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二十一章 肥得流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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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寧衛民給孫五福他們聘請的老師叫做中西良介,說是語言學校的老師,但年齡其實並不大。
    他隻有二十三歲,大學畢業才一年,比已經快三十的孫五福要小上好幾歲。
    但他對華夏文化挺感興趣,他在早稻田大學主修的就是漢語專業,並且已經兩次自費去旅遊,都是在大學期間。
    他喜歡講漢語,喜歡華夏的四大名著,能用蹩腳的漢語來交談,但是即使在早稻田大學的同學之間,也很少有這種機會。
    寧衛民和他最初是在《紅樓夢》電視劇的推介會上認識的。
    中西良介對於華夏文化有著非常的興趣和好奇心,他對《紅樓夢》也比其他日本人有著更多的了解。
    因此在交流會上給寧衛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當時寧衛民就額外送了他一點工藝品作為小禮物,讓其很是喜歡。
    沒想到後來這個中西良介還因為這部《紅樓夢》電視劇,成了光顧惠文堂書店的常客。
    不但在惠文堂裏購買了日文版《紅樓夢》的和連環畫,買了一整套《紅樓夢》錄像帶,而且還向書店提出能否代為購買一些大陸內地中文書籍的要求。
    因此,無論是店長香川凜子還是寧衛民,就漸漸和這個小夥子熟悉起來。
    而且更讓寧衛民關注到的一點是,由於共和國經濟並不發達,日本此時學中文專業的人就業麵兒很窄,在日本,漢語還屬於一個偏門的小語種。
    除了去研究所作研究,就是去當翻譯,要不去當老師。
    所以哪怕在這個日本名校畢業生已經被各大企業想方設法爭搶的年代,但畢業於早稻田大學的中西良介畢業之後一直都沒找到專業對口的工作。
    他又不願意放棄學了四年的專業,目前便暫時在一個語言學校當當代課老師。
    同時每天晚上還給惠文堂書店做兼職打工,這才勉強能保證生活所需。
    如此一來,當考慮如何幫助孫五福他們熟悉日本情況的時候,寧衛民一下子就想到了這個日本小夥子,覺得他幹這個工作那是挺合適的,就主動跟中西良介談及此事。
    果不其然,中西良介對於每月五十萬日元的報酬還是很滿意的。
    尤其感到工作時間每天也就六七個小時而已,全憑自己掌握,沒有硬性規定,比較自由。
    而且在教授日文的同時,還能鍛煉自己的漢語口語,非常劃算,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於是,有了中西良介這個日語老師當帶路黨,孫五福他們也就不用像沒頭蒼蠅一樣的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裏,感到惶恐無措了。
    至於說到具體的教學,當然要從五十音圖開始。
    不過即便是如此的簡單的入門內容,對於這幫糙漢來說,還是學的磕磕絆絆。
    不為別的,就是因為文化水平太低,學習經驗方麵欠缺嚴重、
    這幫人都是河北農村的莊稼漢,打小家貧學習條件又差,能把小學讀完就算不錯了。
    說句不好聽的,漢字還有好多都不認得呢,還讓他們學日語,著實有點難為他們。
    尤其是人到了這個歲數,學習悟性大大減退,腦子也不夠靈光,成效就更顯得低下。
    再加上這些大老爺們還有點放不開,學是真學,可該說的時候,都不好意思開口。
    一旦有人說錯了,就會引發轟堂大笑。
    所以每天早上的兩小時的課,哪怕中西良介賣了氣力的在教,可學習氣氛實在是成問題,學習進度也是慢得要命。
    照中西良介估計,原本應該一兩個星期就可以結束的入門課程,弄不好得兩個月見了。
    這不免讓他有點著急,自信心頗感受創。
    尤其是比較擔心寧衛民知道後,會不會認為自己沒有用心教授。
    幸好這些華夏人並不是所有人都那麽愚笨的。
    像這些人中,孫五福就是個例外,他的學習進度可比旁人進步快多了。
    其實這並不奇怪,大概是因為跑江湖早,跟天南海北的人都打過交道,孫五福南腔北調的方言都能說上幾句,這就是學習語言的基礎能力。
    而且認識寧衛民後,孫五福又認真琢磨過古玩的學問,認了不少字,學習經驗比較豐富。
    在天壇賣舊貨的時候,他跟不少日本遊客也打過交道,甚至早就學會用日語報價了。
    此時開始琢磨日語正是應了那句“厚積薄發”。
    而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學習的好苗子,就是村長的兒子孫六五。
    這小子學曆是這些人裏最高的一個,初中畢業,算是受過正規教育的,在村裏已經是秀才一樣的人物了。
    再加上他的腦子夠靈,嘴也好使,尤其他平時就愛學著電影裏的日本人說話,跟大夥兒開玩笑。
    這個時候正經開始學日語了,那多少也有點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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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碼他不害臊啊,敢開口招呼,這就比大多數人強了不少,入門自然就虧啊。
    總之,多虧有了這麽兩個表現還算正常的學生,中西良介還多少感到有點安慰,還不至於徹底喪失繼續教學的信心。
    而且實打實的說,華夏人特有的待客熱情和誠意,也讓中西良介相當感動。
    這幫人不少都比中西良介年歲大,但在孫五福的要求下,還真是把他當成老師一樣敬著,來了敬煙敬茶,一口一個“老師”的叫著。
    到了中午甚至還管飯,不管是自己做,還是外麵吃,從沒有讓中西良介付過賬,就是他自己主動要求,這些人還不讓呢。
    用孫五福的話說,“我們華夏人尊師重道,絕對沒有讓老師花錢的可能,你要非要拿錢,就是看不起我們。”
    不用說,對於人際關係邊緣非常清晰的日本人來說,中西良介可從來沒想過自己付自己的帳有“看不起人”的嫌疑,這點讓他感到相當困擾。
    尤其是每頓飯都白吃白喝,也讓他頗為不好意思,感到一種壓力。
    但有一說一,再怎麽樣不習慣,這番好意和大方,中西良介是感受得到的。
    於是他也在吃了第五天的免費午餐後,買了一箱咖啡請大家喝。
    當看到這些華夏人無不露出欣喜的神情,好像是第一次品味咖啡的滋味時。
    他在心理放鬆的同時也似乎感受到了,華夏人這種你請我我請你交往方式的特殊人情味。
    當然,最能抹平雙方精神差距,拉進雙方情感的方式,還得說在於語言的交流。
    每天上午上完課後,包括午飯的時間,就是大家坐在一起暢所欲言的時候。
    通常這種放鬆的時候,大家的地位就完全拉平了,不分老師還是同學,大家都是平等交流,而且雙方聊的也都是比較日常和有趣的話題。
    果不其然,中西良介漢語的口語水平因此迅速提高。
    而且他還有許多有關華夏,一直都很疑惑的問題也得到了解答。
    比如說,共和國的居民委員會並不是類似克格勃的特務機構。
    那些“小腳偵緝隊”主要的職責也不是跟蹤盯梢有可疑言行的外國人。
    而是相當於日本街道自治會一樣的機構,主要負責自己居住區域的各種維護和安全宣傳。
    再比如說,盡管華夏將玉米磨成粉做成‘窩頭’作為窮人的食物。
    不過,慈禧皇太後吃這種叫做‘窩頭’的食物,卻和簡樸沒有關係。
    西太後的生活奢靡是真的,吃的窩頭是特製的栗子粉所製,並非像日本的昭憲皇太後一樣,真的以種種節儉行為美德。
    如上所述,不得不說,無論是從文化的交流角度來講,還是了解一個真實的共和國,對於中西良介這樣的日本人來說,這種交流無疑是很有價值的。
    當然,反過來,中西良介也給孫五福他們提供了不小的情緒價值和實際幫助的。
    先不說他的這些問題足夠讓孫五福他們這些人樂得能背過氣去,就是為了方便他們適應環境,中西良介為他們介紹的日本種種規矩,也對他們幫助莫大。
    什麽公共區域不能隨意吃喝啊,公共場所不能大聲喧嘩,不要在公共廁所裏塗鴉啦,去澡堂得先淋浴再泡澡。
    在孫五福他們聽來,都是那麽的匪夷所思。
    要不是中西良介告訴他們,他們還真不知道在日本的生活需要注意這麽多瑣碎細節的,弄不好出門就會遭人白眼。
    另外,在和中西良介一起出門熟悉環境的過程裏,他們不但了解了日本的物價,分清了百貨店、超市、專賣店、廉價商店和便利店的區別。
    他們還驚訝地看到了許多日本人都不使用現金,而是用信用卡這種神奇東西付賬。
    甚至很快,連他們自己也購買了交通磁卡,學會了使用。
    不用說,這樣的體驗無不讓他們對日本社會的發達有了更強烈的體會。
    那種感覺大概就像三十年後的日本人看到我們國人用手機掃碼就能付費,而且根本無需找零的感受差不多。
    但說來說去,最讓他們感到不可思議到了隻能以震撼來評價的,還是日本廢物回收的這個行業。
    孫五福他們其實從第一天來到日本,就驚訝的發現日本人對垃圾分類很嚴格;
    嚴格到了垃圾要清理的幹幹淨淨而且必須分門別類才能扔掉的地步。
    嚴格到了哪怕是外國人,無論住在哪裏,也都會先收到一張“垃圾回收說明”。
    然而日本人卻不願意親自從事廢品回收這種“低端工作”,這就導致處理垃圾的成本極高。
    住在日本的人,不但必須按照日期按照時間去扔垃圾,錯過了就得等下次。
    甚至任意一邊超過30的物品,都屬於“粗大垃圾”,還得跟區裏申請。
    然後買了標簽貼上才能扔掉,不可隨意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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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否則就可能會因違反垃圾清潔投棄相關法律而被罰款。
    車配大型零件更要特殊申請。
    說白了,日本人要為了扔垃圾而額外花費金錢,而且人們還習以為常。
    而且口說無憑,眼見為實。
    才來東京的第三天,他們就親眼目睹,有人用貼標簽的方式扔掉了一套餐桌椅和一個五屜櫃。
    那些家具隻是有些舊了而已,一點毛病沒有,而且比他們在京城的信托商店裏給寧衛民買的那些家具要新多了。
    可想而知,這種事兒帶給了孫五福他們多麽大的精神震蕩。
    對比在國內收點廢紙都要給別人錢,這裏不是天堂什麽是天堂?
    於是乎,他們當時就有點失控,想馬上把這些家具給搬回去。
    但就在他們采取撿漏行動的時候,中西良介卻阻止了他們。
    原來在日本,撿拾貼有粗大垃圾處理貼紙的廢棄物是不合法的。
    這意味著它是由原持有者付費委托地方自治體回收的。
    因此,所有權實際上歸自治體所有。
    如果隨意撿回家,就會涉及到遺物等橫領罪,要是警察發現了,罰款還是小事。
    作為外國人,他們多半就要被遣返回去了。
    媽呀,撿個垃圾居然還涉及違法,還要被遣返回去,這可有多嚇人。
    不用說,孫五福他們立刻冷靜了下來,再好的家具也不敢撿了。
    不過話雖如此,這天回去之後,孫五福卻很快明白了寧衛民為什麽帶他們來日本了。
    除了能夠為國出力,探探路數之外,這裏對他們這些靠廢品吃飯的人來說,簡直就是天堂啊。
    合著滿大街都是別人不想要的“寶貝”,花錢也要找人弄走。
    孫五福立刻意識到了這是一份多麽大的商機。
    經過晚上回去和手下們一通合計,他立刻想到,要是免費幫助日本清運家裏的垃圾那是不是會收歡迎呢?
    第二天就專門就此問題請教起中西良介來了。
    這位日本老師說的也足夠明白,隻要粗大垃圾上沒有貼貼紙,那就可以合法的拿走。
    於是乎,結合自己來東京之後所見所得,孫五福很快就想出具體的操作方式來了。
    他很是興奮的給寧衛民打了電話,提出讓寧衛民幫忙製作一份免費回收垃圾的宣傳單。
    他說日本人怕外人打擾,但家家戶戶好像都有信箱。
    他自己想通過投遞宣傳單的方式,先在葛飾區裏嚐試承攬大件垃圾回收的工作,試試水。
    那不用說,對此寧衛民是必然要支持的,也就兩天之後,為了孫五福定製的兩千份傳單就送來了。
    而經過他們幾天的分發,效果也很快顯現出來了。
    沒幾天就有人開始打電話找他們,而他們跑去的第一家人家,就弄回來一個舊彩電,和一個大書櫃。
    結果彩電他們自己用上了,書櫃簡單的維修了一下,就送到跳蚤市場碰運氣了,結果第二天就以五千円的價格給賣掉了。
    而又過了一天,他們又應邀去了一個老太太家,用一輛小推車,替人家搬走了一個舊洗衣機和一個茶幾,甚至還收到了一千円去喝茶。
    那真是算得上大獲成功,肥得流油啊。
    沒錯,在日本,廢品回收這行其實真不需要高深的日語水平。
    尤其是八十年代,這個時候的日本東京簡直到處是可以白撿的錢,隻要肯吃苦,就一定能賺到大錢。
    於是這幫小子更是按捺不住了,哪怕公司的手續還沒完全辦好,廢品回收倉庫的地址也沒選定,他們就按捺不住了。
    覺得耽擱一天不出去就是在白白丟錢,也對不起寧衛民帶他們來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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