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世界樹，草叢越茂盛和茁壯，甚至漸漸超過腰部，遮蔽了視野，仿佛他們正在被縮小——而深抵星空的世界樹又加深了這種錯覺。
    泰德爾蹲在一小片血跡前，用長劍鏟掉染血的草叢。
    “人類王子受了很嚴重的傷。”
    “他強行使用神器那麽多次。”安南覺得很正常。
    既然是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就要付出代價。
    不過血液還很新鮮，意味艾丹王子沒有走遠，他們離得很近了。
    撥開齊腰深的草叢，安南和泰德爾朝世界之樹接近。
    “小心！”
    某個時刻，驚呼的泰德爾推開安南，抬起長劍和一道殘影碰撞。
    鐺——
    脆響中火星迸濺，凝滯住來襲的艾丹王子，接著揮舞左手短劍，讓他後跳分開。
    “你想拖著重傷的身體和一位精靈大師戰鬥？”泰德爾挽著一道漂亮的劍花。
    人類製式長劍比精靈長劍要粗長一些，不過泰德爾適應的很快。
    “你對精靈的技藝太高估了！”
    話音剛落，艾丹突然發起進攻，和泰德爾交戰在一起。
    以免被劫持給泰德爾拖後腿，安南躲到遠處，用言語騷擾他。
    “為什麽不繼續前進了，撐不住了嗎？”
    “現在投降還來得及回去吃晚飯。”
    “你做這些事家裏人知道嗎？”
    艾丹格擋泰德爾如雨滴般的攻勢，一記勢大力沉的戰技將她擊開，喘息著怒視安南：“閉嘴！別逼我捏碎你的情人的靈魂！”
    安南閉上了嘴。
    不過即使自己什麽也不說，艾丹也快撐不住了。
    接近大騎士水準的艾丹王子技藝和力量都在泰德爾之上，但重傷讓他隻能勉強擋住身為法師的泰德爾的攻擊，還在持續變得虛弱。
    泰德爾靈活躍起，優雅如月下女神般接住重力，將艾丹王子壓得半跪。
    “她們的靈魂在哪！？”她質問道。
    “打敗我再說。”
    “你已經……”
    艾丹王子突然抽身退出角力，揮拳偷襲，重重擊打在泰德爾腹部，然後翻滾拉開距離。
    “卑劣的行為。”
    “騎士的信條不止是勇敢和堅韌，還有對勝利的渴望。”艾丹王子微笑道，然後猛烈咳出一大口鮮血。
    “你要撐不住了。”
    “是啊……”艾丹王子浮現一抹異樣的惋惜，抽出背後的神器。“所以不能再陪你繼續玩了……”
    泰德爾正要躲避，一道指頭粗細的閃電準確地落在她的身上。沒有任何異常，泰德爾失去意誌，昏昏倒地。
    “哇——”
    艾丹王子猛地一陣咳嗽，緊接著，噴出一大口鮮血，浸濕了胸前的衣襟，如同綻放出一朵血花。眼前一切模糊不清，仿佛被一層迷霧阻擋。
    數十秒後，他才恢複過來，滿是血絲的雙眼看向悄悄摸過來的安南：“你放心，她隻是昏睡了過去。”
    安南看著艾丹王子虛弱的模樣，不肯相信。畢竟他剛才也是這樣，然後就打暈了泰德爾。“給我把武器再和你打。”
    “你會劍技？”
    “不會，所以能不能容我先回去拿一把弓？”
    艾丹王子笑著搖頭，當著安南的麵扔掉魯道夫之眼，將長劍當做拐杖拄著。“說服我……還你半神之子和精靈的靈魂。”
    安南的目光從躺在草叢裏的神器移開：“說服不了呢？”
    “別說蠢話。”
    安南敏銳意識到艾丹的動機和態度發生了轉變……一定是發生了什麽。
    “你希望我說什麽？”
    “讓我改變主意，放棄摧毀規則，讓精靈和王國開啟戰爭。”
    “你有沒有考慮過你眼中苛刻的規則為何存在？”
    安南還是沒有煞風景的拿出魔法石放給艾丹王子聽——主要這裏離世界樹太近，魔法石也沒法正常使用。
    “……如果你對這個國家不滿，不要抱怨，也不要借助外力，而是用自己的力量去改變它。”
    說到這裏，安南悲哀地看著他：“你本可以以王子身份獲得一片領地，在那裏施行你的仁政，但你沒這麽做……”
    “你……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你這麽自信？”
    安南侃侃而談時的自信強烈到幾乎投影在艾丹的靈魂深處。
    “因為……我看得比你們所有人都遠。”
    “遠？”
    “蛋糕不夠分怎麽辦，搶的頭破血流？這個世界不是隻有威爾海姆這一畝三分地，就連艾倫大陸也隻是世界的一角。”
    “你們眼中的整個世界隻是一粒微不足道的蟻巢。”
    艾丹王子搖搖欲墜，長劍已經撐不住他的身體，被走來的安南扶住。
    艾丹笑了笑，靠著安南癱坐在地：“即便你說的是真的，你能做什麽呢……”
    他撐不了多久了。
    安南心中抱怨為什麽精靈還沒趕來，加快語速：“聖羅蘭曆的新千年是什麽時代？不會是某個人或某件事，而是由我帶領的新時代。當其他勢力的子民識字率隻有個位數，被領主控製的愚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他們和他們的後代隻能做一樣的工作的時候，在遙遠的自由城，每個人都識字，能去當煉金學徒，當法師學徒，當騎士扈從。”
    艾丹已經有些意識不清了，但他仍能聽出安南隱藏的意圖：“你想改變這個世界？”
    “為什麽不呢？精靈曆計了四萬年，聖羅蘭曆計了一千年。也就是說，四萬一千年前的人們怎麽生活，現在就怎麽生活。除了地盤更大，魔法更多，生靈換了一茬又一茬，還是這樣。”
    “戰爭永無停歇，所有智慧生命還如野獸一般，為著最基礎的事物奔波：生存。從未抬頭望一眼天外。”
    艾丹跟著安南抬起頭，模糊的視線隻能看見一片藍色。
    “你是對的……要是早些認識你就好了……”
    “現在也不晚。”
    但安南知道，艾丹王子要死了。
    安南還有很多話和理想沒來得及說出來，也有很多問題要問，但他什麽也沒說，安靜地看著艾丹王子想要抬起頭，不甘地顫抖著，腦袋卻無力地越垂越低。
    “安南……靈魂在魯道夫之眼裏……它是你的了……別相信精靈，她們沒表麵那麽……美……好……還有……小心……吟……詩人……”
    他用全身的力氣發出最後一聲歎息：
    “我……一直……的努力……又算……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