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我在等軍隊,你在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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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的關係有點陷入了僵局。
魏然自認謀劃齊備,是那個唯一的棋手。
在他的謀劃裏,楚鴻將會和李進、趙順對上,慢慢達到李進、趙順敗亡,楚鴻因汙名被誣告的地步。
而他,魏然,將化作救命稻草,替楚鴻解除危機,自此獲得宰輔大相公韓章的庇護和楚鴻這個知州的感激。
也因此,他一直在等楚鴻的信號。
可要想楚鴻能夠發揮出相當有力的政治力量去對付李進和魏然,怎麽著也得讓人家熟悉一下杭州政事。
他也不那麽著急,楚鴻至少在杭州為官三年,日子也長。
李進、趙順也是心懷鬼胎。
這兩人沒有那麽聰明,但是反應足夠迅速。
他們兩個受了魏然蠱惑,有了得罪楚鴻的意思。
但,沒有完全蠱惑!
這兩人得到了楚鴻的小道消息的示意,實在有點拿捏不準狀況,幹脆選擇明哲保身。
他們之所以參合這事,主要就是魏然所說的“官家定下的大勢”,喚起了一點點貪心。
可如今楚鴻和魏然各執一詞,魏然說這是官家的大勢,楚鴻說信是假的。
看不清,實在是看不清!
在兩人看來,楚鴻來杭州就是撈政績的,實在看不清這種局勢狀況,那就攤牌。
大不了不要所謂的“天大功績”了,好歹能保住老本。
也因此,李進和趙順在答應魏然要求的同時,又向楚鴻暗地裏攤了牌,雖然不是兩麵通吃,卻也屬於兩不得罪的狀況。
至於楚鴻說的幹翻魏家的事情,這兩人也放在了心上。
不過,又沒有那麽果決,在楚鴻不對魏然表現敵意之前,他們注定不敢亂動。
楚鴻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動靜。
他在等,等官家派遣到地方鎮壓的軍隊。
楚鴻一直都清楚自己的定位,從來也沒想過要和杭州這些人玩政鬥。
杭州這種小場麵,小歸小,但地方大族盤踞,關係也略顯複雜,一個外來人要想通過政鬥將這些勢力拔除,實在是勞心勞力。
沒必要!
等軍隊到來,栽贓嫁禍一番,直接平推就是。
他要玩的,從來都是降維打擊。
這一來,前段時間暗自動蕩的杭州,竟又莫名的安靜了起來。
這一日,到了楚鴻正式走馬上任的時候。
是的,走馬上任!
雖然他前段時間殺了同知,悄無聲息。
雖然他前段時間降低身段和杭州四大家族鬥法,指指點點的。
雖然他有圖謀杭州這塊人傑地靈的地方,有德者居之
但是,從理論上來講,他前段時間隻是隻是住在杭州,並沒有真正的上任。
或者說,沒有走上任流程!
沒有什麽好說的,上任的第一步自然拜訪兩浙路布政使嚴複。
這是相當必要的事情,也是這麽多年的一個潛規則。
這個過程倒不是拜山頭或者當門生故吏之類的,而是承認嚴複地位的一個流程。
這個流程也沒什麽稀奇的,楚鴻不是嚴複那邊的人,官位低的說一些好話,官位高的說一些場麵話鼓勵。
等稍微熟悉一下,嚴複又大致介紹兩浙路官吏情況,楚鴻也適當的誇一誇兩浙路為官任用的風清氣正。
如此,差不多耗費兩個時辰左右,嚴複正式派遣參議官員親自送楚鴻到任,杭州大小官吏見證,走馬上任的事情才算是真正的結束。
這個過程說麻煩也不麻煩,說不麻煩又得耗費差不多一天的時間。
楚鴻這個新任知州得耗費一天,嚴複這個布政使也得耗費一天。
杭州的政務得延遲一天,兩浙路的政務也得延遲一天。
偏偏這個流程又相當有必要。
布政使手底下多了一個州郡的主官,怎麽著也得見一見人。
這個時間,必須浪費。
一個地方,無論是郡縣,亦或是州路,要想掌握話語權,無非就是兩個東西。
一個是錢,一個是權!
有錢可安小吏,有權可壓高官。
因此,楚鴻正式走馬上任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厘清賬務,查看杭州人員任用關係。
相比於汴京各種複雜和涉及廣泛的人員關係,杭州的關係也雜。
不過,相比於汴京那種一個小官小吏可能涉及某位皇親國戚,涉及某位六部大佬的複雜情況。杭州的關係雜歸雜,好在沒有大人物。
就算有,也大不過楚鴻。
也因此,楚鴻基本上可以放心施為。
經過嚴密的核算,錢財方麵,杭州賬簿上盈餘七萬多兩。
七萬兩盈餘,差不多也就是杭州大小官吏半年的俸祿。
這個數目,隻能說上任知州不是個大貪官。
估計有點小貪!
一般來說,一個州的賦稅主要涵蓋消耗在上交汴京的賦稅、軍事開支、工程開支和官吏俸祿這幾方麵。
而這幾年,杭州並沒有什麽較大的工程,也沒有什麽較大的軍事支出,唯一較大且持續的消耗也就是官吏俸祿。
盈餘七萬兩,真心不多。
這已經是緊急狀態了,相當於衙門沒有存下什麽錢財,就指望著今年百姓的賦稅當明年的開支。
財政方麵,一般!
官員任用方麵,楚鴻就看兩浙路各州五品往上的官員和杭州九品往上的官員。
這卻是因為杭州如今官位空缺了同知和通判,上次同嚴複會麵,楚鴻給了他麵子,他自然也很知進退,承諾讓楚鴻在通判和同知這兩個官位裏任選一個安排。
要說楚鴻的第一選擇,那肯定是從揚州老家搬人。
可惜的是,不行!
從杭州搬人就屬於跨路調整官位,如今沒有到三年大考任期,在這種時期要想要想官員,要麽就是汴京上麵有官員申請外放,要麽就是地方上報汴京那邊,吏部派遣官吏考核合格以後破格提拔。
這兩種都得汴京那邊來處理,一來一去至少半年起步,相當麻煩。
不過,相比於跨路調整官位,一路內的調整卻是沒那麽麻煩。
一路內州縣官員之間的內部調整在當地布政使的職權範圍內,即兩浙路州縣官員的內部調整屬於兩浙布政使管轄,調整以後上報吏部就行。
吏部會查檔調整官員的變更緣由和資曆、政績等問題,要是沒有問題,且屬於正常的升遷問題,吏部就不會派人下來考核,僅是批示文書。
如今,杭州空缺官位的調整明顯是適用於兩浙路的內部提拔,楚鴻觀望兩浙路五品往上的官員就是為了這事。
至於杭州九品往上的官員,楚鴻卻是為了讓揚州那邊送來的家族兒郎占據相對重要的小官小吏的位置。
這些家族兒郎都是當過小吏的,但是卻沒有當過官。
就算是當過官,也沒有達到入品的地步。
這樣的小官吏升遷到九品,在楚鴻的職權範圍內。
實在不行,先上車後補票也是一樣的。
先占著實權大的官位,其他的日後再說。
這叫什麽來著?
權力大小都是為杭州百姓服務
楚鴻輕輕吹了一口杯裏的茶,看著手上的一份官員介紹忽然有些興趣。
“鄭斌?”
為官清廉,曾向刑部官員學習過專業的審判方式,行事果敢,嚴厲執法,不懼豪強
豁,這是一個相當有意思的酷吏,也可以做正直的言官的人啊!
有意思!
不過,二十一年前的二甲十一名,十五年前就是常州通判,十五年過去,你告訴我他現在是溫州通判,十五年未升一級?
在這十五年期間輪值了好幾個州,又是有翰林經曆的官員,這玩意就算是熬資曆也可以升了吧?
楚鴻品了一口熱茶,鄭斌這種狀態實在太好猜了,一看就是得罪了大人物,讓人按著不讓升遷,讓他履曆好幾個州,有那麽一點升官的希望,偏偏又一次次的踐踏。
如果沒猜錯,他這溫州通判在溫州肯定也沒什麽實權,絕對是被人給架空了。
畢竟,明眼人一看就是得罪了大人物,小官小吏也不敢跟著混,沒人可用,不被架空才怪。
無依無靠,無能為力,無依無助,那就更有意思了!
“陳奇。”
“下官在。”
一個正整理賬簿的官員連忙小跑著上前,這是杭州的推官,正七品官員,並不是大家族出身,也並沒有什麽背景,徹徹底底的耕讀之家出身,為官也算是清廉正直,楚鴻覺得還行就留著暫時用了。
“你可知這鄭斌的事情?”
楚鴻示意陳奇自己倒茶,陳奇連忙有眼見的為楚鴻添上茶,順帶著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鄭斌,可是常州通判?”
“正是!”
“鄭斌是事情還得從十三年前他得罪富弼富大相公說起,當時的他”
沉香微燃,暖光搖曳。斑駁的屏風上刻畫著山水人物,歲月的痕跡讓它更添幾分滄桑美。
窗外的梧桐樹葉輕搖,一縷縷清風自窗欞縫隙透過,風拂過薄紗帷帳,輕輕掠過檀木案幾上的宣紙和墨硯,讓人心底舒暢。
楚鴻捧著熱茶,靜靜傾聽陳奇的訴說。
約莫過了兩刻鍾,楚鴻大致清楚了事情的走向,嘖嘖稱奇,“也就是說,這鄭斌為貧寒之家出身,為官清正廉潔,在能力上也是極為了得,可惜卻不怎麽會說話。
當時富大相公替陛下巡查八省,到了常州的時候一群人宴飲招待,鄭斌上去說吉利話,怎料話說的不夠圓滿,說的也有點多,其中有一句說的是祝願富大相公的公子進士及第?”
“正是如此。也正因此,當時巡查八省的富大相公當眾發怒,狠狠的怒斥鄭斌好的不學,偏學些迎合上意的媚上手段,不走堂皇證道。當時,硬生生的將宴會變為了批評鄭斌的宴會。”
陳奇也有些唏噓,誰能想到一個二甲前列走過翰林路的官員居然毀於這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呢?
楚鴻仔細想了想,“富大相公巡查八省嘶如果沒記錯,那一年他尚未入閣,為了爭一個閣老的位置,他和當時的吏部尚書鬥法,被人嘲諷斷子絕孫?”
“正是那一年。”
推官陳奇連連點頭。
“這樣啊!據說就是因為被罵斷子絕孫的事情,官家召見安慰富大相公,這才有了君臣對話,讓官家明悟了解了富大相公。富大相公自此獲得巡查八省的機會,就此入閣拜相。”
楚鴻笑嗬嗬的品了一口茶,關於富弼君臣對話的事情,汴京有不少傳言和版本。
嗯最流傳廣的版本是官家也無子,君臣相惜。
“但這種涉及大人物的私密消息,富大相公知曉,兩浙路的大多數官員卻並不知曉!”
推官陳奇微微搖頭,這種私密的事情,一般的州郡官員又哪裏能知道呢?
甚至,也正是因為鄭斌這事,兩浙路的官員才都知曉富大相公無子這事。
也因此,兩浙路官員莫名的都比較關注大人物的子嗣情況,就怕重蹈覆轍。
楚鴻微微搖了搖頭,這能怎麽說呢?
鄭斌這人運氣不好,不小心說了一些貼臉開大的吉利話。
這個時代,文氣鼎盛。
那鄭斌說的祝願富大相公的公子進士及第的話也沒什麽問題,這句話本身也是相當不錯的吉利話。
結果,誰能想到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沒有子嗣呢?
這一來,簡直是火上澆油,富弼心態崩了直接怒斥謾罵
“可是,富大相公心胸也算是寬廣,不至於將人一生的仕途都給毀了吧?”
楚鴻有些疑惑,這種一時的氣話謾罵,等過了那一段時間也就過了,怎麽直接追究一輩子?
“富大相公此後便入閣拜相,日理萬機,再也沒有提起過這事。”
陳奇微微搖了搖頭,這種事情是真的難辦。
楚鴻了然,當即點了點頭。
富弼不追究,也沒有提起這事,要麽是他故意不放過,要麽就是真忘記了。
可這兩樣無論是哪種,都意味著鄭斌仕途盡毀。
富弼記仇在心自然不用多說,誰也不敢提拔任用鄭斌。
富弼真忘了其實也是一樣的結果,富弼固然不會追究,但這不代表他手底下的那些門生故吏願意用鄭斌。
這都貼臉得罪自己一方的老大了,下麵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冒著風險任用根本就是癡心妄想。
富弼的人都不主動任用鄭斌,其他派係的官吏更不可能冒著得罪富弼的風險去撈鄭斌,一來一去鄭斌前程肯定沒有了。
這樣一來,這鄭斌但凡想要仕途恢複正常,就兩個辦法,一個是富弼想起了這件事情親自下令撈,一個是其他派係的核心人物撈。
富弼撈人自然不用多說,解鈴還須係鈴人。
其他派係的核心人物撈人的概率也基本上等於沒有,這天底下有資格頂著富弼的壓力撈人的也就那麽些人。
一個派係真正的核心人物兩隻手就數得過來,而這些人要麽身居高位,要麽是下一代的代表人物。
身居高位的那幾位十幾年都不一定到地方上一兩次,下一代的代表也就那麽一兩個,基本上都是在自己派係的地盤撈政績,天底下仕途失意的人多了去了,哪裏會認識區區一個鄭斌?
更遑論敢用是一說,權衡利弊之下願意用又是一說。
“你覺得富大相公是忘了這事,還是默認了這事?”
楚鴻望向陳奇,想聽聽他的看法。
“暢所欲言!”
“下官以為,當是忘記了!”
陳奇給出了自己的判斷。
“有道理,讓鄭斌來見我。”
“是!”
陳奇早就預料,知道這位估計是看上了鄭斌,心底不由得有些羨慕,羨慕過後也有些欣喜和慶幸,近水樓台先得月,自己抱大腿的時間也不算晚。
沒有任何猶豫,陳奇立即退下,放下手裏的公務立刻去辦知州大人的吩咐。
楚鴻端著清茶微微笑了笑,這陳奇倒也還行,看看後麵表現怎麽樣,要是真不錯,倒是可以適當培養提拔一番。
至於這個鄭斌,這得看能不能收服,要是能收服,那鄭斌也是值得重點培養的人。
畢竟,這種經曆過失意的人絕對會更加珍惜來之不易的伯樂。
這種人,往往也是死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