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一章 陰謀謀逆集團?最好真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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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著向太後吃過早膳,石得一便來報告,梁從吉已經控製住了陳留縣監牢,並將宗澤救了出來的事情。
    趙煦聽完,隻是嗯了一聲。
    對此他並不意外!
    梁從吉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內臣,要不是趙煦擔心他和上上輩子一樣,最終和秦翰一樣晚年在傷病的折磨中,終日痛苦而死。
    所以提前下詔將之詔回汴京養老,不然此刻,他還在鄜延路帶兵。
    這樣一員,正值當打之年的猛將出馬,鎮壓一個小小的陳留縣,綽綽有餘。
    倒是向太後很關心宗澤,問了不少話,直到再三確認,宗澤並未受什麽傷,隻是在監牢裏住了半夜,才放下心來。
    但石得一,在匯報完後,卻並未離去,而是一直拿著眼睛,小心翼翼的瞥著趙煦。
    趙煦一見就明白了,問道:“都知還有事情?”
    石得一立刻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拜道:“奏知大家,今日一早,探事司接到府界各地邏卒報告,言是在太康、扶溝、考城等地,這兩日都出現了胥吏傷人的案子……”
    雖然早有準備,但趙煦還是驚訝了一聲。
    向太後更是瞪大了眼睛。
    胥吏傷人,不算稀奇,稀奇的是紮堆出現。
    向太後雖然對庶政,並不精通,但到底是垂簾聽政了兩年多。
    基本的政治敏感性是有的,於是問道:“石得一,為何府界之中胥吏會這般猖狂?”
    單獨的一個兩個胥吏傷人,是偶發的,隨機的。
    但在短時間內大量湧現類似案件,那就一定是有組織的!
    而趙官家生平最恨的就是下麵的人抱團。
    隻要有人敢抱團,必定重拳出擊!
    因為曆史教訓告訴趙官家們——抱團就是結黨,結黨的人就是要對抗皇權!
    皇權對此絕不能坐視!
    不然,別人就可能日拱一卒,最後蹬鼻子上臉,讓皇權威信掃地。
    石得一楞了一下,然後再次看了看趙煦,這才拜道:“奏知娘娘,可能是因為大家前些時日,曾推恩開封府,一體豁免府界諸縣鎮一切過稅……”
    向太後皺起眉頭來:“此乃聖政啊!彼輩緣何不滿?”
    開封府去年商稅,最後收上來差不多一百三十萬貫。
    其中過稅占了超過五十萬貫。
    六哥仁義,一體豁免,等於朝廷割肉讓利了五十萬貫收入出去。
    此事,朝野一片稱頌,都說是漢文、唐宗之良法。
    就是外戚勳貴家的命婦們,入宮提及此事,也都是說好,還說開封府百姓對此也是歌頌不已,都說是天子仁聖。
    於是,在向太後心中,胥吏們已是犯下了死罪!
    大家都說好,就你們說不好,還要對抗六哥的聖政!
    本宮看來,爾等都是活得不耐煩了!
    石得一支支吾吾著,閃爍其詞,隻道:“娘娘……所言甚是……大家豁免府界過稅,府界內外,都以為聖政……”
    向太後從石得一的語氣中聽出了問題,眉頭皺的更緊了。
    她問道:“既如此,那為何府界諸吏不滿?”
    石得一匍匐在地:“臣是內臣,不敢妄議朝政!”
    向太後看向趙煦的小臉,見到這孩子一直都是平靜的神色,便大概懂了,問道:“六哥可知緣故?”
    趙煦道:“母後,兒臣嚐讀《史記》,觀太史公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向太後自也看過史記,她聽完頓時反應了過來:“六哥的意思是?”
    “大抵是朝廷豁免過稅,攔著府界諸吏魚肉良善了!”
    向太後的臉色頓時慍怒起來。
    人總是會在遇到不理解或者未曾遇到過的事情的時候,下意識的代入自己曾經的經曆,然後用過去的經曆、見聞、知識來處理這些新的事物。
    向太後從小生在閨閣,很少接觸外界,入宮後就更是鮮少出宮,故此她對如今的大宋社會的理解是很有限的。
    於是,府界胥吏們的所作所為,在向太後眼中,被直接理解為向家的管事們,一直背著主人,勒索、盤剝著耕種向家田地的客戶。
    過去主人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他們去了。
    但如今,主人家想要做善事,積德積福,所以下令免除客戶們的一些租金。
    結果,這種主人家高興,客戶也開心的事情,卻讓這些奸猾之徒不高興了。
    於是,他們在莊子裏給主人家添亂。
    甚至打傷、打死客戶!
    這是什麽行為?
    又該如何處置?
    向太後隻是想了想當年家裏的老祖母還在時,是如何治家的就已經知道了。
    而向太後隻是這麽一想,她的臉上的殺意就開始鬱結起來。
    因為她知道一般來說,類似家奴欺主這樣的事情,多數隻會發生在一個家族的特殊事情——男主人去世,隻留孤兒寡母的時候。
    現在,這大宋朝可不就是這樣?
    主少國疑,女主垂簾。
    這下麵的下人,自是會輕視、蔑視主人。
    從而膽大包天,肆意妄為!
    她原以為,自六哥漸長,開始接觸國政,處理庶務,宰執們也開始到六哥這裏取旨後。
    這孤兒寡母,提心吊膽的日子,應該是結束了。
    哪成想!
    連府界的胥吏們,也依舊將她們母子,視作無物。
    甚至抱團開始對抗起來了!
    這樣想著,向太後的臉色,越發的難看。
    “真是好膽啊!”良久,她才咬著牙齒,勉強壓抑著情緒,說出這樣一句話。
    “對抗天子,對抗朝廷!”
    “他們是要造反嗎?!”
    向太後自小就是在祖母膝下撫養長大的,所以她知道,麵對這樣的事情,主人家必須做出雷霆反應。
    萬萬不能手軟!
    否則,下麵的人是會得寸進尺,將主人家的容忍當成軟弱。
    必須出重拳!
    而,目標又是些胥吏。
    這就又讓向太後的膽氣壯了幾分!
    “石得一,都堂兩府今日是誰輪值?”她問道。
    “奏知娘娘,今日東府是右相與新除的曾相公輪值,而西府則是李相公……”石得一報告著。
    因為休沐的緣故,所以,除非發生軍國大事或者有旨意要求宰執們集議外,都堂宰執們都是輪流休沐,輪流上值。
    “且去將三位相公請到崇政殿……”向太後吩咐道:“吾與官家,稍後就到……”
    “諾!”
    ……
    半個時辰後,當值的三位宰執,就匆匆趕到了內東門下。
    此時,辰時剛過。
    因為時間的關係,他們其實剛剛才開始辦公,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所以,等郭忠孝出現的時候,蒲宗孟就上前拱手問道:“立之……可知娘娘與官家降詔召我等有何事?”
    自從慶壽宮因為張敦禮謀逆案開始稱病不出後,朝廷的實際權力,在加速向著官家轉移。
    如今,朝中已經形成了慣例——大事到福寧殿請旨,庶政細務,則在早朝時上稟向太後,請向太後定奪。
    說是定奪,其實就是宰執們自說自話,在殿上報告一下。
    多數情況,簾後的太後,都是:愛卿所言甚是/就依愛卿的/相公說的是/就以相公的法子辦吧。
    而,像這種天子與太後聯名下詔,召見他們這些當值宰執的事情,張敦禮案後還是第一次。
    哪怕蒲宗孟新除右相,也知道必是出了什麽事情!
    郭忠孝苦笑一聲,答道:“不瞞相公,卻是昨夜有司急報官家,陳留縣胥吏於光天化日之下,打死良善,官家震怒!”
    “今日一早,有司又報告了,太康、扶溝等縣,皆發生了胥吏殘殺良善案……”
    “娘娘得知後,也是動了怒……故此才要請三位相公入宮商議……”
    三位宰執麵麵相覷。
    特別是沒有參與到相關事情裏的李清臣,眼中滿是疑惑。
    胥吏傷人?
    這不是常有的嗎?
    也值得如此鄭重?
    曾布則是眯起了眼睛,心中暗喜:“蔡元長啊蔡元長,汝此番怕是要被貶黜了!”
    在汴京新報刊載了那篇文章後,禦史台也開始行動,彈劾起了包括蔡京在內的開封府眾人。
    如今,又出了這等事情,驚動天子和太後。
    蔡京的貶黜,已不可避免!
    他再有聖眷,也得去地方上待幾年了。
    而幾年後……
    官家還記得他嗎?
    蒲宗孟卻是在這刹那就明悟了。
    那篇文章,該刊載了!
    當然,得先拿給官家看。
    待官家看完,認可了以後再發。
    帶著這樣的心思,三位宰執在郭忠孝的引領下,到了崇政殿後殿。
    進了殿堂,他們就發現,天子已端坐在坐褥上,禦座後也已落下了帷幕。
    三人惶恐,連忙拜道:“臣等恭問皇帝陛下聖躬萬福,躬問娘娘萬福無恙!”
    “朕萬福!”官家的聲音,依然平靜。
    “吾無恙!”但太後的聲音,卻帶著些怒意。
    看上去,她迄今還在震怒中!
    這就讓三位宰執都為之一凜了。
    “三位相公免禮請起……”禦座上的官家吩咐著:“來人,給三位相公賜座、賜茶!”
    “謝陛下,謝娘娘!”三人再拜而起,然後坐到了殿上的坐墩上。
    又有內臣奉來茶水,點心。
    三人接過來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滋潤了一下喉嚨。
    就隻聽那帷幕後的太後道:“三位相公可知,吾與六哥,今日一早便得到了有司奏報……”
    “府界各地胥吏,頻出傷人之事!”
    說到這裏,帷幕後的太後,就忽然哽咽起來:“吾,隻是婦道人家,六哥也還在幼衝……”
    三位宰執聽到這裏,都是咽了咽口水,心道:“壞了!怎麽沒想到這個?!”
    當年,章獻明肅垂簾時,就已證明了女主當政的弊端。
    深宮中的女主,本就心思敏感,稍有風吹草動,就一驚一乍,疑神疑鬼。
    加上大宋立國之前的種種故事,於是,女主當國時的朝廷格外動蕩。
    看誰都像反賊,總覺得有人要學太祖、太宗。
    章獻明肅當年,尚且難免如此。
    何況如今聽政的這位太後呢?
    三位宰執隻好立刻起身拜道:“臣等死罪!”
    就聽著那帷幕內的太後,抽噎著哭訴起來:“六哥仁聖,欲效三代先王之政,用漢文、唐宗之法,輕徭薄賦,與民休息,推恩開封府,一體豁免過稅……”
    “吾在宮中聽人說,此乃是千古善法,曆代所未有之聖政也!”
    “百姓也都安樂自得,稱頌六哥的仁聖!”
    “然而……那縣中胥吏……”
    “卻不滿於此,紛紛起事……昨夜有司報胥吏在陳留縣傷人性命,今日一早,有司又報府界各地,胥吏傷人頻發……”
    “吾不明白……六哥的善法,大臣勳貴,士庶百姓都說是仁政善法……”
    “為何他們卻要反對!而且,還要用這種法子來反對!”
    “胥吏們如此行徑,吾倒不怕!”
    “吾怕的是……”
    “有那亂臣賊子,心懷叵測,欲以此窺伺神器!”
    三位宰執匍匐在殿上,聽著瑟瑟發抖,汗流浹背。
    他們心中都知道的。
    向太後恐怕是‘陰謀篡國集團PTSD’發作了。
    再仔細往深裏想。
    太後口中的‘窺伺神器’的‘亂臣賊子’到底說的誰?
    元豐八年,先帝駕崩前後,那些波雲詭譎的日子,那些叫人膽戰心驚的流言,在三位宰執心中流動。
    蒲宗孟還好,親曆者的曾布和李清臣,額頭上已經出現了豆大的汗滴。
    因為,他們都想起了一個事情。
    當初,先帝病重,坊間傳說,太後以官家的名義,在大相國寺為先帝禱告,禱文曰:皇六子延安郡王恭祈父皇安康。
    同時宮中暗流湧動。
    傳說,時任右相蔡確之母明氏曾多次出入禁中,與當時的皇後,今日的太後密談。
    再聯想到立儲當日,燕達帶甲執戈,率著禁軍就守在大慶殿前,說是要報效官家,為儲君戍衛宮禁,以防有人禍亂國家。
    於是,曾布和李清臣都是汗如雨下。
    因為,就在不久前,就發生了駙馬都尉張敦禮謀逆、詛咒君父的事情。
    之後,慶壽宮的太皇太後就不再禦殿垂簾。
    ……
    這些事情簡直不能想,一想就叫人頭皮發麻,偏又讓人亢奮,甚至是躍躍欲試。
    自古以來,功莫大於救駕!
    要是真有這麽一個‘陰謀謀逆集團’,他們又恰好挖出來這個‘陰謀謀逆集團’……
    那……
    三位宰執都是口幹舌燥,呼吸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