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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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毫不誇張的說:要想達成這個目標——為繡衣衛賦予神聖的使命,難度完全不亞於給一支烏合之眾般的疲弱軍隊,注入一個新的軍魂!
    但好在相較於後者,繡衣衛這個部門,本身就具備一定的操作基礎。
    ——有些時候,見不得光,未必就和‘不正義’劃等號。
    就說當年,第一個打探到吳王劉濞動向,確定吳王劉濞聯合楚王劉戊,即將發動正式叛亂的繡衣衛探子,誰敢說他不是英雄?
    還有嶺南百越,那些為了打探情報,甘願融入當地刀耕火種的原始生活,數十年如一日做奉獻的繡衣衛成員,誰敢說他們於國無功、於國無益?
    說到底,情報工作者正義與否,最根本的關鍵點在於:他的所作所為,有沒有為國家帶來正當利益。
    甚至再退一步——哪怕是不正當的利益,那也同樣是功德無量。
    正如後世那句名言:國與國之間,沒有情誼、沒有道德,永恒不變的,隻有利益二字。
    由此不難衍生出的結論便是:對於情報工作者而言,工作不分正義與否、正確與否,甚至不分合法與否;
    隻要有利於本國、有損於敵國,那就是國之臂膀、民族英雄。
    在過去這十幾年的時間裏,繡衣衛內部,背叛者有,潛逃者有,以權謀私、因私廢公者亦有;
    但誰都無法否認的是:總體來講,繡衣衛還是發揮出了自己‘情報部門’的職能,為漢家朝堂中央獲取、製造了許多利益,並避免了許多損失。
    對於這樣一個部門,劉榮想為其注入一個類似信仰、精氣神之類的東西,其實算不上太難。
    隻是此事急不得。
    先把繡衣衛混亂的體係梳理清楚,再根據區域明確劃分;
    等做出成績來了,劉榮再順水推舟,一個‘國家英雄’的大帽扣上去,一切便都會水到渠成。
    好比這支即將接連漢家與西域,成為漢家河西西域這一通道串聯者的商隊;
    ——等將來有一天,漢家因為這個‘商隊’搜集到的情報,而更容易的占據河西,又或是更順利的進駐西域時,英雄的稱號,甚至都不需要劉榮主動去給了。
    誰把人民記在心裏,人民就會把誰高高舉起;
    將來,手握實打實的‘功勳’,繡衣衛自然就會成為漢家的英雄。
    彼時,劉榮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將他們的英雄事跡廣而告之,再將是否評定他們為英雄的決定權,交給整個天下的人……
    “卿,勉勵之。”
    “繡衣衛,大有可為。”
    “日後,無論北蠻匈奴,亦或南方百越;”
    “無論東北朝鮮,亦或西南諸夷——可供繡衣衛建功立業,垂名青史的土壤,都斷然不會稀缺。”
    “屆時,卿這個繡衣衛首任指揮使,恐怕就不再是以簡單的‘郎中令汝墳侯’六個字,留名於青史之上了……”
    如是一番話,對周仁毫不吝嗇地表達出勉勵之意,劉榮也不由得發出一聲輕歎。
    漢天子的近臣、寵臣,其實是很不好做的。
    遠的不說,就拿太宗皇帝年間的鄧通,以及先帝年間的周仁舉例——二者無一例外,都被坊間傳聞造黃謠,給硬生生傳成了文景二帝的好基友。
    周仁都還算好的;
    在相對正經一點的人嘴裏,周仁和先帝老爺子的關係,還僅僅局限於:先帝寵幸妃子時不避周仁,甚至讓周仁在門口放風。
    可太宗皇帝的寵臣鄧通,那可真真是被輿論黑的體無完膚。
    ——一個和太宗皇帝搞基的汙名,自然是最基本的保留節目。
    除此之外,什麽蠱惑太宗皇帝,給太宗皇帝吹枕邊風啊~
    什麽跟太宗皇帝撒嬌,換來天下一半的錢幣市場啊~
    什麽給太子劉啟上眼藥,從而見解幹涉儲君之爭之類派;
    ——凡是能王人身上潑的髒水,鄧通是一滴都沒躲過去不說,還愣是沒有哪怕一個人,說鄧通哪怕半點強項、長處。
    可實際情況是怎樣的呢?
    根據劉榮所掌握的一手資料——而且是從先帝老爺子那裏耳提麵命,說服力、真實性都堪稱天下之最的一手資料;
    真實的情況,和坊間傳聞,可謂是半點關聯都沒有。
    以至於劉榮先後從‘坊間傳聞’和‘先帝之口’這兩個渠道,分別聽到了關於鄧通的兩版描述後,愣是懷疑自己是不是搞錯了;
    這明明是兩個人吧!
    這兩種截然相反的說辭,居然形容的是同一個人?
    簡直離離原上譜啊……
    根據先帝老爺子的口述,對於鄧通這個人,先帝老爺子在個人情感上,並不喜歡這個人;
    但從客觀角度評價,先帝對鄧通此人,卻也評價甚高。
    先說‘不喜歡’的原因。
    據先帝所說,鄧通這個人,是一個即善察言觀色,深諱揣摩之道,總是能恰到好處捧臭腳、拍馬屁的狠角色。
    無論太宗皇帝是喜是怒、是煩是愁,鄧通都總能以極其恰當的方式,讓先帝維持一個相對平穩的情緒狀態。
    ——有些時候,是鄧通能提出建議,讓太宗皇帝不再頭疼某一件事;
    有些時候,是鄧通直接解決掉這件事,讓太宗皇帝不必再頭疼。
    至不濟,鄧通也能勸說太宗皇帝‘稍安勿躁’,冷靜下來思考應對之法,以免被負麵情緒左右了思維,從而造成不必要的時機錯失。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鄧通顯然是一個賢臣;
    而且是那種‘某某就是朕的鏡子’級別的賢臣。
    但先帝不喜歡鄧通,也恰恰是由於這個原因。
    ——這x養的忒特麽牛了!
    麵麵俱到,事事周道,幹點啥都能讓太宗皇帝感歎一聲‘深得朕心’!
    這就襯的先帝老爺子、彼時的太子儲君很呆!
    先帝老爺子本來就是個中庸之姿、守成之君的模板,偏偏還有過一段相當嚴重的叛逆期;
    若是沒有對比,太宗皇帝估計也就認了——反正梁懷王已經墜馬而亡,兒子當中就先帝這麽一個能看的。
    可偏偏就有鄧通這個對照組!
    太宗皇帝一看左邊:鄧通又搞定了一件事,讓太宗皇帝要操的心少了些;
    把頭往右一轉:先帝又惹出了一個禍,還得麻煩太宗皇帝低三下四登門,對自己的臣子脫帽謝罪……
    就這畫風,太宗皇帝能不把先帝往死裏打?
    真要說起來,先帝老爺子能活著挨到太宗皇帝合眼,而不是被太宗皇帝活生生打死,都還是人類基因裏自帶的父愛在作祟!
    經曆過那麽一段人生黑暗期,先帝老爺子顯然不敢記恨太宗皇帝;
    自然而言,就恨上了那個把自己襯托的很呆、很蠢,害自己一天挨八頓揍的對照組:鄧通。
    這就像是後世,總有那麽一個無所不能的‘鄰居家的孩子’,讓原本和藹可親的父母雙親怒火中燒,從而拔出皮帶就開始規訓子嗣。
    但作為兒子,卻從來沒有人會因此記恨父母。
    大家夥兒記恨的,隻會是那個無所不能,又陰魂不散,貫穿自己大半個人生的‘鄰居家的孩子’。
    鄧通,就是那個貫穿先帝老爺子大半人生的‘鄰居家的孩子’。
    明白這些,就不難得出結論:先帝老爺子討厭鄧通,完全就是人之常情;
    先帝老爺子固然沒錯,可話又說回來,鄧通也確實說不上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而真正讓先帝老爺子,在本心上厭惡,甚至憎恨鄧通的同時,又對鄧通這個人有極高評價,甚至極為欣賞的原因,則是鄧通這個人,是真的配得上太宗皇帝的喜愛、親近。
    倒不是說鄧通長得帥,戳中了太宗皇帝某個奇怪的性癖或審美;
    而是這個人,真的很能幹。
    縱觀鄧通的政治生涯,從得到太宗皇帝信重開始算起,一直到太宗皇帝駕崩,鄧通餓死街頭——這前後不過十幾年的時間裏,漢家便至少有三件大事,是由鄧通一手操辦的。
    第一件:錢幣。
    眾所周知,漢家自太祖劉邦立漢國祚以來,在短時間內經曆了極其頻繁的貨幣製度改革,或者說是頻繁改革所引發的混亂。
    ——先是太祖高皇帝,鑄三銖重的‘漢半兩’,徹底搞崩了漢家的貨幣係統,一度讓漢家倒退回了以物易物的遠古時期;
    同時,為了堵天下人的嘴,太祖高皇帝決定分蛋糕,開放了鑄幣權,允許私人鑄幣。
    而後,呂太後為了給太祖高皇帝擦屁股,將鑄幣權收歸中央,並推出了吃香相對沒那麽難看的八銖錢。
    呂太後八銖錢,錢重達到八銖,達到了重量十二銖的秦半兩的三分之二,含銅量合格、成色尚可;
    比之含銅量約等於零,成色極差,且隻有三銖重、重量隻達到秦半兩四分之一的太祖‘漢半兩’,呂太後推出的八銖錢,不出意外的讓幣製迅速重回正軌。
    到了太宗孝文皇帝時,幣製的問題再次出現。
    ——秦半兩最大的缺點,就是太重,不便攜帶;
    太祖高皇帝搞三銖錢,如果嚴格把控含銅量、成色,並遵循市場規律,將三銖錢的麵值定為秦半兩的四分之一,其實也是沒問題的。
    於是,太宗皇帝便決定:再度改變幣製,推出一款比秦半兩、呂後八銖都更輕便,同時又不會破壞市場秩序的新錢。
    考慮到秦半兩重十二銖,呂後新錢重八銖,太宗皇帝最終決定:推新錢四銖。
    四銖錢,重量為秦半兩的三分之一,呂後八銖錢的二分之一,剛好各成整數倍;
    隻要規定四銖錢麵值為秦半兩的三分之一、為呂後八銖錢的一半,就完全不會破壞市場秩序。
    說幹就幹——四銖錢一經推出,便迅速占領了市場。
    人們非常喜歡這種更為輕便、成色好、高含銅量,同時麵值又與重量一致的新錢。
    但之後不久,情況就有些不對頭了。
    ——在自代地入繼大統之初,太宗皇帝為了鞏固自身地位,頒發了一道《許民弛山澤令》。
    該法令規定:原屬於天子的私人財產,包括但不限於花草樹木、山野獸類、魚類、礦產等一切自然資源,都被天子慷慨的分享給了全天下人。
    在過去,你再窮都不能上山砍樹當柴火,隻能撿地上的枯枝;
    因為天上地下,一草一木,都是天子私貲。
    但在《許民弛山澤令》發布之後,老百姓可以根據需要,從山林間獲取獵物,可以砍伐樹木,可以下河撈魚了;
    自然,那些手握資源的貴族們,也可以開山挖礦了。
    太宗皇帝此舉,本意是通過利益共享,將全天下的百姓都拉到自己這邊,順帶拉攏擁有封土,可以靠開礦牟利的徹侯勳貴及宗親諸侯,以改變自己‘傀儡天子’的政治處境。
    但在錢幣改製,推出新錢四銖之後,命運的回旋鏢折返,不偏不倚擊中了太宗孝文皇帝的腦門兒。
    ——為了最大限度維持市場穩定,太宗皇帝所主持製造的四銖錢,無不是銅含量足夠,成色上佳,製作精美的良幣;
    但在《許民弛山澤令》,以及鑄幣權開放的前提下,封土遍布銅礦的吳王劉濞,也開始憑借國土上開采出來的銅礦,加入到鑄錢的行列。
    不同於太宗皇帝所鑄良幣——吳王劉濞私鑄的四銖錢,主打的就是一個表麵功夫。
    製作精美?
    有個錢樣就行!
    含銅量高、成色好?
    表麵看著好就行!
    什麽銅包鉛、銅包鐵——甚至是銅包土,吳王劉濞都幹得出來!
    如此一來,市場上的四銖錢,除了太宗皇帝力推的良幣,又多出了個吳王劉濞私鑄的劣幣。
    二者成本一高一低,自然就出現了劣幣驅逐良幣的狀況。
    ——價值一百錢的貨,需要一百枚良幣?
    大不了我給你一百五十枚劣幣!
    反正也看不出來;
    表麵看上去一毛一樣的銅錢,又沒人會閑著沒事兒把錢幣掰斷去看,你沒道理不占這到手的便宜啊!
    於是,在短短幾年的時間內,天下流通的錢幣,便幾乎被吳王劉濞的劣質四銖錢完全壟斷!
    太宗皇帝很清楚,這是一顆雷。
    無論是吳王劉濞的劣質錢,還是因此而愈發富裕、強大起來的吳國軍隊,都是漢家不可忽視的一顆巨雷。
    試想一下;
    遠在數千裏外的吳國,憑借對整個天下的錢幣壟斷,可謂日進鬥金,每過一天,都能肉眼可見的更強大一些。
    反觀長安朝堂中央,幾乎等同於完全失去鑄幣權,財政狀況就算不惡化,也不大可能得到改善。
    此消彼長之下,豈不是過不了多少年,長安朝堂中央就又成了周室、漢天子就又成了周天子;
    而吳王劉濞,就成了那聽調不聽宣的‘列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