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我竟妄想死得其所

字數:7055   加入書籤

A+A-


    天才一秒記住【思兔閱讀】地址:sto.ist
    鯊魚族太弱小了。
    這是自納魯斯記事起,時常聽到前任族長掛在嘴邊的歎息。
    而每次聽到前任族長這麽說,他的孩子,也就是那時的小納魯斯,則會緊緊握住雙拳,為了一個很遠的目標開始不懈努力。
    與外界的認知不同,鯊魚族在海洋中並非霸主,甚至連能夠擁有一片富饒的棲息地都做不到。在鯊魚族之上,有著一群亞龍種族作威作福。
    除了純血龍類,整個海洋中的第二梯隊便是亞龍種族,它們往往是自願與純血龍類雜交後誕生的種族,例如龍鯨、龍蟹等等。
    曾經這些不如鯊魚族的種族獲得龍血後,便一朝翻身,對鯊魚族進行殘酷的打壓。
    不僅如此,這些亞龍種族數量過於龐大,雜交後保留了繁衍快速的特性。它們在這近百年中逐漸侵占了四方之海的大部分區域並且掠奪資源,因此,那時不屑沾染龍血的鯊魚族,到頭來被過去被他們視為食物的蟹族趕出了棲息地。
    被迫離開棲息地後,走投無路的鯊魚族隻好來到淺海。在阿瓦蘭納市民看來,鯊魚族是海洋族群開疆拓土的先鋒,其實事實恰好相反,鯊魚族隻是無家可歸的棄子罷了。
    納魯斯為了那個遠大的目標堅持不懈,他順理成章地繼任新的族長,開始實施他的方針——融入阿瓦蘭納。
    既然海洋已經沒有鯊魚族的立足之地,那麽便將目光轉向陸地。況且,阿瓦蘭納的資源不比海洋中貧瘠。
    起初,納魯斯並未聯想到戰爭,他希望鯊魚族的族人們,能憑借自身的努力,在阿瓦蘭納中謀得一席之地。
    在納魯斯的策劃下,鯊魚族不斷擠入阿瓦蘭納的缺口,包括經濟、社會等等。在溫泉中偶爾能見到鯊魚族的身影,便是納魯斯努力的結果。
    然而,僅僅是這種程度,不論再過多久都無法達成納魯斯的計劃。不僅如此,某些阿瓦蘭納市民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戒備和厭惡,也讓納魯斯和他的族人們感到心寒。
    恰好於那天,納魯斯遇到了一位白袍男子。
    這位白袍男子正是遺忘邪典的使徒,他似乎早已看穿納魯斯以及鯊魚族麵臨的窘迫處境。在與納魯斯交談後,使徒提出了一個無比誘人的條件。
    這一條件的具體內容便是與遺忘邪典達成合作,在他們的幫助下,鯊魚族能夠直接奪取阿瓦蘭納。隻要奪取阿瓦蘭納,便能省下數十年、乃至百年的同化時間。
    麵對這一條件,當時尚年輕的納魯斯並未熱血上頭衝動答應。他返回了鯊魚族在淺海的新棲息地,詢問某個族人的意見。
    那名族人正是他的父親,也即前任族長,曾親眼見證被鯊魚族視為食物的蟹族,乞得龍血後搖身一變為龍蟹族,後來將鯊魚族趕出原棲息地的場景。
    對於納魯斯的疑惑,前任族長隻是再次重複了一聲他已經發出過無數次的歎息。
    “鯊魚族太弱小了……”
    弱小,在四方之海中便是原罪。
    曾經的蟹族因為弱小,隻能被鯊魚族視為隨處可見的食物。
    蟹族獲得龍血成為龍蟹族後,兩族立場顛倒。弱小的一方成為了鯊魚族,因此它們才會被趕出棲息地。
    來到淺海的鯊魚族妄想融入阿瓦蘭納,然而卻被屢次拒之門外。並非是因為它們過於凶暴,而是因為鯊魚族流露出的野心。
    與整個王國相比,鯊魚族便猶如往昔的蟹族,彈指可滅。
    至於沒有被第一時間消滅的原因,在於鯊魚族清楚知道它們弱小的實力。在納魯斯的告誡和約束下,鯊魚族的族人從不敢在阿瓦蘭納暴露本性,即便它們要麵對市民的白眼。
    納魯斯反複咀嚼前任族長的話語,他終於醒悟了。
    為什麽鯊魚族已經收斂牙齒,還是得不到阿瓦蘭納的認可?
    並不是因為人們害怕,相反,是蔑視。
    市民看待鯊魚族的視線,是看待令人感到不快的蟲豸的視線。
    納魯斯以為讓鯊魚族的族人藏起牙齒和利刃,便能得到貓咪般人畜無害的地位。
    然而他卻忘了,即使一個戰士用沾滿血跡的布裹起武器,眼中的熊熊怒火也不會隨之熄滅。
    自那天起,納魯斯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之前被他視而不見的真相。
    鯊魚族天生便是戰士,戰士最厭惡的便是自身的弱小。通過搖尾乞憐得到的棲息地,比被趕出家鄉還不如。
    這是流淌在鯊魚族血脈內的基因,是祖先在洋流中不散的魂魄。
    鯊魚族的每個族人都被其深深影響而不自知,潛藏在他們刻意偽裝出的和善麵表下,是刻骨銘心的仇恨。
    這種仇恨猶如一股冰冷的怒火,永無止境地在眼底燃燒。
    被這種怒火焚身的人,又怎麽可能真正像貓咪般溫順呢?
    於是,納魯斯答應了使徒的合作要求,製定了為期數十年的計劃。
    在使徒的計劃中,他們誘惑了當時遠山家的二少爺,也即遠山守誠。當時隻是一個初出茅廬愣頭青的遠山守誠,輕而易舉地便被蠱惑,在使徒的技術下融入鯊魚族的血統,並和一位鯊魚族人誕下子嗣。
    彼時,已經成為狂鯊帝的遠山守誠在使徒的安排下前往道場,憑借遠山家的血脈,試圖弄清遠山祠堂中的秘密。
    與此同時,鯊魚族開始徹徹底底的備戰,他們毫不猶豫地摒棄了之前假裝溫順的做派,開始肆無忌憚地從各個方麵擠入阿瓦蘭納。
    雖然計劃還沒有成功,但納魯斯已經欣慰地看到,在阿瓦蘭納市民的眼神中,那些曾經的厭惡和蔑視,已經逐漸遮不住眼底升起的恐懼。
    時間一晃而過,十幾年的光陰如白駒過隙。
    納魯斯一直都在大張旗鼓地操練鯊魚族人,而使徒則在等待一個時機。
    對於使徒暗中的小心思,納魯斯盡管好奇,但沒有深究過。他隻知道使徒對遠山祠堂極感興趣,隻是礙於血脈限製,使徒不得已操縱狂鯊帝來謀求所需。
    在此期間,納魯斯錘煉出不少精銳的戰士,使徒的計劃則絲毫沒有進展。無奈之下,使徒改變了計劃,決定拋棄狂鯊帝,扶持他的女兒上位。
    好巧不巧,路小樓和遠山秋澪等人的到來給了使徒一個提前開始計劃的機會。在使徒的安排下,狂鯊帝會進入超極巨化狀態,並且徹底掌控道場。
    憑借超極巨化狂鯊帝的特殊性,勢必能牽製到整個阿瓦蘭納,乃至王國,以此給鯊魚族趁虛而入的機會。
    在使徒的願景中,屆時鯊魚族將與狂鯊帝裏應外合,一舉奪下阿瓦蘭納。盡管納魯斯從未見過使徒所謂的超極巨化,但根據使徒之前往鯊魚族內輸送的技術來看,這一計劃的可行性很高。因此,納魯斯也提前選派精銳的戰士,在海岸線的不遠處集結。
    然而任誰都沒有料到,超極巨化的狂鯊帝竟然在沒有等來自衛軍和執法隊出手的情況下,就被道場的無名來客解決掉了。
    當時遠在海岸線處的納魯斯都看到了那道環繞山峰的鯊魚巨影,他下意識以為計劃就要成功。沒想到阿瓦蘭納還隱藏著什麽,如此迅速地將鯊魚巨影驅散。
    納魯斯沒有等來使徒的後續消息,他隻能相信是阿瓦蘭納在付出極大代價下才討伐了超極巨化的狂鯊帝。這樣想來,阿瓦蘭納一定陷入了極度空虛的守備狀態中。
    倘若是另一種情況,阿瓦蘭納沒有付出太大代價便討伐了超極巨化狂鯊帝……不,納魯斯明白,他不能有這種想法。
    因為他,還有他的族人們已經等得夠久了。
    從被驅逐出原本的棲息地過了十幾年,在納魯斯當上族長後,養精蓄銳,緊鑼密鼓地備戰又過了十幾年。
    族群已經沒有再拖延下去的時間和資本了,淺海區的資源已經被消耗殆盡,甚至深海區那些龍血雜種的觸手已經開始向這裏擴張。
    於是,納魯斯選擇孤注一擲,他帶領族中最精銳的戰士毅然赴宴。納魯斯決定在晚宴上弄清阿瓦蘭納此時的虛實,幹脆一舉擊潰他們。
    然而,納魯斯並未想到市長竟然表現得如此從容。市長的言行舉止無一不說明,超極巨化狂鯊帝並沒有給阿瓦蘭納造成任何值得手忙腳亂的災害。
    甚至,市長還行有餘力。如同納魯斯提前集結精銳戰士一樣,阿瓦蘭納的自衛軍和王國執法隊已經在海岸線提前擺好陣型,隻等鯊魚族自投羅網。
    在那一刻,納魯斯的心中充滿了矛盾。他想要撤退,想要保存族人的力量,但他的戰士之血卻在呼喚著戰鬥。他的心中燃燒著戰鬥的渴望,那是鯊魚族與生俱來的本能,是他們生存的意誌。
    納魯斯欺騙不了自己。他的血液已經燃燒得太久太久,無時無刻都在渴望一個機會。
    至死方休的機會。
    因此在聽到那聲猶如在他的心髒上直接敲起戰鼓的海浪轟鳴聲後,納魯斯第一時間感受到的是出現轉機的喜悅。
    第二時間才意識到,被他刻意留在巢穴中的族人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從而產生莫大的懺悔。
    納魯斯自幼便瞧不起前任族長,也就是他的父親。每當前任族長歎息時,年幼的納魯斯總想質問他,當時為何如此狼狽地被龍蟹族趕出家園。
    那時的納魯斯曾在臉色複雜的父親麵前大放厥詞,假使他是當時的族長,一定會率領族人們拚死反抗,縱然這意味著族群的徹底消亡。
    於是那天,納魯斯奪權上位。他囚禁了自己的父親,放言讓他好好看著自己將會帶領族群走向何等高度。
    納魯斯一直秉持著這種昂揚的鬥誌,直到今日。
    直到他親眼看見使徒將自己的族人變成怪物,甚至這些老人、孩子還是心甘情願化為一頭注定被討伐的野獸,讓納魯斯幡然醒悟。
    沒錯,鯊魚族是天生的戰士。然而,倘若沒有任何火種殘留,戰士們焚盡自身的鮮血又有何意義?
    如果玉石俱焚是一個族群能夠選擇的未來,前任族長早就率領當時的鯊魚族,和那些染上龍血的蟹族宵小戰至最後一刻。但前任族長選擇了忍耐,選擇了等待,因為他相信鯊魚族的未來不應該隻是一場毫無意義的戰鬥。
    如果沒有了家園,沒有了未來,那麽他們又是為了何物而戰鬥?
    並非是虛無縹緲的榮耀,也並非那隻存在於理想中的精神守則。一直以來,驅使他們夾縫求生、不甘於滅亡的,隻是為了守護族群,守護那些族人的幸福和未來。
    此時此刻,在溫床旁那些族人狂熱神情的注視下,在那些仿佛宣誓著讓族長率領他們戰鬥到流盡最後一滴血的眼神中,納魯斯的嘴唇情不自禁地開始囁嚅。
    “……讓我一個人來吧。讓我變成那種怪物。”
    “不好意思,你在說什麽?”
    使徒毫不掩飾內心的厭惡,用看待蒼蠅的眼神蔑視納魯斯,甩甩手冷笑道,“族長大人,你未免把自己看得也太重要了,就憑你的實力——”
    “我知道你的實驗的大概原理。”
    納魯斯驀地打斷使徒的話語。
    他猛然抬頭,雙眼中的猩紅如同來自地獄的惡鬼,讓使徒沒由來地感到退縮。
    “消耗多少原料,你就能造出對應規模的怪物。所以,把剩下的原料全用在我身上!然後,放他們離開。”
    使徒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從竟然被一隻鯊魚嚇到的可笑狀態中恢複過來,厲聲道:
    “很好,看來你的腦子還不算太笨。但你知道又如何!吃下多少血料,就能成長為多強大的生物。然而憑你的體質又能承受多少?!要不是那些龍血和我的實驗血料有衝突,我怎麽可能會找上你們這些弱小的鯊魚族!”
    聽到使徒的話,納魯斯短暫一愣,又突然咧開嘴哈哈大笑。
    “你又笑什麽?”
    使徒陰沉著臉質問,冷冷說道。
    納魯斯笑了個痛快,半晌後才停下。
    “我笑,是因為我一直在揣測你們找上我族的緣故。沒想到還是因為龍血,沒想到還是因為我們太過弱小!”
    他指著使徒的鼻子大聲說道,然而言語卻是在指責自己。
    “我早該這麽做了,其實是我自己弱小,是我放不下族長的榮耀,是我用戰士的身份催眠自己……”
    “我做夢都想以一敵百,想著殺死更多敵人,帶領族人振興鯊魚族。然而,我比族人又有何高貴?他們毫不猶豫變為怪物,拋棄榮譽,拋棄未來,拋棄一切……”
    “而我,竟然還妄想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