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2城上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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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都城周圍兩郡,與大周同俗同語,趙意的火炮已經架上溧水郡的城牆。
    “看到了什麽?”魏遲淵緩緩開口。
    少年認真地看著,開始修建的道路,重新插秧的田地,大戰過後人們小心翼翼的恐慌和對得來不易的穩定的維護:“未來。”隻要百山夠強,他們將永不饑餓、永遠安寧。
    魏遲淵看向他,手放在他肩上:“是城外大片需要你並入百山的領土。”
    陸戈仰頭看向夫子:“……”
    魏遲淵看著城外大片的疆土,打到海的那邊去:“郡主十年內領土不會再南擴了,百山領土再次南擴時,你已經可領兵出征。你看城牆外,現在是什麽?”
    少年順著夫子的目光望過去,這次,他看到了烽火連天後的寧靜,看到了百姓生活的艱辛與希望,更看到了肩上的責任。
    他輕輕攥下了拳頭:“夫子,是未來。”
    魏遲淵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此‘未來’和上一刻的‘未來’,不一樣:“江山,是郡主的,也是天下萬民的,攻下來,便是雄主;善待它,是仁君,攻下來且能善待其上的所有生靈,方是聖君。”
    林之念站在台階上,看著並肩而站的兩個人。
    魏遲淵輕輕拍拍止戈的肩膀,目光裏是長輩的慈愛。
    而她的確不會再南進了。
    林之念踏上城牆,魏遲淵從過完年一直將止戈和在在帶在身邊,這些日子亦是盡心盡力教導。
    霍舟站在一旁。
    城牆上,晚風吝嗇,可還是帶來一絲絲涼意。
    “娘。”
    魏遲淵看向她,也笑了。
    林之念摸摸兒子的頭。
    止戈有了幾分不好意思,城牆上有侍衛,還有夫子在,已經初長成的少年,羞澀於在人前與母親親昵接觸了。
    林之念莞爾,孩子是真長大了,好吧,以後不人前摸了。
    林之念收回手:“看什麽呢?”
    “看遠方。娘也一起看?”
    “好啊。”
    三個人一起站在城牆上,就這樣看著遠方的夕陽落下。
    魏遲淵側目,夕陽的餘暉灑在她身上,為她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輝,她正看向遠方,如半年前她在蘆葦湖邊一樣。
    麵容沉靜、堅定,目光深邃,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
    魏遲淵心中不禁升起,能與她並肩而立,共賞日落,是莫大的眷顧。
    “娘,您看,落日多美。”
    林之念笑笑:“是啊,很美。”金黃普照,日落而熄,她在收到陸輯塵信件前,也剛剛停了對炎國火器販賣。
    蕭厲、蕭麒矛盾至此,有沒有火器都不再重要,蕭厲背刺也在預料當中:“子厚。”
    魏遲淵看過去。
    林之念開口:“明日回郡主府,我擔心下麵的人收拾不周,麻煩你幫我去看看。”
    魏遲淵僅詫異了一瞬,情緒還未上神色,已應下:“好。”她的行裝絕對不需要他規整,那便是她想和止戈單獨待一會。
    魏遲淵笑笑,行,母子時間,他回避。
    止戈看向母親。
    林之念揮揮手,城牆上的守備退到了百步以外,霍舟把住了唯一入口。
    林之念回看著止戈,一字一句開口:“你爹說得對,百山不會再南進了。”
    止戈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抹不知道表達什麽的空洞。
    十一歲的他,雖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自幼在父親、母親的悉心教導下,心智又比同齡人成熟。
    他知道,爹爹在汴京城,是大周皇位上的帝王,父親更是如山、如海一般的父親。
    然而,此刻……
    母親的話劈開了他心中長久以來的認知。
    止戈的嘴唇顫了顫,茫然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母親說的爹爹不是他想的那樣對嗎?母親就是在說爹爹,他的爹爹?
    他抬頭看向母親,試圖從母親的眼神中尋找答案,卻隻見到母親不容置疑的堅定與溫柔。
    好似,無論他說什麽,那個答案,她都溫和地不會改變:“娘……”止戈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
    林之念伸出手,撫摸著止戈的頭,這一次覺得隻有這樣才能安撫他的不安:“你一歲多的時候,我答應了陸家兼祧,我和你父親魏遲淵,當初是我提出的分開,分開時,他並不知道你的存在,他知道的時候,就守在了你和止戈身邊,當年你陸爹爹,也一直守在你和在在身邊,兩個人,都沒有負過你們。至於你夫子,可以永遠是你夫子,畢竟他不知道你知道了。”
    止戈內心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可卻在母親平靜到無所謂的敘述裏,奇跡般的翻滾不出任何東西。
    仿佛翻滾出什麽,都……沒有必要……
    不太必要的茫然。
    父親對他沒有一絲隔閡,夫子對他盡心盡力,他還有一位能穩穩壓住兩個父親的母親。
    他不能接受嗎?
    害怕嗎?傷心嗎?
    可他母親就站在這裏,那樣堅定地看著他……
    她如滿城的落陽,輕易托起他沒來及升起的不安:“爹爹……愛我……”
    “嗯。娘也愛你。”
    止戈伸出手,抱住母親,眼淚不知道為什麽落了下來。
    林之念安靜地撫著他的背,兩個人的身影融在一抹餘暉裏。
    “娘。”止戈仰頭,眼裏還有未退的水痕,可卻堅強地問:“為什麽現在告訴我這些?”不是夫子來到他身邊的時候,不是再過兩年,而是現在。
    林之念欣慰地看著他,笑著刮刮他鼻子:“百山占據了望都和溧水,有些人要忍不住在你身上下功夫了,一如我們對炎國,也會有人來勸說你,他們感情真摯、願為你去死,挾大周太子以令天下。”
    止戈懂了:“可我……不是大周太子……不能繼承大周江山……更不能背叛母親。”
    “說什麽背叛,你這個年紀,背刺不了母親也背刺不了父親。”林之念捏捏他的臉:“說大話,你還沒那麽重要,隻是防止你被人拐走,惹得我心疼。”還是趕上了,沒有在他十四五的年紀,她和輯塵兵戎相見。
    “娘……”
    “嗯。”
    “我好想哭,很傷心,我都快控製不住了,但哭好丟臉……”眼淚已唰唰從他眼角滾落。
    每一滴都落在林之念心上,澆得她心疼:“天黑了,沒人看得見。”
    林之念說完,抱緊了止戈,讓他埋在自己懷裏,盡情地哭。
    “娘,我是爹爹的孩子,我是爹爹的孩子,對不對?”眼淚鼻涕沒有對他母親的衣服客氣。
    林之念緊緊抱著他:“你不是,但你爹爹愛你。”
    “我就是爹爹的孩子。”
    “你不是,但不影響你爹爹愛你。”
    止戈覺得他娘好壞,好壞,他明明都哭著問了,為什麽還要戳穿他,他怎麽就不是爹爹的孩子了,他一定是爹爹的孩子。
    林之念依舊牢牢地抱著他。
    夕陽完全落入地平線,夜色悄悄爬上城牆,除了她們周圍百米。其他地方亮起了燭火。
    時間一點點過去。
    月亮爬上枝頭。
    止戈已經不哭了,但臉還埋在母親懷裏不起來,他怎麽哭得比弟弟還像個孩子,他可太丟人了。
    可爹爹……
    他哭又是應該的……
    止戈聲音悶悶的:“我不要讓夫子知道我知道了。”
    “嗯。”
    止戈又是善良的:“會不會很壞……”夫子對他那樣盡心。
    “大人能消化寶寶們的壞。”林之念語氣堅定。
    “我是大人不是寶寶。”
    “是,我們止戈是大人。”哭鼻子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