有人占著。
    “煩勞道友讓讓,這處山頭老夫先相中了。”
    兩名男子從左近低空飛來,其中一名藍衣修士,很“禮貌”提醒落到山頭準備布置陣器的白麵書生。
    徐源長沒想到這種爛事會發生到他頭上,人善被人欺嗎?
    他隻是不喜歡欺負人而已,落在某些家夥眼裏顯得他很懦弱了,對於敢欺他的修士,他是絕不慣著,齜牙一笑。
    “滾遠點!”
    藍衣修士和同伴勃然色變。
    然而下一瞬間,一根棍劍從背後突兀刺中藍衣修士,沒有半點征兆。
    藍衣修士身上陡然爆發絢麗藍色光華,敢在此地爭強鬥勝的都不是省油的燈,他防護及時,後背仍然像是被一座山頭砸中。
    巨大的穿透力道,藍衣修士踉蹌著一口鮮血噴出,眼珠子往外凸。
    另一名勁裝漢子嚇了一跳,身上有數道寶光環繞,先將自身防護周全,趕緊拱手討饒:“誤會,誤會,道友請息怒,我們這就走。”
    他背後突然出現的劍影,又悄然消失不見。
    勁裝漢子後背冷汗直流,遇到一個實力強悍的暴脾氣。
    藍衣修士整個人已經籠罩在一口急速旋轉的半透明金鍾內,鍾身符紋浮現,有數條龍影飛旋,跟著拱手告罪:“在下有眼無珠,得罪道友,還請寬恕一回。”
    徐源長很佩服這些家夥幹淨利落認輸的速度,比他出劍不逞多讓。
    “各留下一樣寶物。”
    兩人飛快拿出賠罪誠意,放下寶物,往遠處退去。
    他們不敢再待在妙望半島,遇到一個精通大荒山域生存法則扮豬吃虎的強匪,擔心被找其它麻煩。
    徐源長收了兩件寶物,索性惡人做到底,往左右兩邊看熱鬧的山頭一掃,隨便朝右邊一指,道:“你讓讓,老夫今日心情不好,得換一個環境。”
    右邊山頭是一名黑衣老者,心底大罵惹出禍事讓他背鍋的兩個家夥,僅僅權衡了半息,覺著肯定打不過白麵書生,哈哈一笑:“榮幸之至,正好胡某也想換一處位置,道友請上來吧。”
    他很光棍地拱手,收起陣器退出山頭,往右邊遠處的空山頭飛去。
    附近幾座山頭的修士目不斜視盯著大海方向,絕不往那書生方向偏移半點。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各人自掃門前雪。
    徐源長神色如常,在山頂布置一套陣器,放出分身和火精潛匿守護,拿一張蒲團墊在礁石上,麵朝大海盤坐,目光盯向海天一色間隱約綿延的“妙望門”。
    故老相傳,那座隱藏在大海上的神奇門戶,有“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說法。
    有人觀望數十載一朝頓悟打破瓶頸,有人從中學會玄妙神通秘法,有人看得心魔滋生修為毀於一旦,有人白白浪費光陰蹉跎歲月,種種怪事不一而足。
    然而前來觀望者仍然多如過江之鯽。
    能修煉到七重樓及以上的修士,皆相信自己乃氣運所鍾,哪會輕言放棄?
    徐源長盯著看了一陣,什麽感應都沒發生。
    他閉上雙目,運轉心法緩緩調息,消除身上無形戾氣。
    將自身調整到守靜狀態,半個時辰後,整個人淡淡然泊泊然,無欲無求,清風繞懷,緩緩睜開眼眸,直視天邊隱約可見的妙望門。
    眼神空洞似無物,倒映著天際風雲不停變化。
    時間長了後,整個天地蒼茫浩渺,隻剩他一個人存在。
    身無所依,飄飄渺渺似幻似真。
    妙望半島人來人去,歲月永恒,流轉不息。
    ……
    等閑觀,清平堂。
    曾希月像一陣風衝進偏殿,叫道:“祖爺爺,您猜猜今天是什麽日子?猜中了有獎勵,猜不中要挨罰。”
    她纏著雪師叔到玉墟域五大古城遊曆了一個遍。
    有雪師叔用無上法力護持,她放心大膽乘坐星空傳送陣,還去險地邊緣走了走,滿足了她想要探險的好奇心。
    才從玉墟域返回宗門不到二十年,平常也不見正兒八經修煉。
    她回來時候,她娘剛好要閉關,準備衝擊七重樓之境。
    她爹忙於宗門事務,也沒怎麽管她的修行讀書。
    曾望樓放下手中的藥書古籍,笑眯眯猜道:“你撿到了寶物?黑靈出關了?你柳娘娘從花界回來了?……都不是啊,那可難猜,祖爺爺認罰,你是要丹藥,還是要寶物?”
    “您可以往大了猜,比如當初宗主師祖告誡過我,一百五十年內不許突破。”
    曾希月很興奮地給予明示,她可一直掰著指頭記著日子。
    “哦,今天到期了,時間過得可真快。”
    曾望樓恍然明白,笑嗬嗬湊趣問道:“那你還不快去閉關突破?”
    曾希月得意地一轉身子,裙裾似花飛揚,渾身光華閃爍,天地靈氣蜂擁而至,等她站定之時,已經碎丹成就元嬰,頃刻間晉級第五重樓修為。
    她等這一刻實在太久了。
    曾望樓看得歎為觀止,小丫頭資質之好,他所見僅此一人。
    也幸虧宗主限製希月一百五十年不許突破,要不然按如此晉升速度,恐怕現今早已經到了快要領悟規則之力,衝擊七重樓之境地步。
    欲速則不達啊,缺少了生活曆練的修行,將是一場空中樓閣。
    曾望樓勸誡道:“希月,你在五重樓階段,至少沉澱百年之久,不要太快往前衝了。”
    “那我要去外麵玩,去無留山找聶姑姑,去花界找柳娘娘,要不太無聊。”
    小丫頭趁機撒嬌講條件。
    對她來說修行太容易,相反讀書寫字才叫麻煩。
    “行,行,別搖了,你出去玩也可以,得有人帶著,你一個人坐不了跨界傳送陣。”
    曾望樓不想用以前的老法子,禁錮小丫頭的資質發展,笑著滿口答應。
    這時有一道符光飛來,他接過一看,笑道:“走,祖爺爺帶你去見一個人,是你新來的二師叔,他的修行路子走得相當艱難,差不多花費一千四百年,才從下界飛升,你這丫頭是掉在福窩窩不知福。”
    “誰啊?我的個老天爺,這也太久遠了。”
    曾希月早已經知道自己爹娘、祖爺爺等人,都是從下界曆盡艱辛飛升上界。
    老一輩經常用“吃苦耐勞”教導她,聽得她耳朵早起繭子了。
    她對“吃苦”沒有感同身受的共鳴,覺著修行簡直不要太簡單,很苦很難嗎?
    她一度懷疑老爹是沒苦硬吃,還有她老娘。
    曾望樓帶著小丫頭往主峰飛去,神情有些佩服,自言自語道:“董行沒有修行資質,一點都沒有,是真不容易!”
    他極少佩服一個人,他當年還指點過凡人時候的少年董行,恍如隔世。
    “啊?!”
    小丫頭驚得眼珠子溜圓。
    立刻覺著那個還未謀麵的二師叔,是一個絕世狠人。
    落到獨登山大殿前方,跟著老祖身後進門,大殿內人聲鼎沸,所有在宗門的高層全部到場,圍著一個滿臉滄桑的青袍老者,讚歎聲一片。
    “師兄,師父和大師兄都不在宗門嗎?”
    “師父去了沉浮域,已有五十年,還不知什麽時候返回,大師兄目前沒空,還要過二三十年,方能外出行走。”
    曾山郎低聲解釋,頗為欣慰師弟能夠趕在壽元耗盡之前飛升。
    董行看到頭戴華冠老者進門,趕緊上前躬身行禮:“弟子董行,拜見曾老,當年一別,匆匆千餘年,您仍然風采依舊。”
    “快快起來。”
    曾望樓伸出雙手攙扶,哈哈笑道:“你小子創造了一個奇跡,你師父將為你驕傲!”指著小丫頭道:“那是山郎的閨女。”
    “希月拜見二師叔。”
    “好,好,師兄後繼有人。”
    ……
    玉墟域,橫峰古城東邊萬裏之外,一座虛空劍洞。
    俞風舞渾身劍氣飛揚,淩空一劍劈下,有若電光激閃天空,“噗”,將衝殺來的最後一頭百丈巨獸斬殺,看著巨獸碎裂成黑氣潰散,她立足光禿禿山頂,劍氣緩緩收斂。
    “劍心之力,凝而為規則,規則凝而為本源。”
    喃喃低語,席地而坐。
    她閉關數十年,多次生死邊緣打滾,將一身所學去繁就簡。
    終於觸摸到化道皮毛,理解了師父以前講解過的本源與規則之間的關係。
    察萬物之為劍境,觀天地而悟劍道。
    等她將劍洞所得鞏固,便可以去沉浮域遨遊九天。
    她將神道本源之毒想複雜了,劍氣如幕,劍心無匹,管它甚麽神咒、失魄咒之毒,一力破之,無所畏懼。
    ……
    妙望半島,礁石山頭。
    徐源長沉浸在天地悠悠的蒼茫歲月,五十年如一日,他始終保持心如磐石,不受風雨流光影響,終於看到一座四足三洞環形古門,頂天立地,從滾滾雲端漸漸清晰。
    似受到無形召喚,徐源長飄然起身,踏足雲層往傳說中的妙望門走去。
    每一步起落有裏許遠,腳下生出朵朵金色波紋。
    徐源長心底保持著一絲清明,用淡若無形造化神光縈繞神魂。
    他師父和木笑笑都告誡過,切不可迷失於“妙望忘道”,否則會沉淪為不知歸路的神魂,遊蕩在妙望門內,直到漫長歲月消散天地間。
    尋道的凶險與機緣,往往隻一線之隔。
    走了許久許久,終於跋涉接近頂天立地的古門,祥雲飄蕩,仙樂渺渺。
    徐源長感受到無處不在的道意波動,玄妙不可言的靈感起起伏伏,他心底很想要盤坐下來,細細揣摩體悟一番,但是他不能。
    古門寬闊有千裏,許多祥雲上都有修士打坐,沐浴著絢麗光華。
    他知道那些沉迷忘道的修士,很難有機會從門下走出。
    這是一片分不清現實與虛幻的世界。
    承載著天道意誌。
    聽他師父說過,想要喚醒一個人很簡單,用規則之力纏繞即可,造化神光其實是一種規則之火,但是絕大部分被喚醒的修士不願離開,有些已經不能離開了。
    妙望所歸,不舍天地。
    徐源長還遇到幾個像他一樣遊蕩在門外的修士,雙方相互點頭微笑示意。
    熏陶在道意波動之中,即便不去體悟,時間待得夠久,對修士的好處將不言而喻。
    徜徉霞光之間,徐源長克製著內心時刻湧起的靈光,他也不知過去多久,在古門下遇到一個衣袍破破爛爛的女子。
    “……回不去了,回不去無留山了,實在是不甘啊。”
    女子低聲念叨,吸引了路過的徐源長注意。
    他見多了歸墟化作光點隕落的修士,仔細辨認女子衰敗的相貌,脫口而出叫道:“淩芳塵,淩師姐!”
    沒想到無留山失蹤千餘年的大師姐,竟然是失陷在妙望門。
    盤坐祥雲上的女子抬起頭,遲疑問道:“你是誰啊?我怎麽沒印象了。”
    徐源長不由陷入了沉思。
    淩師姐狀態很不好,救或者不救,令他有些為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