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二十二章 舊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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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五福他們這夥兒人的積極性和適應能力,無不讓寧衛民都感到吃驚。
說實話,寧衛民帶孫五福他們過來,原本認為他們至少來了東京需要一兩個月,才能初步適應在日本的環境裏生活。
在他的設想裏,孫五福他們要想真正摸到門路,鋪開攤子,正式展開收破爛的工作,起碼也得再來仨月或者半年才行。
然而怎麽也沒想到,前前後後也就半個來月,這幫人連等他找到合適地方都沒有,孫五福他們自己就已經開始幹上了。
而且不但進貨的方式是他們自己琢磨的,就連出貨的渠道,他們都是靠著他們自己的力量尋找到的門路。
不得不說,這些來自於社會底層的勞動者,生存能力和適應能力真的是超強,完全不是一般普通人所能比的,大大超出了寧衛民的想象。
甚至這還不算,孫五福都不用寧衛民提醒,自己就發現了蘊藏在日本舊貨市場裏的大寶庫。
等到再一次見麵的時候,他已經幫著寧衛民劃拉了七八件從華夏流失過來的文物了。
而且品質相當不錯,價格還超低。
不知道是因為孫五福討價還價的本事使然,還是他一副日本人眼中的外國窮漢樣太具有欺騙性,這些東西他隻花了不到十萬円。
寧衛民看著一件件的東西,覺著要是自己買的話,起碼得多花兩倍的價格。
說白了,就衝孫五福這淘貨的本事,能在搜羅古物上幫上他的忙忙,解決他一直分身乏術沒工夫淘換寶貝的大問題。
那就不枉他下這麽大力氣,把他們這夥子人從國內弄過來。
於是倍感欣喜的寧衛民,不但為此給孫五福又留了五百萬円,讓他繼續幫自己搜羅華夏古物。
而且把他們從舊物件回收這事兒上掙到的錢,也留給了他們,算作他們的獎勵。
同時為了激勵他們這夥人學日語的興趣,寧衛民還請所有人一起去壇宮吃了一頓像樣的飯菜,跟著在席間還當眾做出了一個承諾。
他說如果誰的日語學的好,能達到n3水平,他就花錢送誰去考駕駛執照。
等到日後公司開業買了貨車,不但讓其當司機,而且工資也會從每天五千日元漲到一萬日元。
如此一來,那可真的不得了,這些人都被刺激得嗷嗷叫,堪稱群情激動啊。
因為當貨車司機對於國內的人來說,那就是一個又有技術,又值得尊重,待遇還好,而且過癮的優差啊。
對這幫子沒什麽文化底子,又是從農村走出來的鄉下漢子們來說,絕對是心目中最優的事業發展方向了,哪兒有人不樂意幹的?
更何況日本這個地方,也沒有咱們國內那種拉貨的,鐵錚錚的平板兒三輪。
日本有的都是給老年人設計的,那種後麵帶個筐或者帶個座兒的小三輪車。
看著就跟兒童玩具似的,壓根就拉不了什麽重物。
所以孫五福他們現在收廢品,應邀去取貨,都沒有合適的交通運輸工具。
他們隻能是靠著步行前去,然後用那種大個兒的平板手推車把東西拉回來。
這種深受其苦的滋味,其實也加重了他們對當司機的向往。
於是乎,寧衛民畫的這張大餅多帶來的期待感爆棚,士氣昂揚,就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了。
此後這些人學習日語的積極性立竿見影的提高了,讓負責教他們的中西良介是既高興,又納悶。
高興的是,教學工作有了更多的指望。
納悶的是,他也是真的完全想不通,這些人的學習積極性為什麽會暴漲。
當然,光有人手肯定還不夠,寧衛民非常清楚,公司的合法準入手續,以及正式的營業場所也要盡快解決。
所以他一邊委托專人去搞定公司注冊和行業準入方麵的問題,另一邊拜托不動產中介幫忙物色葛飾區周邊的各種地塊。
最終在十月初的時候,選定了一個占地二百多坪的廢棄塑封工廠作為廢品回收的根據地,並以每年四百萬円的價格簽約,一下子就租賃了五年。
他之所以不買,而是選擇租,沒有其他的原因,其實就是因為東京的地價漲得太高了。
要知道1988年,日本全國平均地價又上漲了百分之二十。
東京土地平均漲幅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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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別說東京銀座土地已經飆升到五千萬円一平米了,就是現在葛飾區的土地都漲到八十幾萬円一平米了。
“一個日本能夠買下4個美國”、“賣掉東京買下整個美國“之類的豪言,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驚人言論。
如果這塊地,寧衛民要買下來的話,那得花費將近六億日元的資金。
倒不是說他買不起,關鍵實在不值得啊。
寧衛民可是比誰都清楚,用不了幾年日本華麗的經濟泡沫就要破裂。
也就是說他買了這塊地之後,最多一兩年就要賣出,決不能留在手裏。
就不說交割麻煩,交稅麻煩,就是另選地點搬家也太折騰了。
而他更怕的是,這裏的地段不比東京熱門區域,要是不用於廢品回收,他連拿來當停車場都嫌棄收益太低。
萬一到時候想出售了,找不著接盤俠該怎麽辦。
那不是妥妥的砸手裏了?
何況他手裏還有那麽多的停車場呢,真要一股腦的放出來,到時候他怎麽可能還顧得上這麽個破地方。
所以他想了想,還是認為付租金租上個五年期更劃算,更穩妥。
因為日本的地價雖然上去了,可以突破地球引力隨意炒高嗎,但租金卻是不可能太脫離實際的。
真是太貴了就沒人租了,東京的房租和土地租金,可並沒有隨著地價的暴漲上漲得太離譜。
說破大天去,按現在的行情,他最多也就是付出兩千萬日元的代價而已,要比花六個億買下的經濟成本負擔少多了。
如果他日後真要買地,為廢品回收這一行建立長期根據地。
那肯定還是要等到日本房地產泡沫破裂,全麵拐頭向下跌上幾年,等到日本房地產已經進入交易冷淡期,再根據當時的實際情況來購買,才是最劃算,最合理的方式。
否則那一定是抄底抄在半山腰,這樣白白扔錢的傻事,他可不幹。
再往後,自不用說,有了地方還得進行整修啊。
日本的建築鋼筋混凝土結構的很少,這個工廠就是鐵骨木結構的,荒廢也有些日子了。
那麽為了保證使用安全性,寧衛民就免不了找一家建築公司,再花一筆錢對建築加固整修一番。
結果他可沒想到,居然因為這件事意外碰到了舊相識。
怎麽回事啊?
敢情承接工廠改建工程建築公司老板,或許是為了降低人工成本,多增加點利潤。
或許也是因為目前日本到處都在開工,建築行業正是興旺的時期,勞動力缺口太大。
他就去找了一些臨時工,來工地幫著幹糙活兒。
這些工人呢,多數都是來自第三世界的外國人,老板隻需要付費日結即可。
結果寧衛民就在巡視現場進度的時候,發現了原先曾經與他同乘一架飛機的京城老鄉劉洋。
這家夥當時正吊著安全繩,站在廠房八九米高的槽鋼架子上,為了換上新的通風口風扇,在卸廠房的舊有設備。
也不知怎麽了,或許是用力大了,一瞬間有些失衡,差點掉下來。
於是出於驚嚇便罵出了一句京罵,也正是這一句鄉音,成功吸引了原本隻是途徑此處寧衛民的注意力。
抬眼看去,寧衛民就覺得上麵這個人眼熟,然後很快就想起來了當時坐在他身邊和他聊了一路的小夥子。
寧衛民還記得這個人是學工科的,從國內研究所辭職過來,就嚐試著打了一聲招呼,
“喂,劉洋是嗎?”
沒想果然沒認錯,劉洋隨後雖然瞪了瞪眼,但卻沒否認自己的身份。
“怎麽,你是華人?難道……我們認識嗎?先生叫我,不知有何貴幹?”
“我們當然認識啦。怎麽啦,你不認識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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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不記得了。”
“我們同乘過一架飛機的。你還坐在我身邊呢?都忘了……”
“哎呀,原來是你!寧……寧先生……”
此時,劉洋總算也認出了寧衛民來,驚喜地衝他揮動雙手。
“對了,想起來了?我說,別先生先生的,咱們可是老鄉,都是京城來的,還是叫哥們兒吧。”寧衛民以微笑回應。
“好嘞,哥們兒。怎麽你會在這兒?”
“這還用問,這是我租下來的工廠,你們是在給我幹活啊……”
“我操,真的假的?利害啊……”
就這樣,倆人一口一個“哥們兒”對上了暗號,意外的碰麵接上了頭兒。
隻是寧衛民仰著脖子和劉洋對著喊話,這麽一個在上,一個在下不是事兒啊。
就幹脆跟陪著他的日方老板打了聲招呼,把劉洋給叫下來說話敘舊了。
不用問,任何一個老板,都不會喜歡出現這種妨礙施工進度的事情的。
但日本人即便是長著花崗岩的腦殼,也不會傻到不懂得人情世故,敢得罪客戶的地步。
這時候,就算是日本老板也同樣會察言觀色,懂得見風使舵的。
看到寧衛民和劉洋是老相識,而且似乎還很驚喜,日本老板不但欣然同意他的要求,讓劉洋停工休息一會兒,並且出於示好,還讓人去買來了幾罐咖啡。
等咖啡買回來,日本老板給了他們一人一罐,自己就很識趣的告退,走到一邊去喝咖啡了,讓寧衛民和劉洋可以不被打擾的暢所欲言。
於是劉洋算是解放了。
他不但立刻脫離了辛苦又危險的勞作,能夠和寧衛民一起聊天,訴說彼此的境況。
關鍵還有免費的煙抽,有免費的咖啡喝,那是要多美有多美,真是沾光了。
“怎麽樣,從下了飛機告別之後,咱們有一年多不見,這段時間你過得好嗎?”
“很好,你呢?”
“啊,瞧我這話問的,一看你就不錯。不過,我可不太好。”
“怎麽了?”
“哎,一言難盡。我隻能說,我來了之後,才知道自己把出國想簡單了,這兒還真苦啊。別見笑,人窮誌短,馬瘦毛長。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這樣的體麵的。”
“哈哈,人走時運馬走膘,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現在可能有點困難,但風水輪流轉,你隻要扛過去了,我相信你一定會海闊天空。”
“借你吉言了,不過我可真沒太大的指望了。尤其跟你一比,我真是丟咱們京城的人了,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別這麽說嘛,哎,對了,你現在在哪兒上學呢?讀什麽專業?”
“還讀書?哥們兒,這事兒對我現在可太夢幻了。我也不怕你笑話,來日本這麽久了,一直就在為了溫飽掙紮呢。就現在我還欠著一萬九千円的房租呢。否則我也不至於幹這個來。我現在就覺得自己傻,還癡心妄想半工半讀,來了就該放下身段,認清現實,一門心思打工掙錢,起碼還能早點幫家裏填上出國借債的窟窿……”
“你過的這麽難嘛。日本的工作不好找?”
“那倒不是,可好工作也輪不著咱們啊。我打過好幾份工了,最開始在個餐館刷盤子。後來又去一個工廠當車工,現在又靠在工地打零工。都是日本人不愛幹的工作不說,關鍵是日本人還黑心,就是為了圖咱們工資低才雇咱們的。第一份工作,老板用人特狠,為了餐具能刷得快,刷得幹淨,成天讓我用七十度的熱水,燙的我一雙手都快熟了。後來工廠那個老板,廠子效益又不好,就變著法克扣我的工資。倒是這家建築公司給的最多,幹一天就能有一萬円,隻不過勞動強度不小。挖壕溝,埋水管、拆鐵架、背水泥,運沙子,勞動強度趕上監獄的苦刑犯了。要不都是高空作業,帶有相當的危險性,防護就是一根繩子而已,難免讓人腿肚子轉筋……”
聽著劉洋的訴苦,寧衛民沉默了。
他可沒想到自己這位京城老鄉在日本的處境這麽難,一時很難找到什安慰的話。
片刻之後他才想到要用打岔消滅尷尬,繼續問,“和咱們同一航班的其他人怎麽樣?你還有聯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