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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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殺!」
    「殺!」
    「殺!!」
    城樓之下,喊殺聲盈天。
    無數的火光在偃師城的東城城郊攢動,山呼海嘯般的怒吼聲此起彼伏。
    高大的城樓之上燈火通明,無數的甲兵林立在其上。
    李岩頭戴著一條玄黑色的頭帶,手執著雁翎刀,立於城樓中央一處臨時搭建起來的高台之上。
    朔風獵獵,帶起了城樓之上無數玄黑色的旌旗。
    火光熊熊,將整個東城照耀的恍若白晝一般。
    高台的中央,一名披頭散發,身穿著一件渾身布滿了塵土衣服的落魄中年男子,被人按著跪在地上。
    那中年男子,麵容憔悴,臉上布滿了塵土和血汙,頭發散落,麵容猙獰,恍若地獄之中爬將而出的惡鬼。
    他那身上肮髒不堪的衣服是正紅色,汙血和塵土遮掩了衣袍之上大部分的圖案和紋章,但是依稀可以辨別到其衣袍正麵之上繡著的是一對浮於水麵的鸂鶒[ch]。
    明時文武官員袍服從顏色到圖案皆有定製,不可逾越。
    鸂鶒是正七品的文官,才能穿戴的衣袍。
    這名跪倒在高台之上的中年男子,正是偃師縣的知縣徐日泰。
    「反賊!」
    「你們禍亂天下,攪亂四方,荼毒百姓,必將不得好死!」
    徐日泰滿身的血汙,長時間的無眠,長時間的煎熬早已經是讓他疲憊不堪,也痛苦不堪。
    他沒有辦法站起身來,他的手腳都已經是被捆綁了起來,兩名甲兵一左一右,雙手猶如鐵鉗一般牢牢的將他按跪在地。
    但是哪怕如此,徐日泰仍然高昂著頭顱,直挺著脊背,向著周圍的甲兵怒目而視,罵不絕口。
    在城破之後,他仍然帶領著縣衙的衙役和殘存的兵丁做著最後的抵抗。
    但是這樣的抵抗無疑是徒勞。
    借助著堅固的城牆,他們都沒有辦法守住城池。
    在城牆被攻破之後,他們又如何能夠依托著街巷完成絕地的翻盤。
    四周,是無數明晃晃的刀刃,無數怒目而視的甲兵。
    「隻可恨無力殺賊!」
    這一切,卻並沒有讓徐日泰的心中產生半分的恐懼,他的心中有的隻是對於自己弱小的憤恨。
    「殺!!!」
    城內城外,喊殺聲震耳欲聾,沸反盈天。
    徐日泰的話,激怒了城上城下無數人的怒火,喊殺聲恍若山呼海嘯一般轟然覆壓而來。
    李岩手執雁翎刀,眼神可怖,麵容冷冽。
    幾經死生的磨礪,早已經讓李岩的心恍若鐵石一般堅硬。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
    一聲聲喊殺恍若魔音一般,貫入了李岩的雙耳,卻是讓李岩的心緒越發的冷靜。
    「禍亂天下,攪亂四方,荼毒百姓……真是……可笑……」
    徐日泰所說的話,無一不讓李岩覺得可笑。
    「若是能有一口飯吃,若是能夠一條活路。」
    「這天下,怎會有人造反?!」
    李岩握緊了手中的雁翎刀,眼眸之中滿是譏諷。
    「你們這些達官顯貴高高在上,高居於廟堂縣府之上,高昂著頭顱,錦衣玉食、紙醉金迷,可曾低下頭,看到那些伏低在田野之間勞作的百姓?」
    「天下大旱、顆粒無收,反而稅賦日重,官吏衙役督責逋賦,百姓流離失所,逃亡乞活,卻是熟視無睹。」
    李岩心灰意冷,隻覺得可笑,隻覺得可悲。
    朝廷不
    是沒有派人前來賑災,但是賑災的區域極少,帶來的援助也極少,稅賦錢糧沒有半分的削減,甚至有些地方還要加稅加賦。
    災荒臉麵,官府卻仍令民眾照舊繳納稅糧。
    民眾逃徙,土地荒廢,仍命現存的民戶代納逋欠。
    那些逃走的百姓暫時追不回來,他們的稅賦不是不需要繳納了,而是要仍然留存的百姓來繳納。
    督責既酷,如此一來,那些本來還能度日的百姓也沒有辦法存活下去,很多百姓索性連可以耕種的田地還有水的地方也拋荒不耕了,也逃離了鄉土。
    有司者既芻牧之求,複嚴催科之命,皮骨已盡,救死不贍,不得已邊而為盜!
    無數百姓因此流離失所,饑寒交迫,可笑朝廷官府仍然不知錯在何處。
    「北奴南寇、兵禍不休、天災連綿、朝廷已是在盡力救災。」
    徐日泰神色憤怒,怒聲罵道。
    「河南兵亂已休,朝廷賑濟已經運輸而來,是你等再起兵戈,禍亂天下!」
    李岩心中冷然,看著被按跪在地上仍舊謾罵不已的徐日泰。
    偃師縣的境況比起其他的州縣都要好的多,徐日泰稱得上是一名好官。
    他帶領著百姓挖掘深井,找尋水源,驅逐蝗蟲,開倉賑災,因此保全了許多的百姓。
    李岩其實有心想要勸服徐日泰。
    但是現在李岩很清楚,他不可能勸服得了徐日泰。
    他們之間的認知存在著巨大的鴻溝,他們看待事物,是從兩個截然不同方向,也注定了看到的真相模樣截然不同。
    喊殺聲再起,一浪一浪的向著城樓之上席卷而來。
    李岩眼神犀利,神色肅然,雙腳一前一後,並作馬步。
    伴隨著一聲高喝,李岩手中的雁翎刀猛然揮砍而下,向著四下無數人的呐喊做出了回應。
    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在一瞬間便已經是彌漫了整個城樓。
    高台之上,那跪倒在地的偃師知縣,身軀無力的癱倒在一旁,淋漓的鮮血正不斷從斷頸之中噴湧而出。
    而頭顱恍若被踢動的皮球一般翻滾著一路向前,從高台之上跌落而下,直接落到了東城之下。
    麵對著如此的血腥而又殘忍的畫麵,城上城下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的臉上露出半分的恐懼之色。
    李岩站立在高台之上,暗紅色的鮮血在他的腳下流淌,鮮血的腥臭味在他的鼻腔之中徘徊。
    從杞縣到登封,再從登封到偃師。
    這數個月以來他走過的道路,比他之前一輩子走的路都要更長,也要更為艱難。
    高台之上,偃師東城的城郊四野,無數的火把佇立在其上,連成了一片,恍若天上的星海落入凡間。
    李岩手執雁翎刀,他早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連一隻雞鴨都沒有殺過的孱弱書生。
    這數個月以來,他也曾親身上陣與敵搏殺,死在他手中的人並不在少數。
    李岩緩緩偏頭,看向了站在旁側的紅娘子。
    紅娘子一襲紅袍,與之前一樣,仍然一直都站在他的身側。
    李岩原本空虛的心中,驟然多了一些分量。
    城下,此時已是寂寥無聲。
    原先那幾欲穿雲裂石一般的喊殺聲,也隨著偃師知縣人頭的落地而平息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匯聚在高台之上,匯聚在了李岩手中那明晃晃的雁翎刀刀刃之上。
    李岩緩緩握緊了手中的雁翎刀,俯視著城下一眾將目光投注而來的眾人。
    一股莫名的情緒在此時,也從他的心底緩緩升騰而起。
    「天下大旱,
    蝗災盈野!」
    李岩緩緩的舉起了手中的雁翎刀,俯視著城下的眾人。
    李岩的開口,打破了黑夜的寧靜,也攪碎了這漆黑的深潭。
    城上城下,一眾負責傳令的令兵,高聲的重複著李岩所說的話,使李岩所說的話能夠傳向四麵。
    「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
    俯視著神色各異的眾人,感受著吹拂而過的寒風。
    李岩緩緩閉上了眼睛,過往的記憶恍若走馬燈一般自他的眼前飛速的掠過。
    他的聲音沙啞悲愴,在四野的軍兵傳話之下,一句一句傳入了眾人的耳中。
    「朝廷無道,天子昏庸,災害頻發,顆粒無收,而賦稅益重。」
    「我等小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終日食不果腹,生活朝不保夕,無人憐憫……」
    李岩沙啞著聲音,家破人亡的痛苦使得他曾徹夜徹夜的無眠。
    他散盡了家財,為國為民,換來的卻是朝廷的迫害,士紳的敵視、官府的陷阱。
    衛士將李岩的話傳向了四周。
    除去傳話的聲響,城下仍舊是宛如死一般的寧靜。
    李岩的話語落在城下,隻好像落在了深淵之中,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宦戚權貴高高在上,驕奢n逸,貪婪享福,視我等為豬狗!」
    那些屍位素餐的官員,那些飽讀詩書的士紳,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大人,眼眸之中隻有冷漠。
    那些人,從未將底層的百姓視作為同類……
    明明同樣是人,明明都一樣是人……
    「我等……」
    「不過隻是為了求一條活路罷了……」
    李岩緩緩睜開了眼睛,寒風迎麵而來,宛如刮骨的鋼刀。
    他的眼眸之中,是深入骨髓的悲傷。
    活著是最簡單的事,但卻又是最難的事。
    火光在朔風的吹襲之下不斷的搖動,很多火把因為強風而熄滅。
    偃師城東的火海,因為自北麵吹襲而來的強風而開始變得黯淡。
    呼嘯而過的狂風恍若洪荒時代的猛獸一般,肆意的在四野衝撞著,他們
    他們隻是想要活著就已經如此艱難,而那些士紳豪強卻可以作威作福,高高在上。
    那些士紳豪強、那些***顯貴,他們已經過上了錦衣玉食、奢華糜爛的生活,卻連活著的機會,都不願意給他們。
    活著,隻是他們最為卑微的要求。
    但是,卻有人不想讓他們活著。
    他們寧願糧食、肉脯爛在了倉庫裏,爛在了食槽內,也不願意分出來哪怕一點給予他們。
    他們想要的不過是一條活路。
    但是為什麽,那些大人卻不願意給他們一條活路!
    為什麽?
    城下眾人仍舊寂寥無聲,壓抑的可怕。
    唯有陣陣風吼之聲在四野響徹。
    他們的心中,也和李岩有著同樣的問題。
    為什麽?
    為什麽!
    他們隻是想要活著,為什麽連這一個卑微的願望都無法達成。
    躍動的火光在所有人的眼眸之中跳動,熊熊的怒火在他們的心中燃燒著。
    時代的洪流裹挾著個人的命運。
    被時代裹挾的命運隻能隨著時代沉浮。
    他們都隻是被時代洪流所裹挾著的沙礫。
    他們渺小……
    他們孱弱……
    但是當他們匯聚起來的時候,足以使得海川改道、江河逆流!
    他們的心中沒有恐懼,也沒有害怕,更沒有不忍!
    他們的心中是無窮無盡的怒火,是無窮無盡的恨意,是無窮無盡的殺意!
    他們憤怒!
    為什麽,他們終日辛勞,卻連吃上一頓飽飯,穿上一件暖衣,都是奢望。
    而那些公子王孫,終日逍遙,大手大腳,卻能夠在錦衣玉食,紙醉金迷。
    他們憤恨。
    為什麽,他們任勞任怨,終日勞作,一輩子小心翼翼,省吃儉用,想盡了辦法,費盡了心力,卻連活著都隻是奢望。
    而那些士紳豪強,在災年之時卻是變本加厲,想盡了辦法來侵吞田產,買奴買婢。
    為什麽?
    為什麽!
    憑什麽?
    憑什麽!
    憑什麽!!
    高台之上,李岩的雙眸冰冷,心如鐵石。
    城下仍舊無聲,但是他卻能夠感覺到城下眾人心理的變化和氣勢的變化。
    那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難以言說。
    熊熊的怒火在李岩的心中燃燒,灼燒著他的胸膛,鼓蕩著他的心中的鮮血。
    「自古帝王興廢,民兆於心!」
    耀目的火光照耀在李岩的堅毅的麵容之上,在他的雙眸之中不斷的躍動,不斷的飛揚。
    李岩的聲音在寂靜的夜空之下,伴隨著淩冽的寒風,一字一句向著四方傳揚而去。
    城樓之下,他們其中,除了有萬民軍的軍兵之外,還有因災害而四處逃亡的流民、迫於賦稅而走投無路的百姓,還有失去土地、流離失所的佃戶、以及不堪剝削奴役的逃兵軍士。
    一直以來,他們都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生活在社會的最下方。
    他們飽經折磨和欺淩,他們飽嚐艱辛和苦難。
    一直以來,他們的脊背都佝僂著、低垂著頭顱、暮氣沉沉、恍若行屍走肉。
    但是現如今,所有的人都高昂著頭顱。
    仰望著站在城樓高台之上的李岩。
    「大明昏主不仁,寵宦官,重科第,貪稅斂,重刑罰,坐視我等飽嚐苦難,備受欺淩。」
    李岩的聲音堅定有力,恍若重錘敲擊在鼓麵之上,也敲擊在他們的胸膛之上。
    「良田阡陌無不屬吏紳,錢糧帛布無不歸王侯!」
    迎著無數兵丁百姓的目光,李岩高高的舉起了手中仍然帶著鮮血的雁翎刀。
    朔風凜冽,卷起了了李岩頭縛的頭帶,也將李岩昂揚的聲音傳向四方,傳向四麵八方。
    「天災連綿,邊禍不絕,嗟爾明朝,大數已終!」
    「今我等舉義旗而起,必將掃除女幹邪,澄清宇內!」
    「天下,並非士紳王侯之天下!」
    「天下,當為天下萬民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