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37.北方關隘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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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瓊安走出滿是血腥味和痛苦呻吟的大帳篷。
    她抬起頭,一排排相同的帳篷向四周蔓延出去——這裏一共矗立著三十六座帳篷。
    似乎是手上的水盆太過沉重,讓瓊安又低下頭,匆匆在凍得結實的土地上走過,將盆中髒汙繃帶傾倒進營地邊緣的深坑。
    不遠處的牧師在淨化汙穢,提防瘟疫擴散。
    畢竟鼠人除了臭名昭著的鼠潮,還有同樣惡心的鼠疫。
    倒完汙血,瓊安原路返回,鑽回到處是呻吟聲,難聞臭味的帳篷。
    簡陋的板床如棺材般在帳篷之中鋪開,昏暗的燈光下,到處是在痛苦中煎熬的傷者,匯聚的呻吟宛如惡鬼的哀嚎。
    這裏有落進鼠潮,渾身上下被老鼠咬得像是奶酪一樣的士兵,也有被鼠疫感染,渾身鼓鼓囊囊像是水袋一樣化膿等死的士兵。被武器、牙齒所傷,斷肢殘腿的傷員數不勝數。
    瓊安站在門口,最後吸了一口外麵冰冷但新鮮的空氣,走進帳篷繼續幫傷員更換繃帶
    沒錯,她不是來看望受傷部下的,而是在營地照顧傷員。
    她清楚記得自己剛來那天,向後方的負責人申請去前線時,他上下打量一番,帶著鄙夷道:“你,一個女人?”
    “女人怎麽了?我是一名戰士,殺的鼠人比你見過的還多!”
    “戰士?連人都沒殺過的戰士?”瓊安的青澀逃不過負責人的眼睛,“要麽去後勤,要麽滾蛋。”
    瓊安看著他,大聲道:“去!就!去!”
    然後她就選擇來到傷兵營,這個離前線最近的地方。
    每天都有前線的傷員送到這裏或其他的營地,一些士兵在治愈後又回到前線,但大多數都死在了這裏……
    動蕩之年,牧師緊缺,幾乎全都安排在了前線,後方營地的傷員幾乎隻能靠自愈來硬抗。
    瓊安在這裏待了三天,若說隻是照顧那些形如惡鬼的士兵,處理發膿、潰爛、惡臭、囊腫的傷口,她還能忍受……真正讓她難以接受的是,在給一位“英雄”般的士兵處理傷口的時候,他突然壓倒自己,把自己當成肮髒的妓女。
    更令她痛苦的是,周圍受自己照顧的傷員非但沒伸出援手,反而如同僵屍般圍了上來。
    要不是她是個職業者,已經被士兵們玷汙了。
    負責人得知此事,他大聲和瓊安說:“明白了嗎?不是和鼠人作戰的地方才叫站場!”
    “這裏也是戰場!你會見到死亡,痛苦,絕望,還有人性的掙紮!”
    瓊安懂了,負責人其實是為自己好。
    自己什麽都不懂,即使去了戰場就是耗材,是每天傷亡名單一長串名字上的其中一個。
    而那些想要侮辱瓊安的士兵,也被負責人冷酷地拖出帳篷,執行絞刑。
    瓊安以為自己會痛恨他們,但當傷員戴上絞繩後,他們大聲向瓊安道歉,說著感激的話,還說他們隻是想死。
    瓊安想要阻止,但已經晚了。他們就像破碎山脈的貴族,被吊死在絞繩之中。
    “他們不是能和鼠人作戰的勇敢者嗎,為什麽會想要自殺……”瓊安問負責人。
    “因為死亡隻是所有痛苦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種。”
    這顯然和自由城的“以人為本,以生命為本”相悖……
    負責人給了懦弱的瓊安一天假期,她沒有拒絕,縮在自己的床鋪上,想了一整天。
    自己為什麽要跑來這種地方,做這些差事。
    她完全可以回自由城,整天和伊莉摩雅絲在一起,幫她清潔身體,培養感情,為成為一名龍騎士而努力。
    為什麽要出來曆練自己呢?龍騎士又不需要親自去戰鬥……
    啪——
    瓊安回過神,眼前的傷員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力量,死死攥住他的手腕。
    她以為要重演之前一幕的時候,這名傷員突然哀求道:“求求你,別再管我們了……讓我們死……”
    他們不懼死亡,但無法接受自己在暗無天日的帳篷裏腐爛。
    “會有希望的。”
    瓊安說道,驚覺周圍的一雙雙暗沉,渾濁的眼睛都在看著自己。
    那其中有渴求,有痛苦,也有絕望……
    “沒有了……”
    他說出其他傷員的心聲。
    “會有的!鼠人會被一個不留的驅逐!”瓊安大聲道,“難道你們想倒在黎明前夕嗎?”
    “天真的會亮嗎?”
    營帳響起一句不知是誰說的微弱低語。
    瓊安站了起來,快步走到門口,用力將簾帳扯開。
    外麵的冷風灌進帳篷,稍微溫暖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
    “看呐,天已經亮了!”
    從這天開始,瓊安對這些傷員更加上心。
    她在帳篷裏開了幾個窗口,讓傷員們能看到陽光,保持帳篷通風,還自掏腰包買暖爐,買被褥,給這些傷員開小灶,給他們講自由城的故事。
    瓊安能力有限,隻能做一些小事,但已經足夠將傷員們從絕望泥沼中拉出來,拾起對生的渴望。
    瓊安來到營地滿一個月的那天,負責人找到瓊安,稱讚道:“你做得很好,瓊安小姐,你讓那群懦夫活了下來。”
    “別這麽說他們,換做你沒了條腿或被咬掉十磅肉,隻會比他們痛苦。”瓊安皺眉道。
    負責人不屑一顧:“我就算沒了手和腳,也會用牙咬碎它們的喉嚨。”
    他不是來和瓊安爭辯的,轉而問道:“你想要什麽?”
    “我想去前線!”
    “你——”
    急促的腳步聲突然從外麵想起,一道裹挾著寒風的身影衝進帳篷。
    “怎麽了?”
    衛兵大聲道:“隘口告急,召集所有還能戰鬥的傷員去前線!”
    負責人沉吟,環視一圈周圍:“你們聽見了嗎?”
    趴坐在床鋪上的傷員們紛紛站起來,表示自己還能戰鬥。
    “還有我!”瓊安說。
    負責人注視瓊安相比剛來時瘦了一圈的臉龐,吐出一個字:“好。”
    在來到迪蒙王國一個月後,瓊安第一次去找自由城的聯絡人。
    “你想辦法把這些消息送去自由城:隘口後方有大量傷員,他們的生存環境極差,醫療急缺,幾乎是自生自滅。許多人本來有希望治愈,但被糟糕的環境拖到無法挽回。除此之外,他們還需要大量的鎮藥物。”
    “還有最重要的,我們要想辦法讓他們懷揣希望,希望比什麽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