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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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符離橋北,曠野之上,明軍甲兵高喝著威武,恍若潮水一般再度向著橫戈在橋頭的萬民軍大營覆壓了而去。
明軍大陣中,頭纏著紅巾,**著上身的明軍力士揮動鼓槌奮力的敲擊著戰鼓。
雷鳴般的震響聲在天地間響徹,終於是徹底壓倒了萬民軍軍中的短號聲。
萬民軍最後一道防線終於崩潰了……
虎大威渾身浴血,衣甲侵透,手持著長槍立於血潭之中。
數日的苦戰,到此時終於得勝。
他的心中並沒有絲毫得勝的喜悅,相反心中卻是一片冷然。
勝利,隻是不過是暫時的勝利罷了……
從崇禎三年冬至今時,在這長達近十年的時光之中,天下似乎一刻都沒有安定過,他也沒有一刻停息過。
南征北討,萬裏轉戰,一路上所見所聞,讓他逐漸的麻木。
但是北麵的烽火卻似乎永遠都不會熄滅,而南國的叛亂也終究無休。
戰場之上,屍橫遍野。
虎大威舉目向前望去,濉河向東,赤紅的河水滾滾東流,視野之中盡是血紅之色。
他們贏下了難得的勝利,但是卻沒有人慶祝,也沒有人歡呼。
所有的人都是低垂著頭。
河風吹來,風聲之中夾雜的,卻是細微的哭泣聲。
每場戰事的結束,都代表著一場場的生死離別。
望著飄滿著浮屍的濉河河水,一股源自於心底身處的疲憊,開始在虎大威的身軀之中蔓延了開來。
天下早已經是變得麵目全非。
北方的草原已經易主。
漠南諸部的蒙古人,竟然低下了他們的頭顱,甘願淪為他人的奴仆。
明明還有餘力,明明隻是敗了幾陣,明明還能繼續打下去。
先輩的驕傲,全都被他們拋在了腦海。
長生天似乎已經不再眷顧蒙古。
而現在中國內部也出現了問題,到處都是天災**,一路而來,入目之處皆是荒涼和瘡痍。
到處都是因為缺水而龜裂的土地,到處都是因為饑餓而死去的災民,到處都是揭竿而起的流民。
天命似乎也不再眷顧大明。
關內的叛逆越剿卻是越多,動蕩一日比一日更為沉重。
百姓從賊,皆因饑餓。
不解決饑餓的問題,再如何的進剿,再如何的征發,都沒有辦法解決眼下的問題。
虎大威有些恍惚,他感覺自己在這裏浴血奮戰,根本就是毫無作用。
從征近十年來,他殺了不知道的流寇,殺了不知道的寇首,但是都沒有任何的用處。
戰亂直到如今仍然沒有平息,反而是愈演愈烈。
原來在砍殺那些流寇的時候,虎大威並沒有過絲毫的動搖。
流寇四處流竄,使得生靈塗炭,到處劫掠,荼毒萬裏,他們該死。
但是萬民軍和流寇不同,他們不會裹挾百姓,他們所過的地區,村莊完好,百姓無恙,他們隻針對那些富戶地主。
知道更深層的原因之後,虎大威不由自主的產生動搖。
所謂的萬民軍,最初的時候不過是一群活不下去的饑民。
馬蹄聲響,拉回了虎大威已經飛到了天際的思緒。
虎大威下意識的轉過了頭,循聲望去。
視野之中令騎飛馳而來,帶來的中軍下發的命令。
「督撫軍令,兵進宿州,軍情如火,請立解宿州之圍!」
虎大威握緊了手中長槍,盡力支撐著自己疲憊的身軀,舉目向著身側望去
。
身側,那些跟隨著他一路轉戰的家丁們,也同樣是疲憊不堪,他們的眼眸之中充斥著的是濃濃的倦意。
虎大威張了張嘴,想要為麾下的軍將們求的一些喘息的時間,但是令騎手中蓋著猩紅大印的軍令,卻是讓他張不開口。
虎大威的神色變幻了數番之後,最終還是低下了頭顱。
他鬆開了緊握著長槍,雙手抱拳,低著頭,沙啞著聲音。
「遵令……」
虎大威握著軍令,輕飄飄的軍令在他的手中,卻是猶如千鈞一般。
傳令的令騎已經遠去,周圍幸存的兵將也都是緩緩的靠攏了過來。
虎大威環顧著四周一眾滿身血汙的軍將,心中有的隻是沉悶。
虎大威重新握住了身側的長槍,咬緊了牙關,下達軍令。
「過橋……」
……
「官兵正在過橋。」
宿州城北城城樓之上,李岩舉著千裏鏡,將所有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前線發回的急報,早已經被他所看在眼中。
李岩緩緩的放下了手中的千裏鏡。
他手中的千裏鏡,是鄭州之戰繳獲而來,他還有一架可以看到更遠位置的千裏鏡,不過需要架設起來,原先是屬於河南巡撫李仙鳳的物品。
李岩此時身穿著明軍將校的盔甲,鞓帶佩劍,城牆之上一眾萬民軍的軍兵也都是穿著明軍的軍服,不斷的在城牆之上遊離。
城牆之上,還有大量的民夫打扮的人在不斷搬運著軍械。
假做真來真亦假,真作假來假亦真。
在鄭州之戰從官兵的手中繳獲了千裏鏡之後,知曉了明軍擁有著遠程觀測的手段,李岩自然是將細節抓到了極點。
李岩想要的,就是明軍仍然認為宿州城,還在他們的控製之下。
「一切都按照原來的計劃實行,讓各營放開了打,全力阻擾官兵南下。」
得到了軍令的傳令兵高聲應了一聲後,轉身又匆匆的向著城樓下走去。
宿州城,其實早已經是被萬民軍所攻破,不過這個消息卻是並沒有傳揚出去。
三十萬大軍,足夠將一座州城圍得的水泄不通,滴水不漏。
饒是曆經了無數的風雨,經曆了無數的戰陣,但是現在李岩卻還是沒有辦法平靜下來的自己心情。
計劃順利到他有些難以置信,北路的明軍一頭紮進了他布下的包圍網中!
李岩握緊了身前的欄杆,遙望著遠處正在緩緩向南移動的大隊明軍。
從一開始,李岩的主要的目標,其實就並非是鳳陽的明軍。
針對鳳陽的軍事行動,隻不過是北路的明軍按兵不動,計劃破產後的奮力一搏罷了。
中都鳳陽自從在崇禎八年被攻陷之後,因為猖獗的匪寇之患,明廷幾番加固鳳陽的防禦,如今的鳳陽實際上可以稱作一個大規模的軍事要塞。
探報表明,如今匯聚在鳳陽的明軍已經是多達四萬人,整個南直隸所有能動的兵馬都在向著鳳陽匯聚。
鳳陽的明軍正在越聚越多,達到五萬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要想一口吃掉五萬依托城池防守的明軍,這無疑是一個極難完成的任務。
哪怕如今李岩的麾下有三十萬的兵馬,哪怕還有革左五營近十萬兵馬的助力。
但圍攻鳳陽的風險還是太大。
革左五營的情況,李岩了解有限。
無論是兵馬多少,還是戰力情況,李岩都不知曉。
所有的一切都是道聽途說,和從得來的情報之中推算出來。
李岩和革左五營達成的合作,至始至終都是較為淺顯的合作。
李岩沒有見過革左五營的任何一名營首,他們談不上任何的交情。
若是真的圍攻鳳陽,革左五營能否堅持下去,這是一個巨大的問題。
僅憑麾下的兵馬,李岩並沒有多少的信心能夠一口吃掉鳳陽駐防的明軍。
鄭州之戰之所以能夠戰而勝之,打敗河南數萬官兵,最大原因便是在於有心算無心。
河南的官兵主力正在馳援洛陽的路上,根本沒有想到遭遇他們的進攻。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鳳陽的明軍卻是清楚他們的動向,早早有了防備,還有堅城地利作為依托。
河南的官兵久戰疲憊,軍餉欠缺,因此戰鬥意誌薄弱。
而鳳陽的官兵卻是以逸待勞,明廷新任的總理侯恂抵達之後,發出了不少的軍餉,還發出了極高的賞格,如今鳳陽的明軍士氣比起河南的官兵士氣無疑要高得多。
雖說李岩現在麾下有三十萬兵馬,比起當初攻下洛陽之時兵馬要多得多。
但是這三十萬的兵馬,大部分的戰力都還不是很強。
現在萬民軍之中的甲兵不過萬眾,兵士不過五萬餘人,餘眾基本都是力士。
這些力士雖然經曆過殘酷的攻城戰,並且留存了下來。
他們經曆了鮮血與戰火的洗禮,也接受了簡單的訓練。
但是沒有武器,沒有盔甲,真上了陣,他們起到的作用並不大。
打下州府衛所之中繳獲來的武備,雖然武裝了不少的軍兵,但是對於他麾下數十萬的人來說,還是杯水車薪,他麾下不少的軍兵還拿著竹槍、木槍。
雖然若是能夠吃掉鳳陽的明軍,得到的受益巨大,但是風險也同樣巨大。
不到最後沒有選擇的時候,李岩不願去冒這樣的風險。
所以相對於鳳陽明軍來說,兵力薄弱一些的北路明軍,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山東和河北的起義,牽製了北路明軍大部分的兵力,分散了北路明軍的力量。
而在幾場和北路明軍的遭遇戰後,李岩也差不多弄明白了北路明軍的情況。
北路明軍由楊文嶽統領,作為保定總督的楊文嶽卻是並不知兵,更不提指揮。
大部分時間,北路明軍都是在各自為戰,以營為單位,發起進攻。
北路明軍大部分都是由保定、河北兩鎮的軍兵組成。
所以保定鎮的鎮兵雖然武備精良,訓練有素,戰力頗強,但仍然被萬民軍所擊敗。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楊文嶽雖然達不到這種程度,但是卻因為糟糕的指揮能力,手握強軍,卻不能得勝。
這是明朝長期以文製武的傳統,造成的局麵。
文官督師,確實有學習能力過人,天賦卓越的真才實學之輩。
但是更多的,卻是諸如楊文嶽、侯恂這樣對於兵事一知半解,毫無指揮經驗的文帥。
若是平時維穩,他們可以做到。
但是要指望著他們力挽狂瀾,無疑是難以做到。
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李岩才假意舉兵南下,讓革左五營進攻壽州策應,做出一副進攻鳳陽的態勢。
為的便是讓楊文嶽提兵來救。
行百步者半九十,李岩並沒有放鬆警惕。
楊文嶽的能力欠缺,但是楊文嶽麾下的那些軍將卻是不乏強將。
所以做戲自然是要做的真實。
遠處,大隊的明軍正在通過符離橋源源不斷的席卷而來。
交鋒也開始在宿州的北郊展開
。
……
符離橋南,虎大威騎乘在戰馬之上,前營已經開始和萬民軍的軍兵展開了交鋒。
遠處宿州城下,萬民軍已經是放棄了一直正在進攻的宿州城,正如落潮一般返回各自的軍營之中,大隊的萬民軍正朝著他們蜂擁而來。
虎大威舉起了千裏鏡,望向就在遠處的宿州城。
宿州城上,守城的軍兵們正在奔走相告的慶祝,城頭上麵熱鬧非凡。
似乎是因為援軍的到來而感到振奮。
隻是這正常無比的情況,虎大威看在眼中,心中卻是莫名的感到有些不安。
環顧著四周,但是卻沒有任何的不妥。
後續的甲兵正源源不斷的從橋北而來,中軍大隊的步卒也已經是即將抵達橋麵之上。
而在這時,副將楊德政領著一彪騎兵從旁側走來,詢問道。
「戰況如何?」
虎大威隻能是壓下了心中的不安,去回答楊德政的問題。
「萬賊軍在宿州城北有三座營地,兩座營地靠近符離橋,另外一座是萬賊軍的攻城營地。」
兩座靠近符離橋的營地,在之前他們進攻萬賊軍在橋北營地,就派人過來支援。
「今天之內應該能夠拔掉符離橋南的兩座營地,宿州城的守軍看到我們的到來,應當還能堅持,明日再打城北的萬賊軍營地,完全來得及。」
虎大威重新轉頭看向宿州。
隻要擊破了宿州城外任意一麵的萬民軍營地,就可以解除了宿州之圍,將戰役的主動權重新掌握在他們的手中。
戰線正在不斷的推進,但是卻沒有消除虎大威心中的不安。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恍若驚雷般的震響在虎大威的耳畔乍然響起。
虎大威渾身一震,一顆心瞬間跌落穀底。
炮聲……
是從北方傳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