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何況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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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風吹拂,冷月窺人,茫茫夜幕籠罩大地,萬籟俱寂的春夜,程頌安的心再次被撥弄了一下。
程頌安知道,她再不說話,就等於捅破他們心照不宣的這層窗戶紙,等於向他承認她記得他,記得他們的初遇並不在益州陸府。於是她道:“崔大人少年時以博聞強識而得名,自然記得這些小事,而我這樣的,從前的人、過去的事,大都不記得了。”
崔元卿幽幽歎了口氣,良久,伴著春風,念出一句詩來,隻是聲音很低,就像是在自嘲,又似是有些自苦。
程頌安卻聽得分明,他說:“恁時相見早留心,何況到如今。”
恁時相見早留心,何況到如今。
她想不明白,他既從少年時就喜歡她,何至於前世那樣不冷不熱蹉跎了她的一生?他既因薛庭蘊而怨她,今生為何又這樣苦苦追著她不放?
兩個人一路各懷心事,緩緩走了許久,早過了宵禁的時間,街道上家家戶戶雖亮著燈,卻無人再出門。
崔元卿早早下了馬,寄存於一戶人家,二人錦衣夜行,再次來到福源客棧,客棧已閉了店,但門前高高掛著紅燈籠,表示還可以住店。
給他們開門的是在大堂守夜的跑堂,就是白天招待他們的小二,睡眼惺忪地問道:“客官幾位?是要住店?”
程頌安進來再次環視了一番,打掃的倒也幹淨,大堂空空蕩蕩,所有凳子都倒放在桌子上,她聽見樓上客人吵鬧的聲音,問道:“兩個人,要相鄰的雅間。”
小跑堂打了個哈欠,搖著頭道:“隻剩一間雅間。”
程頌安皺眉道:“那一間雅間,一間普通客房。”
說著丟給他一錠銀子。
小跑堂瞌睡立刻醒了一半,不斷搓著手中的銀子,諂笑道:“客官真對不住,再過幾日就要春闈考試了,咱們小店早住滿了,除了雅間,便是通鋪了。”
他說這話倒是實情,每次春闈,京城所有的客店都會住滿進京趕考的舉子,有錢的住鴻宴樓之流,無錢的花些小錢借宿,而更多的會是住在福源客棧這樣普通的客棧。
程頌安還要開口,崔元卿早已知道她要說什麽,黑著臉阻了她,對跑堂道:“就要這一間。”
他才不跟一群人住大通鋪。
那跑堂一聽他的聲音,才仔細看了程頌安,立時認出他們來,笑道:“害,少爺少奶奶同小人玩鬧呢,得嘞,我這就給二位準備去。”
而後放心地把銀子揣進口袋,一路引著他們往樓上雅間去。
程頌安白了崔元卿一眼,後者滿不在乎地挑挑眉,不用說也知道,他的意思是,聖人說,要她時時刻刻看管著他。
小跑堂很快開了房門,說是雅間,不過比普通客房幹淨些罷了。
程頌安從小在山野間跑慣了,並不挑剔,神色間也沒什麽不滿。
小跑堂瞧他們的打扮,心中暗笑,他聽聞有些大戶人家的少爺奶奶有些見不得人的癖好,在家中多有不便,這兩位定是高門大戶,家教極嚴,因此喬裝打扮一番,出來找樂子的。
他心領神會地笑了一笑,走到書案前,把懷裏的書掏出來放了上去,之後才關門要走。
程頌安叫住了他:“下午在你店裏吃的點心十分可口,不知道做糕點的師傅還在不在,能否再給我做些雲片糕來?”
小跑堂愣了一下,敢情他二位真是出來吃東西的?他躬身回道:“喲,不巧,劉師傅有家有口,不在店裏住呢。”
程頌安心中暗暗著急,好容易擺脫了程挽心的盯梢,他竟不在店裏,但若他們明日白天再來,怕又要引人注意,少不得要在這店裏住上一整夜,等那人來店裏再設法相邀見上一麵了。
“那你去吧,明日劉師傅來了,讓他做些,難得我夫人在你店裏吃得香甜,我親自謝他。”崔元卿大喇喇坐在桌旁,朝小跑堂道,那樣子跟往日的溫潤全不相同,倒有幾分放蕩不羈。
小跑堂安頓好他們,自去了。
門輕輕的關上,程頌安的心頭卻是重重一跳。這兒沒有丫頭婆子在外麵,她要跟崔元卿共處一室住一夜。
她站在進門處不遠,對著關上的門,一時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身後的人卻一動不動,但她知道,他在看她。
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得找個事兒做,打發這漫漫長夜。
程頌安沒有轉身,而是在房間裏踱了一圈兒,四下裏看了看,想到那跑堂臨去前放了本書在那桌案上。她隨手拿來瞧了瞧,是市麵上淘來的插畫本子,約莫是看得多,邊角都有些爛了。
程頌安心道,他翻看這麽久,許是好看的,於是也認真翻開去讀,第一頁就有些愣住,那上麵直愣愣地寫著直白的表達男歡女愛的文詞,又翻幾頁,那畫的插圖就更加露骨了,衣衫半褪,引頸交纏……
她一下子如被火炙,迅速合上本子,燙手一般丟了回去。
身後的人慵懶地開口,帶著一絲調侃:“怎麽不看了?”
程頌安的臉上發燙,更加不敢回頭,強自鎮定地回道:“不好看。”
“我看看。”說話間,崔元卿已站在她的身後,伸出雙臂做出要拿書的動作,結果卻是將她圈在懷中。
程頌安顧不得推開,慌得去按剛才看過的書,急道:“這些書印的粗糙不堪,缺言少字的,沒什麽好看。”
崔元卿笑了一聲,拿書的手轉而搭在架子上,也不離開,依舊站在她身後,懶聲道:“這樣啊。”
程頌安胡亂嗯了一聲,不願跟他靠的過近,身子往一邊移了一下,剛轉身,就被一把抓住。
崔元卿歪著頭瞧她,目光似是那話本插圖中的男人,要把她的衣衫褪去,讓她的臉更加發燙,又羞又惱,甩手推開他去了一邊。
可一回頭,崔元卿已經拿起剛才那本書看了起來,他看的時候,臉上沒有一絲波瀾,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讀什麽聖賢書。
程頌安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但麵上卻不退縮,強自開口:“這書既擺在桌上,就是給人看的,我看了也沒什麽。”
崔元卿淡淡嗯了一聲,繼續翻了一頁,既沒笑她,也不放下書。
越是漫不經心的聲音,越讓人覺得他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