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鶴鳴九皋聲聞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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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皆佩玉,素來是高潔的象征。
    玉器對靈能的導向極佳,越純粹,越華貴。
    但此時碎玉,頗有不祥之兆。
    徐階麵色如常的舉起酒樽“來,諸位且滿飲!”
    與此同時。
    兵部尚書譚綸抵達京畿。
    隨行的二十餘位騎士裹著厚厚的罩袍,渾身都被雪水打濕。
    譚綸手下的親信和師爺則停留在薊州,打理後事。
    遠隔數十裏。
    譚綸和手下便看見京城的靈力暴動。
    皇帝暴怒之下,肆無忌憚的靈能巡視京師。
    橘紅色的天幕下,搜山檢海的靈光一刷。
    所有人都隻能被迫放開限製,任由皇帝檢閱。
    被皇帝暴力蠻橫的碾壓過去。
    城東的宅院中數個腦袋無故炸裂。
    張居正和其餘人等將靈光收斂到極致,保持靜默。
    譚綸也被波及,座下的天馬當場就癱軟在地。
    等宮禁和各處巡查的禁衛紛紛散去。
    譚綸看見了出來洗街的五城兵馬司。
    還有一臉怨氣的修士們,施展水法。
    譚綸勒住天馬,將韁繩甩給親信,在承天門前下馬。
    張居正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承天門前。
    仔細想來,兩人已經數年未曾會麵。
    北方的風雪將譚綸打磨的愈發冷硬。
    張居正靜靜的佇立於承天門前。
    來來往往的人流紛紛繞行。
    張居正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罕見的露出笑顏,拱手道“子理兄。”
    “太嶽,今夜一醉方休!”戰爭使人麻木,譚綸難得見到熟悉的好友,當即大笑而至。
    張居正拍了拍譚綸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陛下在社稷壇等著咱們呢。”
    譚綸停下腳步,亦步亦趨的跟著張居正“太嶽,為何如此倉促調我回京。”
    “若非必要,我怎會將你調回來。”張居正也難。
    不把六部的人馬換一遍,他很難做事啊。
    譚綸又道“如今北邊的形勢很嚴峻啊,元敬兄手下凍死的軍士有數百人。”
    “還有宣府的軍將攔路搶劫,兩邊鬧的不甚愉快。”
    譚綸甚至不好說,實則兩邊已經見過血了。
    張居正按住眉心耐心解釋“子理,你在地方做的再好,終究是不能上達天聽,治根不治本啊。”
    “這是南北問題,但歸根到底,源頭在廟堂上。這事你得請陛下為你們做主。記住,如實交代。”
    重在一個誠字。
    至於輜重的問題。
    國庫的銀子和糧食有的是但運不上去啊。
    大雪封山,寸步難行。
    “我這一走,元敬兄可就獨木難支了。”譚綸還是放心不下。
    “總會有辦法的。”張居正勸慰道。
    戰無不勝的大明鐵壁,軍神,戚繼光,未嚐一敗。
    古往今來,曾幾何時有這樣的將軍。
    穿過層層疊疊的大漢將軍們,兩人同時噤聲。
    譚綸深吸一口氣,跟著張居正,一同踏上了祭壇。
    “臣張居正,兵部尚書譚綸,拜見陛下。”
    “免禮,賜座。”朱翊鈞清脆的聲音從帷幕後傳來。
    青紗帳徐徐打開。
    這也是譚綸第一次見到皇帝。
    當真是風姿英偉,相貌清奇,與凡夫俗子不同。
    朱翊鈞盤坐在蒲團上打量著這位老臣。
    或許是塞外的風雪重新塑造了這個人。
    朱翊鈞覺得這個人和朝堂上的眾人格格不入。
    一個南方人卻操著一口北方的腔調,帶著冷硬和苦悶。
    朱翊鈞笑道“譚子理,朕知道你。”
    譚綸頓時鬆了口氣“臣慚愧,略有幾分虛名。”
    朱翊鈞對著張居正笑道“先生,此人不像你說的那般脾氣火爆,言之不實啊。”
    譚綸身體僵硬了一瞬,他再暴躁,也得看臉色啊。
    君不見,高拱那牛脾氣,都知道見機行事。
    張居正緩緩搖頭“陛下且拭目以待,日久見人心。”
    裝的人模狗樣很容易,但裝一輩子,就難了。
    朱翊鈞這才直入主題“那麽,譚子理,依你之見,這場仗該不該打。”
    和東籲的戰爭不溫不火,朝廷卻一直在備戰。
    近日彈劾殷正茂的奏疏一下就多了起來。
    這個問題也是最為兵部尚書的首要問題。
    譚綸聽後,起身俯首道“臣以為,此事當速決之,不可拖延日久。集結重兵,一舉功成。”
    不要和東籲陷入惡心無比的拉鋸戰。
    要打就一路打到他們的國都去。
    “明歲春暖花開,大雪解凍,綠皮天災近在咫尺。”
    “故臣以為,若要掀起大戰,此戰最遲要在明年春天解決。若敵寇群起而攻,大明腹背受敵,則情勢危矣。”
    “不然,則當以緩圖。”
    大明要極力避免雙線開戰的情況。
    朱翊鈞把玩著念珠,聽了譚綸的論斷並不意外。
    出動京營的本意,就是為了解決徐階的問題。
    和東籲的戰爭,根本目的是拒敵於國門之外。
    朱翊鈞的沉默將祭壇上的時間無限拉長。
    譚綸擦了擦額頭根本不存在的虛汗。
    張居正笑眯眯地看著譚綸。
    讓你什麽話都敢亂說。
    多少人在這裏麵吃飯。
    船廠和軍械廠吸收了大量流民。
    此乃百萬黎庶衣食所係。
    這些擴張的軍械廠和船廠,已經是大而不能倒。
    朱翊鈞笑道“子理,此話說的在理。”
    這個兵部尚書可以走馬上任了。
    譚綸鬆了口氣。
    但隨後朱翊鈞話音一轉“朕知道,你們在北邊受了委屈。藏了一肚子話,讓朕也聽一聽,這些地方有多跋扈。”
    張居正瞥了一眼皇帝。
    好嘛,拉偏架拉的如此明顯。
    譚綸心情都舒暢不少。
    他活動有些僵硬的手腕,收拾齊整,半坐在矮凳上。
    這份苦悶,是真的苦啊。
    譚綸將一切緩緩道來。
    “陛下容秉,元敬麾下的南北兵矛盾日益加劇,宣府方麵屢次三番的越界搶功……”
    如此種種,不可勝數。
    “求陛下做主。”
    說出來之後,譚綸總算是舒服多了,實在是不吐不快。
    相比於缺衣少食,這些對於修士們而言不算什麽。
    重要的是充滿惡意的同胞和友軍,太糟心。
    宣府的兵馬對他們飽含惡意,時常漠視著薊縣的修士們陷落綠皮手中,卻冷眼旁觀,不施展救援。
    朝廷卻要他們一再忍耐,忍受這糟糕的環境。
    因為一句顧全大局,他們退讓,受委屈。
    但在張居正看來,戚繼光統領的南兵本就是客軍。
    真要南北一體,上下一心,那才是麻煩。
    甚至朝廷都在有意引導這種氛圍。
    這是在朝廷在君主缺位後,不得不發展的辦法。
    現在新君正位,上下交泰,正需要重新彌合。
    張居正剛欲開口。
    朱翊鈞緩緩搖頭,敲響了一旁的大磬。
    銅製的金器發出刺耳的轟鳴。
    “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不論貴賤,朕皆一視同仁。這種極其惡劣的情況,必須嚴懲。”朱翊鈞說道。
    得到了皇帝的表態,譚綸心下稍安,躬身行禮“陛下天恩。”
    有時候他們需要的隻是一個態度。
    正所謂鶴鳴九皋聲聞於天。
    朝堂上太需要一個為他們發聲的人了。
    送走了譚綸,朱翊鈞對著張居正說道“如此做派,真是令人感歎。”
    人和人的差別比狗都大啊。
    明明混沌大敵的腐化無時無刻不在進行。
    和綠皮的戰爭如火如荼。
    南北的爭端,鬧的沸沸揚揚。
    “陛下,此事也怪不得他們。”張居正不得不為自己的同僚們挽尊。
    刑部尚書王崇古走馬上任。
    皇帝的態度很可能會讓他非常難做啊。
    “確實,他們是壞,不是蠢。”
    朱翊鈞嘲諷道“朕知道先生的意思。本意是好的,但執行壞了。但他們分明就是在以商亂政,彼輩貪得無厭,取死有道。”
    張居正默默為這些人稱量,這些名頭已經足夠他們死上幾回了?
    朱翊鈞仍在輸出天語綸音“都是為朝廷做事,為什麽總是做的越多,受的委屈就越大。”
    馮保虔誠無比的抄錄下來。
    數額巨大的馬市不夠他們吃。
    還伸手指向軍隊。
    裹挾邊軍挑動對立。
    怎麽,想造反啊?
    張居正啞然,等候皇帝最後的定論。
    總要有人來承擔責任吧。
    朱翊鈞將張居正扶起,歎道“這一切的過錯,都歸咎於朕啊。”
    張居正短暫地迷茫了一瞬,他猜錯了?
    朱翊鈞直視張居正,說道“朕慚愧啊,朕對他們太寬容放縱了。”
    “這些罪魁禍首,定要一一拿問。”
    “當族誅。”
    張居正皺眉,是不是太浪費了“陛下,何至於此啊……”
    馮保在此刻跳了出來,大聲慶賀“君父慈悲!”
    沒讓這些人成為孤魂野鬼。
    簡直就是大善人啊。
    張居正默默咽下這口話“陛下所言甚是。”
    好吧,現在不是南北矛盾了。
    是皇帝和這些膘肥體壯的晉商的矛盾。
    一切問題的解釋權歸於皇帝。
    張居正想著。
    事情被譚綸這個撅脾氣的捅到明麵上。
    死道友不死貧道友。
    戚繼光動不得。
    皇帝不願他受委屈。
    那朝廷隻好秉公執法。
    張居正又說出重複了無數次的話語“臣謹遵帝命。唯賴陛下,蒼生倚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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