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不以為意。
    父親在與異性相處時，格外注意分寸。
    哪怕華當時隻是個十歲的小孩，對方也從未抱過她。
    生病時，父親將她扛在肩頭。
    她身高不夠，夠不到椅子，父親坐在一旁無動於衷，看著她一點點爬上去。
    兩人最親近的一次互動，是在華的成人禮上。
    他們跳了一支舞。
    現在華長大了，父親又怎麽可能揍她？
    華很快想出對策，當即擺了擺手。
    “無妨，目的達到就好。”
    “到時候巡鏑都花了，難不成他還能讓我拆了？”
    “我人在虛陵，他還能從羅浮跑過來揍我？”
    “再說了，還有「帝弓司命」啊。”
    提到星神，華陷入沉思。
    無論父親是元帥，還是卜者，他與華分別之前，都提到了「帝弓司命」。
    父親想要為星神拓寬命途。
    到了現在，對方仍沒有放棄，甚至還願意成為計劃中的一環，扮演所謂的軟飯男，引導敵人進入仙舟、成為「巡獵」新的目標。
    從觀良口中，華還得知，父親不願讓仙舟人承擔風險，想要用阿哈代替仙舟人，配合他完成這項計劃。
    華隻覺得匪夷所思。
    傳聞中，阿哈認為歡樂是智慧生物獨有的權力。
    聽起來倒是像是一位擁有人性的神明……
    可是，傳聞是最不可信的。
    除了阿基維利，其他星神怎麽可能會擁有人性、擁有感情？
    華不得不承認，她對「常樂天君」抱有成見。
    第一次相遇時，她剛得知父親的死訊，對方送來沾滿父親鮮血的殘片。
    第二次，則是在父親的葬禮上。
    遇上這位星神，肯定沒什麽好事。
    思及此處，華又追問起細節。
    觀良想了想，說：
    “是中子槍。”
    他頓了頓，又道：
    “那把槍……沒有任何使用痕跡。”
    聞言，華氣急反笑，不可置信地說：
    “你說中子槍？”
    “我花了一百億巡鏑，結果隻換了一張欠條。”
    “祂倒好，拿著我的東西送給父親。”
    觀良皺起眉頭。
    “一百億？還是巡鏑？”
    華隨口回道：
    “是啊，祂那天又還回來了。”
    華並不認同父親的打算。
    但凡是智慧生物，但凡ta有點腦子，都不會與仙舟為敵。
    退一萬步講，要是真碰上了個沒腦子的，阿哈能讓父親如願嗎？
    這位星神太不可控了。
    華定了定神。
    父親最喜歡馬蒂亞斯。
    其次是華，最後是「帝弓司命」。
    這樣一來，事情就簡單了。
    父親不願傷到仙舟人。
    到時候，肯定會提前清場。
    那些被迫關門的商家，滯留羅浮的旅客，臨時加班的六司，維護秩序的雲騎……
    後續仙舟要給商戶發放補貼，補償旅客，還有六司與雲騎的加班費……
    當然，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錢。
    最重要的，是星槎海等場所。
    星槎海每封鎖一分鍾，就會給仙舟造成上億巡鏑的損失。
    這總共得耗費多少巡鏑啊？幾千億都未必夠用！
    對仙舟來說，幾千億不是什麽大錢。
    可是就算仙舟再如何有錢……也要把錢用在刀刃上啊。
    一邊是能為仙舟帶來收益、被父親溺愛幾千年的馬蒂亞斯。
    一邊是在星海「巡獵」、鮮少與父親相處的星神。
    別說父親，就連與馬蒂亞斯合不來的華，都會選擇馬蒂亞斯。
    科研最燒錢了。
    他們仙舟哪兒來的閑錢幫星神拉仇恨？
    觀良聞弦而知雅意，遞上文件。
    封麵上書《關於仙舟通行玉兆的建議》。
    化外民想要出入仙舟，必須通過重重審核，流程極為嚴苛。
    外部卡得嚴，等進了仙舟，就沒太多講究了。
    出入雲騎和六司時，隻需攜帶玉兆，再進行麵部識別，就能進入其中。
    除了部分涉密場所，使用玉兆，便能在內部通行。
    觀良歎道：
    “前不久，我看到阿哈拿走了丹鼎司醫士的玉兆。”
    “這種特殊情況，就不說了。”
    “萬一遇到令使級別的敵人，他們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觀良深知掀房頂的套路，輕聲總結自己的提案。
    “遺失玉兆第一時間上報，同時仙舟雲騎、六司內部通報批評，公示十年，降級十年，重新補辦手續後，重新培訓、定期談心談話……”
    華一目十行，視線落在調研情況後，速度慢了下來，隨後跳到觀良最後寫下的建議。
    “處罰是否太重了呢？”
    觀良不以為意。
    “仙舟之前罰得太輕了。”
    “這和雲騎弄丟武器有何區別？”
    “仙舟人是長生種，要是隻罰個一年半載，他們怎麽可能長記性？”
    別說降級扣工資了，就算直接扣個一千年……
    那又如何？
    這裏是仙舟聯盟。
    隻要ta是仙舟人，隻要ta會呼吸，ta就有巡鏑。
    華沉吟片刻，說：
    “給府上的策士再發一份。”
    遠在虛陵元帥府的一眾策士，負責輔佐元帥處理公務。
    他們會針對雲騎和六司細化提案，隨後新規將會加入新修訂的條例中。
    等到高層會議通過條例，便能在一個月後施行。
    雲騎與六司職能各不相同。
    例如雲騎軍。
    總不能讓他們在征戰時，時時刻刻掛念著通行玉兆吧？
    再例如天舶司。
    他們掌管著仙舟內部空域，操縱仙舟的航行，同時還負責對外貿易。
    這類群體需要頻繁出入仙舟。
    為此，仙舟特意簡化了他們出入時的流程。
    若是他們弄丟身份憑證和通行玉兆，被某個能夠變換容貌、敢與仙舟為敵的傻○頂替身份……
    考慮到這一點，觀良遞交提案。
    另一方麵，他不相信「常樂天君」。
    阿哈保管中子槍期間，沒有使用它。
    這能說明什麽？星神擁有感情，真心實意把羨魚當作摯友？不願使用中子槍剝奪任何人的性命？
    歸根結底，不過是星神一時興起。
    羨魚當時明顯動搖了一瞬。
    後來對方莫名其妙地說什麽……隻用分身靠近他的家夥，算不上摯友。
    怎麽？難不成阿哈還會用本體靠近人類？能配合著羨魚，創造分身幫嵐拉仇恨？
    觀良不是元帥廚。
    他知道，羨魚作妖，怪不到星神頭上。
    羨魚前科太多，幾千年前就喜歡和刺客對線。
    要是跑到星神麵前碰瓷，就能為嵐拉來仇恨……那家夥肯定會將自己置於險境！
    沒辦法，誰讓觀良是策士長呢。
    俗話說，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
    他隻要還是仙舟元帥府的策士長，就會為仙舟效力。
    觀良盡可能地為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傻○敵人增設障礙。
    能做的，他都做了。
    之後的事，就與他無關了。
    華揉了揉眉心。
    “實在不行……再為「帝弓司命」開一個洞天。”
    想拉仇恨？好啊。
    就在這一個洞天裏。
    觀良嘴角一抽。
    華，每艘巨艦總共才有多少洞天啊？
    你未免太順著羨魚了吧？
    華輕歎一聲。
    “父親就是這樣的人啊。”
    觀良聽後，也跟著歎氣。
    是啊。
    那可是羨魚啊。
    他這樣的人，注定會成功。
    兩人對視，默契地跳過這個話題，轉而討論起羨魚的婚禮。
    雖說是羨魚和鏡流兩人的婚禮……
    其實根本不需要他們操心。
    早在幾千年前，將軍們就已經找專人製定了許多方案。
    而在得知鏡流的存在後，他們欣喜若狂，一早做好了準備。
    就連婚宴會用到的各種食材，也被提前圈養了起來。
    華的思維有些跳躍。
    一想到食材，她就聯想到父親的日常飲食，接著又想到對方的身體狀況。
    寰宇中的頂級富豪，時刻關注著自己的身體狀況。
    為了維持健康，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
    每個家族都會雇傭專門的醫療團隊和營養師團隊。
    無論是擺在餐桌上的每一頓飯，還是每周的鍛煉項目，都由專人負責。
    華冷不丁道：
    “要為他們準備醫療團隊和營養師。”
    “還要定期體檢。”
    話音剛落，兩人下意識對上視線。
    羨魚怎麽可能按時就醫？
    觀良沒好氣地說：“還是把這件事交給那位劍首吧。”
    華收回過於發散的思維，繼續思考起正事。
    “接下來是賓客……”
    她怔愣一瞬，抬頭看向觀良，對方也愣住了。
    上一次，他們強打精神，為那人操辦葬禮。
    而這一次，是對方的婚禮。
    華輕勾唇角。
    她心下一動，腦海中迅速篩選出外來賓客。
    是啊，觀良說得太對了。
    誰能拒絕被父親喊爹呢。
    誰能拒絕占父親便宜呢。
    父親不願暴露身份，那自己完全可以誤導外人啊。
    華麵上帶笑，加快語速：
    “先處理公務。”
    “等會兒我們去宴會廳。”
    觀良依言打開辦公軟件。
    夜幕降臨前，兩人帶著一眾侍衛，乘坐星槎，到了地方。
    此地最初是仙舟權貴的私家園林，岱陽成為羅浮將軍後，歸屬權隨之變更。
    她原本想擴建一番，當作父親的行宮。
    父親認為太過鋪張，岱陽隻好改口，借著接待外賓的由頭，這才得到準許。
    岱陽在任期間，陸陸續續蓋了上百棟風格不同的建築。
    大部分建築是她自掏腰包蓋的。
    明麵上，這裏用於接待外賓。
    實際上，在岱陽卸任之前，隻有父親住過這裏。
    是獨屬於父親的行宮。
    等到其他人坐上羅浮將軍之位，此地才正式啟用。
    華看向窗外，看著尚未落下的夕陽，忍不住在心裏感歎。
    感謝父親。
    感謝雲騎。
    感謝他們沒有打下宇宙。
    否則自己怎麽可能有時間看夕陽？
    在不斷倒退的湖岸旁，她瞥見了歡迎語下的注意事項。
    垂下的柳條擋住了不少字。
    其中一條最為清晰，表示此地禁止攜帶寵物。
    星槎正好停下。
    丹楓步履匆匆，迎麵朝他們走來。
    龍尊身後侍從皆是背著空空的黑色袋子，似乎原本放著各式各樣的樂器。
    丹楓微微頷首：
    “元帥大人。”
    兩方打了個照麵，很快分別。
    到了地方，華的視線掃過略顯空曠的場地。
    “差點忘了，還有那隻貓。”
    “婚禮什麽流程？有送戒指的環節嗎？”
    負責婚禮事宜的岱陽深深地歎了口氣，拿出玉兆，遞給麵前兩人。
    屏幕上是此次婚禮儀式的流程。
    除了必備的交換戒指和敬酒等環節，其餘都被羨魚砍掉了。
    禪真雙手環胸，也跟著歎氣。
    “這樣的婚禮儀式，未免也太……”
    她閉了嘴，咽下“簡陋”二字。
    觀良心說，怎麽才能讓你們這群元帥廚滿意？
    非得婚前預熱個百八十年，昭告整個寰宇，再舉辦為期十年的婚禮？
    華大致翻看了一遍方案，問：
    “鮮花呢？”
    禪真回道：“剛到羅浮，正在醒花。”
    岱陽跟著補充：
    “燈光攝影音樂都確認過了，食材都養著呢，伴手禮也準備好了，現在就差請柬了。”
    幾人將婚禮流程從頭捋了一遍，確認無誤後，華看著麵前幾人，冷不丁問道：
    “馬蒂亞斯沒來嗎？”
    岱陽聳了聳肩。
    “他忙著上課呢。”
    華下意識皺起眉頭。
    事關父親，馬蒂亞斯為何沒有出現？
    難不成……父親在上課？
    觀良一門心思想退休。
    如今就差那點爛攤子沒解決。
    他見眾人聊完婚禮，連忙問道：
    “照片準備好了嗎？”
    岱陽忙不迭點頭，拿起玉兆發送她與同僚們的照片。
    觀良低頭一看，隻覺得頭暈目眩。
    怎麽你們都和那家夥這麽像啊？！
    禪真雙手捧臉，嘿嘿一笑。
    “我們照著daddy的臉，修改了照片。”
    “這樣一來，別人一看，就知道我們是一家人。”
    話說完，她笑容消失，撇了撇嘴。
    “若不是顧及daddy的名譽，我們都想跟著改姓。”
    華：“……”
    最有資格喊父親、跟父親姓的現任元帥，匆匆結束話題，領著觀良返回她暫住的府邸，與下屬確定賓客人選。
    待請柬寄出，她走出書房。
    習慣使然，華來到庭院中楓樹下的石桌旁，低頭對著玉兆敲敲打打，編輯信息。
    她仔細推敲，確認無誤後，將信息發給一眾賓客。
    信息中，她隻寫了時間和地點，沒有點明她與婚禮主角的關係。
    別問，問就是家有喜事。
    要是外人誤以為羨魚是小輩……
    那華也沒辦法啊。
    誰讓父親不願意暴露身份呢？
    華一邊想，一邊勾起唇角。
    她敏銳地聽見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是觀良。
    華轉過頭，對方朝她遞來一張紙。
    她定睛一看，是離職申請。
    華指尖微顫，隻感覺這張紙重如千鈞。
    她好似啟蒙的孩童，緊盯著紙上的“離職”二字。
    她張了張嘴，輕聲問：
    “你什麽時候寫的？”
    時隔千年，華再次表露出幾分脆弱。
    觀良心下一軟，柔聲說：
    “華，你做得很好。”
    “這不是你的問題。”
    “早在五千多年前，我就想離職了。”
    他抬手揉揉華的腦袋。
    “看他的意思，是想去看看其他仙舟。”
    “你也去看看吧。”
    觀良輕拍華的肩膀，語氣鄭重：
    “讓他看看，你的仙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