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9年10月18日）

    他抬起頭來，忽然發現對麵的盧帕特不見了。他明明就坐在跟教授隔了兩個位置的地方，可是坐著坐著人就沒了。而對麵並沒有人站著，更不象有人剛才站起來正在走開的樣子。

    他看著他的對麵，忽然發現他的眼睛大概是花了。因為教授也消失了。

    在本來是教授坐著的地方，坐著的那個人也是戴著深度眼鏡的，眼睛也是細細小小的，可是他不是教授，他滿臉皺紋，比教授要老得多，至少老個二三十歲。

    可是這個戴著深度眼鏡的人在對他瞪著眼睛，瞪著他那細細小小的眼睛。

    他忽然想起來了，他剛到這裏的時候，他看見的教授那第一麵也是一個老頭。當他後來見到的教授要年輕得多的時候，他竟然沒有多想。他竟然認為是他一開始的時候沒有看清楚。

    他轉過臉去，他張開了嘴，再也合不攏來。魏羅白淨的臉變黃了，他的鼻子變長了，有了彎度。他呆呆地看著這人，然後看到他的臉色進一步變黃，鼻子進一步變尖，臉再進一步變黃，鼻子開始下垂。

    他明白了，是那藥，是那粒神奇的藥。它居然會在瞬間改變一個人的外貌。

    為了確認一下他的最新認識，他問此人你是魏羅嗎？

    此人哈哈地笑了起來，同時馬上伸出手來遮住自己的嘴。他說是的，我是魏羅。你是波曆。

    波曆說為什麽？

    魏羅說不知道。就是這麽規定的。你可不要忽視這些規定。尤其是，到你覺得藥力要消散的時候，一定要記得原路返回，怎麽去的怎麽回來。更不能由於好奇而走出那裏的大門。記住了！這不是開玩笑的。以前有人試著走出那裏的大門，結果就倒在外麵，渾身皮膚變得跟麻瘋病人一樣。雖然他被救了回來，可是到現在，他還躺在我們醫院裏。

    就這麽說著話，波曆發現他忽然麵對了牆壁。於是他發現了，他這才發現，也夠遲鈍的，他發現他們的座位其實一直在移動。從兩排對峙變成分別麵對牆壁後。他看到牆壁上有一排大約六個門。一邊三個。分明是電梯的門，他看到了幾個電梯的內壁。座位轉到一定的位置，在那裏就停了下來，正好六個座位對著六個門，然後兩邊各三個人總共六個人就從他們的位置上站起來，走到門裏去。

    他看著威廉姆斯的座位向右麵轉了過去。與此同時，他的座位向左邊轉去。輪到了他們這裏的三個人，他們對著三邊的三個門。他對著三個門中間那個，魏羅對著右邊那個。魏羅對著的那個門先打開了，魏羅站了起來，對他說一會兒見。他看著魏羅走了進去。

    然後他左邊的那個門也開了。他左邊那位也站起來走了進去。

    最後打開的是他麵前那道門。他站起來，向前走去。

    可是他在門口愣住了。他分明看見左右兩個門裏是金屬的電梯壁，包括魏羅進去的那個門。可是他麵對的卻是石頭的壁，岩壁。他麵前是往下去的石頭台階，深不見底。

    他想轉身走出去，這才發現他不知不覺間已經走了進來，而後麵的門已經合上了。

    樓梯就樓梯吧。他想。然後他就往下走去。

    這石頭的樓梯是不帶拐彎的，筆直地斜著向下，好象就沒有個盡頭。

    他忽然覺得這個樓梯或者說台階似曾相識。真的給他這麽一種感覺。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的麵前終於出現了一道門。那門應手而開。外麵是一個過道。他走到過道盡頭，右手又是一道門。那門同樣的應手而開，然後又是向下的台階，不過不長，也就十幾級。

    他再推開一道門。然後他呆住了。再然後他開始奔跑。他是奔出去的。他差點撞在一個女孩子服務生端著的盤子上。他甚至認出了這個女孩子。他見過她，雖然幾乎沒有跟她說過話。可是他認識她。

    他跟她打招呼，她彬彬有禮地回答著他，就象回答一個陌生的客人那樣。

    他不管她了，他繼續往前走。

    他走在溶洞裏，他熟悉的那個溶洞。他幾乎歡呼起來。

    我回來了。

    他也明白了。剛才他走下來的那條長長的幾乎象是沒有盡頭的石頭台階確實是他曾經走過的。他曾經一路向上走到盡頭，曾經在那裏麵對石壁而找不到門，找不到出口，不得不往回走。

    他這是回到他熟悉的那個三區他熟悉的那個歡樂世界裏了。

    他一路上跟所有遇到的服務生打招呼。他的熱情好象有點讓那些女孩子莫名其妙。

    他一直走到他和彼得當初最常坐的那個鍾乳石座位角落。那裏沒人坐著。他就坐了下去。

    然後他聽到一個天籟般的聲音，一個女聲，一個他熟悉的女聲，它說著先生，你要喝點什麽？他跳了起來，他叫喊著雨蓮！

    是雨蓮。她倒退了一步，怔怔地看著他你是誰？你怎麽知道我的漢語名字的？

    他說你不認識我了？是我啊。

    雨蓮搖搖頭說先生，對不起，我不認識你。

    這時候，一個服務生走過來，對雨蓮說了句什麽話，雨蓮就走開了。那個服務生接著問我先生，你要吃點什麽喝點什麽？

    這個服務生他也是認得的，雖然他一下子想不起來她的名字。

    他簡單地說來一打啤酒，三杯金湯力。

    她說好的。然後就走開了。

    他一口氣喝了一瓶啤酒，一杯金湯力。然後他的興奮狀態才初步地被鎮壓了下去。他這才恢複了思考能力。

    是的，他想，她們認不出我了，連雨蓮也認不出我了。那半粒藥，雖然我隻服了半粒，可是已經足夠了，我一定也是完全變了個人了。可是，我為什麽不說我是波曆呢，對著雨蓮，我為什麽不說我是波曆，是小程呢？我當時是太興奮了。興奮得都不會思考問題了。

    可是等他重新學會思考問題之後，他發現他頭暈。頭很暈。不知道跟那半粒藥是否有點關係，反正跟酒精是有關係的，那一打啤酒和三杯金湯力很快就紛紛地以及全部地到了他的肚子裏。

    他想，他應該去找一下雨蓮，找一個他比較熟悉的其他幾位服務女生。

    他站了起來，他又坐了下去。

    他的麵前又有了一打啤酒和三杯金湯力。他知道，這是他剛才第二次點的。

    他想，先喝吧，然後再說，雨蓮應該會回到這裏來的。

    他覺得他也許睡著過，也許一直在半夢半醒之間。當他麵前再次啤酒瓶和金湯力杯子林立的時候，他還有一個感覺，就是他的皮膚發麻。他看了一下他的雙手，他的手背上出現了許多顆粒。他忽然想起了魏羅醫生的話，還有那塊寫著入門須知的牌子上的文字。也就是說，他必須離開這裏了，否則他會變成麻瘋病人，一輩子躺在醫院裏。

    他的頭腦有些清醒了。他站了起來。

    可是他發現他找不到來時的路了。從那條通天的石階裏出來，他太興奮，太緊張了，他完全沒有注意，沒有回頭去看看他是從哪裏出來的，他出來的那個門周圍有什麽可以記憶的標誌。他想挖掘很久以前的記憶。可是他發現他的那個記憶抽屜裏是空的，什麽都沒有。也許是他拉錯了抽屜。

    他轉了很久，轉到這個溶洞裏和響著各種音樂的廳堂裏人數減少了很多。他每次轉到同一個大廳裏，就會發現那裏人數又減少了。他的皮膚瘙癢得厲害起來。

    他再次回到了他和彼得的老位置，那鍾乳石夾角裏的位置。

    一個女孩子服務生走過來，問他還要喝點什麽。他說老樣子。看她仍然站著，一臉的茫然，他就笑了，他說，受累，我是說，一打啤酒三杯金湯力。

    繼續喝著酒，他有了天旋地轉的感覺。他想起了中國神話裏的那個開天辟地的男媧。據說就是他讓天地旋轉起來，最後旋轉出今天這個世界的。

    然後他真的又見到了雨蓮，他甚至聽到她叫喊他的名字。她叫喊著“波曆”，叫喊著“小程”。他認為這不是他的錯覺，這是真的，千真萬確的。

    而叫喊他的人，真的是雨蓮，馬航空姐施雨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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