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威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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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興安城東,入目之處盡皆是飄揚著的紅旗。
    密密麻麻都是軍中的營帳,數萬入援漢中的兵馬沿著坡地丘陵紮下的營盤沿山遍野,幾乎占滿了興安城外的整個東麵。
    日暮西山,天空被晚霞渲染的宛若鮮血一般紅豔。
    星星點點的燈火自各處的營帳慢慢的亮起,營地之中各處的燈籠和篝火也隨之緩緩的燃起。
    無數的燈火匯聚在一起,好似一片長長的燈海。
    興安城東,伴隨著燈火的燃明,明軍的各處營地幾乎都是寂寥無聲,安靜非常。
    古時軍隊為防營嘯,紮營後夜間都禁止軍士喧嘩與隨便走動,黃昏一過,便是天黑夜沉之時,各出處的軍營自然是先行一步已經是開始了閉營。
    隻是在這安靜寧和的時刻,有一個地方卻是喧囂不已。
    透過轅門望去,在層層軍帳、片片戟戈之中,可以見到一頂龐大的青幕軍帳。
    這頂軍巨大的青幕軍帳,自然是明軍大營的中軍大帳,也正是明軍大營之中唯一還在喧嘩的地方
    此時中軍帳內,一眾將校各自分向而聚,兩麵的將校都在相互的討論著什麽。
    不過站於右側臨近首座位置的區域的數名將校巍然不動,沉默不言,皆是腰背挺直,按刀而立。
    麵對著周圍的一切的嘈雜之聲,卻是絲毫不受其半點的影響。
    帳內將校繁多,甲胄樣式各不相同,佩刀佩劍也是各有特色。
    帳中議論紛紛,人聲難寧,說話的語調也同樣各不一樣,甚至晦澀難懂。
    大帳的左側,一名頭戴著網巾,頭發花白的老將站在首位,
    那老將兩眉半白,臉上蓄著長髯,垂至胸前,同樣也是花白。
    身穿著暗金色的罩甲,手按著一柄刀柄纏著布條的雁翎刀。
    老將姓張名令,是四川鎮的副總兵,年輕之時為川內遊擊,為奢崇明裹挾,任為總兵。
    奢崇明敗歸永寧的時候,張令聯合其餘諸將,趁機將奢崇明的丞相何若海擒下,而後率眾以降,自此之後曆功一路升任至四川鎮鎮守副總兵。
    昔日張令能在馬上用五石弩,中必洞胸,軍中號「神弩將」。
    張令雖然現在已是年逾七十,但是卻仍能乘馬作戰,仍可開強弩,勇力雖不複當年,卻仍具鋒芒。
    張令此時雙目微闔,站立於帳中,似乎是在閉目養神。
    數名年輕的軍將則是站在他的身側,正低聲的交談著。
    他們的口音很重,不時吐出幾個生澀難懂的詞句,語調屬於西南,似乎是四川話。
    雖然很難聽懂,但從語調來說,能夠聽得出來有些憤憤不平。
    「格老子的,川北現在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了,江油都被李自成給打了下來,還調我們來川東打仗。」
    離張令最近的一名膚色略黑,蓄著短髯,身形頗為魁梧的將校滿臉的不忿,低聲罵道。
    川北現在情況複雜,張獻忠叛亂後不久,李自成也從山林之中殺了出來,兩人似乎是跟約定好的一樣。
    張獻忠在五月份跳將了出來,而李自成則是在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六月初便是在川北攪起了風雲。
    前不久從川北傳來消息,都是李闖攻破了哪些城池,都打敗了哪些部隊,又殺了哪裏的官員士紳。
    「龜兒子的瘟喪,來川東咱老子沒意見,說好的守菱州,現在又調我們來守漢中府?」
    「他陝西兵不是雄的很嘛,漢中這個地形,怎麽可能守不住,還調我們幫著守,這是格老子的講笑話。」
    另外一名將校,同樣蓄著短髯,麵色略黃,身形則是要稍微小一
    些。
    黑臉的漢子是川東的副將陳一龍,那黃臉漢字則是川東的參將武聲華。
    武聲華雙目狹長,恍若蛇目,不時閃爍著凶光,說話間還向著正對麵看了一眼。
    在他們的正對麵,正是帳中之前那幾名站的筆直的軍將,也不言語和其餘眾人顯得格格不入。
    這幾人自然是留守在漢中府的胡知義等人。
    也許是因為聽到了談話,又似乎是感受到了目光,胡知義轉目而來。
    武聲華和胡知義兩人目光相接之時,心中不由的一凜。
    胡知義眼眸之中的銳氣,非是曆戰餘生的戰將,難以擁有。
    武聲華不由自主的眼神轉動,避開了胡知義的眼神。
    不過也因為這個緣故,武聲華自感若了氣勢,當下也不免有些惱羞成怒。
    當下又再度移動目光轉而看向胡知義,但胡知義此時的目光卻是已經轉向了帳中空置的首座位置。
    武聲華因此心中不忿也更甚,正待說話之時,卻聽到了一聲「噤聲」從旁側傳來。
    喊出噤聲的人,自然是一直以來都站在左側首位的張令。
    張令斜眼看來,聲音之中帶著不容忤逆的氣勢。
    武聲華自然是不敢與張令爭辯,當下也不敢多說什麽,更是下意識的站直了身軀。
    而一旁的副將陳一龍也同樣的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軀。
    張令因為賞罰分明,所以在軍中的威望極高,而且多年以來戰功赫赫,更是受人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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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漢中鎮的營將,再看看你們。」
    張令眼神淩厲,沉聲教訓道。
    「宣慰司的將校也在旁側安靜的待著,你們卻在帳中喧嘩,也不怕讓人見了笑話。」
    麵對張令的教訓,陳一龍和武聲華兩人不敢反駁。
    張令提到的宣慰司的將校,正是軍帳之中除去漢中鎮的營將之外,另外一隊未有喧嘩的隊伍。
    宣慰司也就是俗稱的土司,四川布政司下的土司戰兵,自然是屬於是川軍的序列。
    這些宣慰司的將校,都是土家族的將校。
    如今土家族各土司都尊秦良玉為首,因此他們自然也都是受了秦良玉的征召而來。
    不過雖然這些將校都是土家族,但是穿戴卻也是各有不同。
    有戴著網巾束發的,和漢地的男子一樣。
    也有頭裹著刺花巾帕,與漢地服飾相異的。
    一眾土家族的將校,穿戴甲胄紋飾也都帶著和漢地不同的特點,甲下的服飾雖然是尋常漢地之中曳撒、貼裏等普通形製。
    但是衣裙卻是盡刺花邊,又和普通的漢地服飾區分了開來。
    土家族自訂立盟誓之後,便再未有過大規模的反叛,小規模的動亂也被當地的土司所平定。
    舊時的盟誓到了明朝,仍舊在延續。
    明朝之後在土家族的聚集地之中設了數個宣慰司,土家族的戰兵從明中到明末,多次受召征戰。
    西南平叛,東南抗倭,遼東禦口,皆有土家族戰兵的身影。
    在嘉興王江涇等戰役中,永順、保靖等地的土兵屢建戰功,被評為「東南戰功第一」
    其中最為出名的土家族戰兵,自然是當屬秦良玉麾下所領的直屬白杆兵。
    陳一龍和武聲華兩人偏頭看向身側,果然見一眾土家族的將校皆是按刀挺立,目不斜視,當下也不由止住了言語。
    不過帳中的喧嘩仍在,在他們的對麵,是一眾陝西的軍將,有延綏的、有固原、還有寧夏的,都是這兩三天陸續
    趕到的。
    到臨興安之後,全都分營駐紮,彼此之間沒有相見過。
    他們都是被楊嗣昌從三邊總督鄭崇儉的麾下調集而來。
    張獻忠和羅汝才如今表露出來的想法,就是進攻興安,所以楊嗣昌也隨之調遣兵馬進入漢中府,馳援興安。
    這一次升帳,這些陝西的將校全都相聚在一起,彼此之間自然是有不少的話說。
    帳中未曾要求肅靜,眾人自然是仍在議論。
    不過很快,伴隨著帳外響起的那恍若奔雷一般的馬蹄聲。
    帳中一眾軍將,無論營鎮,皆是轉頭看向帳外,原本喧嘩的大帳一瞬間再無半分的聲響。
    馬蹄聲由遠至近,原本寂靜無聲的帳外也隨著那震耳欲聾的馬蹄聲隨之而喧囂了起來。
    「恭迎將軍歸營!」
    下一瞬間,陣陣恭迎聲,便已經是從帳外轟然傳入營帳之中。
    那陣陣一浪高過一浪的恭迎聲自四麵八方滾滾而來,甚至引得帳中眾人胸腔和耳朵都跟著一起共鳴。
    中軍帳中一眾將校皆是恍若有一種站立不穩的錯覺。
    伴隨著帳外震耳欲聾的恭迎之聲,馬嘶聲起,馬蹄聲停。
    中軍大帳的帳簾向著兩側同時被拉開,露出了外麵的視野。
    帳中一眾將校的目光皆是向著帳外看去,所有人的入目之處皆是半跪於地,俯首低頭的甲士。
    帳外一匹通體棗紅的駿馬立於千騎之前,兩支前蹄高高揚起,在空中劃過一道圓弧,而後重新踏回地麵。
    迎著帳中一眾將校眾人的目光,陳望已是從馬上下至地麵。
    首先映入眾人眼簾的是一雙鋒芒畢露宛如鷹隼的雙目。
    而後便是身上那一件赤紅色的鬥牛服。
    鬥牛紋充斥上身,甚至連兩臂都繡滿了鬥牛的紋飾。
    龍而觩角,蟒形魚尾,雙角彎曲如牛角狀。
    帳中眾將皆是下意識的眼神微凝,今上至登基以來,罕有賜服之舉。
    而如今陳望的身上卻穿著一件鬥牛服,而且還是如此高品級的鬥牛服。
    這無疑不是在宣告著,陳望的聖眷到底有多麽的隆重。
    眾人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數月之前傳揚天下的塘報,想起了塘報之中大力宣揚的青山關大捷。
    授金吾將軍,漢中鎮鎮守總兵官,追封父母,許其蔭子,獲取勤王之首功。
    陳望一手執著馬鞭,另外一隻手則是按著腰間的雁翎刀,迎著眾人的目光,闊步踏入了帳內。
    「恭迎將軍歸營!」
    軍帳之中,也在此時響起了恭迎之聲。
    中軍帳中一眾守衛的甲兵皆是齊齊下拜,連帶著站在右側首位的胡知義和一眾漢中軍的軍將。
    其餘營鎮的將校先是一愣,而後陝西等鎮的軍將先行反應了過來,眾將根本沒有多少的猶豫,直接便是跟從著一起拜下。
    陳望領著漢中軍,秦地的兵馬,取了勤王大捷的首功,他們也是與有榮焉。
    至於陳望實際上是遼人,這些都是小事。
    陝西各鎮的軍將,多的是其餘地方出身的軍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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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要還在三邊,還在陝西任職,他們便是一家的人。
    最後下拜的是一眾川將還有土司的將校。
    他們大部分人一開始在猶豫,但是看到除了他們之外的所有人都拜倒之後,還是選擇了下拜。
    陳望作為漢中鎮的總兵官,身份比在場所有人都已經要高了,更不用提還有是掛將軍印的總兵。
    他們所有人都要受陳望的節製,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陳望龍驤虎步,一眾甲兵跟隨在他的身後分作兩隊亦是邁步入帳。
    等到陳望坐下之後,兩隊甲兵各自分列,立於座下之階。
    做穩首座之後,陳望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一眾垂首下拜的將校,緩緩抬手,沉聲令道。
    「諸位請起。」
    「遵令!」
    得到陳望的軍令,帳中一眾將校最終才站起身來。
    隻是一拜一起,軍帳之中的氣氛便已經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陳望看著帳內一眾來自不同營鎮的軍將,心中沒有絲毫的波瀾。
    久經沙場,曆戰多年,從帳內一眾軍將的眼神之中,陳望看的出來。
    自己不需要再用什麽手段,什麽計謀來使得這些軍將歸心懾服。
    因為帳中的這一眾軍將,已經沒有人會忤逆他的軍令。
    人的名、樹的影。
    有的時候,僅憑自身聲名便已足夠治軍。
    「取各營兵冊來。」
    陳望伸出了手,底下站在右側首位的胡知義早已經是準備好了兵冊,將其呈遞而上。
    隨著甲士的傳遞,兵冊很快便已經是落在了陳望的手中。
    陳望翻開兵冊,一目十行,各營的兵馬詳情還有武備情況全都被陳望一一記於心中。
    未幾,陳望便已經是放下了手中的兵冊。
    「今日升帳,是為製流寇,定出兵之方略。」
    陳望銳利的目光自帳中眾人的身上一掃而過。
    「諸將聽命!」
    陳望取過放在桌麵之上的令旗,而後一條條的發號施令,開始分配各營駐防的位置。
    右側的階下,胡知義的身旁,懸掛著一副頗大的輿圖。
    陳望每發一道命令,站在旁側的軍卒便會用紅筆標上一筆。
    等到軍令下達結束,輿圖之上,各處關卡要點也已經是徹底被紅點占據,而陳望也在此時下了定語。
    「明日四更造飯,五更拔營,兵進平利。」
    帳中眾將最低也是遊擊、守備一級,對於軍略自然都有見解。
    眼見陳望排兵布陣如此有術,心中對於陳望更是歎服不已。
    一眾川將皆是神色凝重,態度越發的恭順,這其中甚至還包括了之前不滿議論的武聲華和陳一龍兩人。
    幾名土司的將校也同樣是神情肅然,轉頭再看陳望,眼神也是發生了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