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幸存者遊戲

字數:7535   加入書籤

A+A-




    4月30日下午,鷹郡內華達州。
    一座題名為“瑞丹深(redetion)”的狂歡聖地座落在這裏,前身是灰色地帶經營的地下賭場,在聯邦建立後成功轉明,集各種娛樂設施於一體,酒池肉林,好不醉生夢死。
    地下一層的大廳中,名流政客們推杯換盞地打著啞謎,二代和暴發戶們大著嗓門高談闊論,妖童媛女婀娜著身姿在霓虹光影間來往,氣氛被烘托得激昂熱烈,一個將會聚焦所有人目光的賭局即將開始。
    兩點整,大廳中央本在滾動播放輸贏情況的大屏幕黑了下去,一道低沉的男聲準時響起:“女士們,先生們!即將開始的這場賭局,叫作‘瘋狂黑傑克’,我們選中了四名玩家參與這場賭局,而諸位可以通過屏幕觀看賭局實況,下注賭他們的勝負。”
    屏幕再度亮起時所呈現的是一間牆壁被漆成黑底白紋的小房間,鏡頭聚焦處是一張黑色圓桌,圓桌的四等分點上用水粉質感的白色標了從1到4的編號,每個編號旁都坐了一個人。
    揚聲器中的男聲語氣高昂:“我們的四名玩家來自不同地方,但他們無一例外都出現在了我們的‘死亡名單’上,能救贖他們的,隻有命運。無論誰贏了這場‘瘋狂黑傑克’,我們都會將他的名字從‘死亡名單’上劃去,債務一筆勾銷,並提供一定程度上的保護。
    “想必諸位也明白了,這場賭局與以往不同,失敗者迎接的不是巨額的債務,而是——痛苦的死亡。所以,諸位賭的不僅是勝負,更是這四位玩家的生死!”
    坐在2號座位上的青年一身黑色西裝,長相斯文,正是前不久誤闖賭船被抓的董希文。
    他聽完揚聲器的介紹,忍不住低聲吐槽:“又是‘瘋狂黑傑克’,想不到我和這遊戲還挺有緣的……現在這是要搞真人秀節目的節奏嗎?”
    在遊戲開始前不久,董希文終於收到了齊斯的回應,後者雲淡風輕地表示會處理好一切,讓他自由發揮,不要擔心後果。
    他心底正隱隱有些懷疑,這個類人什麽時候這麽好說話了?然後就得到了一條命令,讓他順帶照顧一下一個被從江城抓過來的玩家。
    話依舊沒說滿,“順帶”要“順”到怎麽個程度尚未可知,但談話的節奏無疑回到了董希文熟悉的領域:無非是給個甜棗再敲打一棒,要是事情辦不好,“處理”的恐怕就是他的屍體了。
    董希文轉頭看向身邊的1號玩家,這是在場四人中除他以外的唯一一個東亞麵孔。
    他在遊戲開始前打探過,此人叫做楊耀,江城人士,被抓來這裏的原因是欠了太多賭債,在最近的一次賭博中當場出千還被抓獲。
    這人看上去已經沒救了,滿腦子都是再多給幾次機會就能賭贏,當下的生活和對未來的規劃中除了賭博別無他物。
    董希文了解到,這家夥還有一個起早貪黑賣早餐賺錢的母親,所有收入都用於給其還債,心裏更覺得鄙夷。
    他不明白齊斯為什麽要讓他照顧這個敗類,甚至疑心所謂的“照顧”是反話。
    在他看來,這樣的人活在世界上隻會給家庭帶來災難,早點死掉對所有人都好;不過,也許作為人渣的齊斯對他人的苦難樂見其成呢?
    “遊戲開始!”主辦方高聲宣布,打斷董希文的思緒。
    隻見圓桌正中央出現了一個凹槽,其中放著一疊黑色底麵的撲克。
    其餘三位玩家都沒有動作,董希文取出撲克牌在身前一字排開,看向雙目泛著血絲的楊耀:“1號,根據遊戲規則,你先抽兩張牌。”
    大廳中屏幕前的賭徒們屏息注視著董希文的動作,監控360°無死角覆蓋,不存在出千的可能。
    他也不過是借此在心理上向其他玩家施壓,同時給楊耀這個“任務目標”一些暗示罷了。
    楊耀完全是個廢人了,也不知道看沒看懂他的暗示,瞥了他兩眼後,取了最右端的兩張撲克,將其中一張正麵朝上,是【a】。
    “老兄,你運氣不錯啊,要是另一張是10或k、q、j就‘黑傑克’了。”董希文笑了笑,用兩指從牌堆中夾出了連續的兩張牌,明牌是【10】。
    ……
    大廳中,不少賭徒開始往盤口上加注,押董希文勝利。
    畢竟和其他三個噤若寒蟬、呆若木雞的家夥相比,董希文冷靜輕鬆的表現著實亮眼。
    一個頭頂微禿的中年白人撥開人群,走向盤口後的櫃台,將一張金卡拍在桌上:“小姐,我要找你們的負責人。”
    不待對方回複,他補充道:“對了,他們都稱我為‘開養豬場的鮑勃’,你們的負責人應該知道我是誰。”
    不多時,戴銀製麵具、穿銀色西裝的男人迎了出來,衝鮑勃伸出手:“您好,我是瑞丹深賭場的總負責人,您可以叫我‘傑克’。不知您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鮑勃握了握男人的手,微笑著說:“有一個老客戶托我辦一件事,希望能保下那兩個龍郡人,傑克先生不妨開個價吧。”
    “不,不,不。”傑克連連搖頭,“您恐怕不懂瑞丹深賭場的規矩,幸存者遊戲是我們賭場最重要的節目,贏者生,敗者死,沒有人能夠改變。您應該早點來的,在人選定下之前。”
    鮑勃也搖起頭來:“那位客戶並沒有破壞瑞丹深的規矩的想法,他隻是希望這場賭局盡可能地公平,確保贏家一定可以活下來。”
    “你們是懷疑我們會出爾反爾嗎?”傑克反問一句,像是想到了什麽,語氣不善起來,“瘋狂黑傑克一般隻有一個贏家,你們卻想保下兩個人,未免對某個極小概率的特定結局投入了太多的信心。”
    鮑勃直視他,臉色不變:“您應該聽說過密西西比河附近的‘失眠症怪談’,也對天平教會最近的動作有所耳聞。如果您對未知的力量有所敬畏,我建議您不要對他持太大的敵意。”
    “你這是在威脅我?”
    “不,我隻是來帶個話。並且為了表示誠意,我不會在‘平局’上押注。”
    ……
    房間中,“瘋狂黑傑克”經過了二十輪,董希文不知是運氣太好還是計算能力極佳,贏多輸少,儼然聚斂了場上大部分籌碼。
    其餘三人麵前的籌碼各隻剩小小一堆,隻待籌碼清零,等待他們的都將是淒慘的死亡。
    3號位滿臉胡茬的中年人捂著臉要哭不哭,如果不是被固定在椅子上,恐怕會露出更多醜態。
    4號位的金發女人臉色蒼白,愣愣地盯著桌麵上的撲克看,認命地等待死亡的來臨。
    董希文的目光同樣落在桌上薄薄的一疊撲克上。他敲了敲下巴,煞有介事地問:“如果撲克抽完後仍沒有人用光手中籌碼,那麽怎麽算輸贏?”
    揚聲器中的男聲道:“如果出現這種情況,籌碼多的人贏。”
    女人淒慘一笑:“盡管知道必輸無疑,但我還是想試一試。”
    “試試看吧,反正遊戲快要結束了。而且我覺得根據套路,女士你既然這麽說了大概率能活下去。”董希文的語氣十分隨意,就像說“隨便玩玩”一樣。
    黑傑克的牌庫由八副去掉大小王的撲克組成,此時牌庫中隻餘不到五十張牌。
    董希文數學不錯,記牌和算牌不在話下,再加上早在《盛大演出》副本中玩過一次“瘋狂黑傑克”,對規則和套路熟得不要再熟。
    ——他想把控全場局勢並不困難。
    五局之內,遊戲便能結束,董希文的勝利和其餘人的死亡板上釘釘。
    但令場外的人不解的是,董希文好似一瞬間失去了所有賭術和能力,很快就爆牌了一局。
    之後兩局,他的總點數一直比所有人都小,籌碼即將追平。
    最後一局,抽走最後一張撲克後,董希文對著房間裏的攝像頭,露出燦爛的微笑:“我們所有人手中的籌碼都是一萬,平局。”
    大廳中頓時全場嘩然,沒有人能事先想到這個極小概率的結果——
    “瘋狂黑傑克”怎麽可能平局?這種你死我活的博弈怎麽可能平局?
    盤口上無人押中結局,所有賭徒皆血本無歸。
    咒罵聲和抗議聲一潮高過一潮,有人高聲叫喊:“作弊!絕對是作弊!我要求徹查!”
    更有一群人七嘴八舌地應和:“要麽查監控,要麽再比一場!重來一次!”
    大廳中央的大屏幕再度黑屏,再亮起時,傑克的身影出現在灰暗的底色上,聲音平靜:“請各位相信,瑞丹深組織的幸存者遊戲,不可能有人出千……”
    與此同時,楊耀癱坐在後台,滿臉都是劫後餘生的喜悅:“哈哈,我就說我運氣不賴吧,這是否極泰來了!”
    董希文蹲在他旁邊,無奈地扶額:“老兄,聽我一句勸,以後不想死就別賭了,瑞丹深不是什麽大度的合法組織……”
    “你幾個意思?”楊耀狐疑地瞪了他一眼,“小逼崽子嫉妒老子手氣好是不?最後一局就老子一個黑傑克!”
    董希文在心底歎了口氣,知道這人完全沒救了。
    最後一局是他看到楊耀明牌為【k】,故意喂了張【a】過去,還接了他的遞牌……
    “吱呀”一聲,後台緊鎖的鐵門被從外麵打開,一線光漏入昏暗的角落,照亮漂浮的塵埃。
    董希文下意識繃緊腰背,隨時準備動手,卻見來人笑得慈祥。
    “你們好,我是鮑勃,應老朋友齊斯的請求而來。”中年白人衝董希文點點頭,從懷裏摸出一張紅底黑紋的卡牌,“齊斯讓我將這個交給你。”
    卡麵上繪製的是一場魔術表演,台上紅衣的魔術師深深鞠躬,簡化成黑影的觀眾們圍繞著他歡呼,有一人的心口點綴猩紅的色塊,乍看是一顆淌血的心髒。
    董希文直覺這張牌有些眼熟,近段時間他雖然肉身被瑞丹深控製,但也抽空進入過詭異遊戲一次。
    結合落日之墟那塊啟示殘碑和玩家們對最終副本的討論,答案呼之欲出。
    “哈,果然最終副本了還是逃不了給人打黑工的命運啊……”董希文自嘲地笑笑,抬手接過卡牌,眼前的虛空中刹那間織起銀白色的文字。
    【鮮血是酬謝騙局的祭饗,掌聲是獻給謊言的聖餐】
    【狂歡吧,在欺詐師精心烹製的幻覺盛宴裏】
    【畢竟連死亡都不過是終場謝幕的彩排道具】
    【恭喜您解鎖身份牌“觀眾”(隸屬於“愚人欺詐師”套組)】
    鮑勃見他接了卡牌,便不再看他,轉頭走向一邊的楊耀:“朋友,在帶你離開之前,我需要你在一張契約上簽字……”
    ……
    江城下城區早市,邱梨花將雞蛋灌餅裝進塑料袋,遞給站在攤前的青年。
    半個月前,她給了兒子一筆錢便回了鄉下,還沒等處理好瑣事,就收到了兒子因為出千被抓的消息。
    她沒想到,兒子非但沒有改過自新,反而越賭越大,欠下的債是她這輩子都沒見過的數目。
    她不懂“瑞丹深”是什麽,也不理解賭場和聯邦政府的關係,隻聽說如果短時間內還不上錢,她的兒子真的會死。
    她將所有的積蓄都取了出來,能還一點是一點,又繼續擺攤賺錢,打算將賺到的都拿去還債。
    但還是不夠,窟窿太大了,時間又太緊了……那些人說,她的兒子必死無疑。
    就在她陷入絕望之際,青年出現了。
    昨天傍晚六點,邱梨花正準備收攤去上夜班,一身紅色西裝長褲的青年幽靈般出現在巷口,向她伸手。
    “你似乎遇見了一些麻煩?我或許有辦法幫你。”青年頓了頓,微笑著問,“你可以試著向我許願,說不定會成真呢。”
    邱梨花總覺得這人的表述說不出的怪異,走近後卻發現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常來她這兒買雞蛋灌餅的老顧客。
    ——不過換了套衣服,便看上去不像是同一個人了。
    負麵情緒本就鬱結在心、亟待傾訴,再加上眼前人看上去滿懷善意,邱梨花抱著病急亂投醫的心態,將兒子的事講述了一遍。
    她喃喃地說:“是我沒教好他,但千不是萬不是,他終歸是我生的……我隻想著他能平平安安地回來,欠的錢我可以一點點地還……”
    青年耐心地聽著,末了微笑著將一截花莖放到她的手中:“這個願望並不難實現。栽下這朵玫瑰,待它綻放之日,一切將如你所願。”
    邱梨花雖然感到奇怪,但還是鬼使神差地尋了個小小的花盆,將玫瑰栽種進去,隨身帶著。
    就在剛剛,她看到原本光禿禿的花莖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花苞,舒展花瓣,噴吐花蕊……
    是的,昨夜還了無蹤跡的玫瑰毫無預兆地盛開了,像一場幻境那樣豔麗又突然。
    攤前的青年勾起唇角,笑得一如既往地溫和:“看來你的願望實現了呢。”
    下一秒,電話鈴響起,邱梨花摸出手機接通,裏麵傳來一聲沙啞的“媽”。
    她捂住眼睛,泣不成聲。
    青年轉身離去,經過巷尾的垃圾桶,腳步微微停頓。
    一隻黑狗仰起頭看他,忽地大聲狂吠起來,混濁的狗眼閃動著明顯的恐懼。
    他也不在意,隨手將手裏拎著的雞蛋灌餅丟了過去,繼續前行。
    身後,狗吠狺狺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