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那些往事
字數:7045 加入書籤
昨晚是賈文這段時間裏最難熬的一夜。由於睡眠時感覺精神恍惚,夢境散亂壓抑,其間曾經驚醒多次。連他醒來後,也想不起來為什麽會這樣,就像一夜之間記憶就全部喪失了,甚至是頭腦一片空白。
早上七點左右在衛生間洗漱時,看著鏡子裏自己蓬鬆散亂的頭發,眉宇間的印堂顯露出少見的紫色,紅潤光滑的臉膛,也變得蒼白粗糙。腋窩裏仍然感到有點汗津,背部肌肉也在隱隱發痛。
昨晚親自目睹過妻子吳豔芳自殺的場景,又被醫院搶救過來的冰火兩重天的衝擊,讓賈文此刻的心中百感交集。吳豔芳在警方尚未對她進行調查詢問之前,就先一步采取了自殺這種極端的手段,似乎在表明,她對於藍玉萍星期五晚上的死亡過程,至少是清楚的,甚至有可能是她親手殺了藍玉萍。
賈文怎麽也想不到,平日裏有嚴重暈血症的吳豔芳,居然會拿著美工刀,在沉醉不醒的藍玉萍手腕上,劃下那致命的一刀。要不是屋裏當時隻有她們兩個人在一起,他是絕對不會相信,吳豔芳會冒著暈血昏迷的風險,敢於對藍玉萍這樣殘忍下手的。
盡管賈文根本不願意相信,可黃確對案件的分析又是那樣使他不容辯駁。警方手上的小區監控視頻可以證明,吳豔芳在那天晚上的八點四十進入自家的別墅,並在九點三十分從裏麵出來。法醫和痕檢也正是從屍體解剖和現場留下的痕跡中,作出了吳豔芳有可能就是在這五十分鍾的時間裏,殺害藍玉萍的初步結論。
現在回想起這些,賈文很難不將吳豔芳在藍玉萍死後,犮生的一些異常情況聯係起來。在藍玉萍死亡後這幾天裏,吳豔芳看起來就像變了一個人,夜裏多次無故驚醒後,嘴裏說著模糊不清的胡話。臉色憔悴發白,眼神委糜不振,整天一副心亊重重的樣子。
從這些跡象中,可以想象得到的是,吳豔芳有可能正是在殺了藍玉萍後這幾天裏,精神曾經遭受高度壓抑。在得知警方對兒子和兒媳分別做過詢問後,昨天又到公司找到了自己的丈夫。使她僅存的一點幻想也破滅,整個人就在昨天的下午徹底崩潰了。
吳豔芳在自殺前很清楚,她已經無法麵對警方對自己的質詢,隻有在他們找到她之前,不得已才選擇了以這種方式了結生命,也算是對已經死去的藍玉萍有了交代。
吳豔芳在選擇自殺的方案時,似乎也考慮到了自己有過的暈血症,斷然不敢再像當時殺害藍玉萍一樣,用刀片劃開自己的手腕,而隻好選用了上吊和喝藥兩種截然不同的自殺方法。
從三樓懸掛的繩套和安放在踏步上的小凳子,可以聯想得到,吳豔芳當時首先想的是上吊。正是當她從三樓把垂下打結的繩套攥在手裏後,在站上小凳子的一瞬間,又開始猶豫了,想著自己一旦將凳子踢開,身體懸掛在空中時,窒息死亡前的刹那,手足亂舞拚命掙紮的樣子,有多麽的瘮人。
也許吳豔芳在這時才會想起,上吊死亡時的外形有多恐怖,死者的臉色慘白,眼睛暴睜,舌頭外伸,屎尿都順著褲子流到地上,空氣中會彌漫著一股難聞的惡臭氣味。
賈文雖然不敢肯定吳豔芳就一定是這樣想的。但吳豔芳年輕時,在汽修廠素有被人以廠花示人的她,在死後卻呈現出如此汙穢不堪的形象,是她絕對接受不了的。可能她連凳子也不敢踏上去,就會因全身打顫退縮,而取消了這種上吊的念頭。
再和其他自殺方法相比較,唯一可行而且可以保持外貌清淨的,就隻有服用安眠藥了,這樣她就可以在酒精的麻痹下,在沉醉中慢慢地死去。盡管在死前,胃中仍會有劇烈痛苦,但這時已經無法再將藥物摳出來,這樣也就避免了死前因為恐懼,死後給家裏活著的人,留下揮之不去的陰影。甚至可以最大限度地保留生前自己靚麗的麵容。
在許多女性自殺的案例中,吞服安眠藥這種方法,似乎也是她們的首選。吳豔芳要這樣做到並不難,家裏的藥箱早就有醫生開出用於治療失眠和抑鬱的安眠類藥。隻要取出來,在醉酒之前吞下就行了。
吳豔芳似乎很清楚,吞下藥物初時,自己的神誌應該還是清醒的,也許隨著藥性發散,**陷入混沌狀誌,神經也會因麻痺而遲鈍,就算胃裏怎麽樣灼燒難受,也會在不知不覺中慢慢死去。
可讓賈文昨晚輾轉反側一夜,怎麽也想不明白的是,吳豔芳究竟有什麽理由,非得要殺了藍玉萍?如果她沒有殺害藍玉萍,為什麽在警方將要找她詢問前,就采取了吞藥自殺的極端行為?
如果起因是由於藍玉萍,在賈文和藍玉萍簽訂代生兒子的協議前,他已經就這件事向吳豔芳解釋過,她雖說看似有點情緒抵觸,可也沒有當麵說過什麽,在商量給予藍玉萍百分之五他名下的公司股份時,她也沒有明確表示反對。
當吳豔芳得知藍玉萍懷孕的消息時,也表現出了少有的熱情。在後麵的三個多月時間裏,也為懷孕的藍玉萍盡心地做到照顧和護理,還親自送去了滋補藥膳湯。不得不說,吳豔芳已經履行了她對藍玉萍應盡的責任和義務。
藍玉萍流產後,吳豔芳也到過醫院探望。絲毫也看不出她對藍玉萍有敵視的態度。從醫院回家休養的那段時間裏,她也時不時前去看望,從表麵上看,兩人之間的關係還是比較融洽的。
直到昨天警方來找到他,賈文才從黃確的口中得知,一個星期前吳豔芳曾經去找過藍玉萍,並且兩人曾因某件事,一言不合爭吵起來,最後竟然是大打出手。吳豔芳抓傷了藍玉萍的臉,她也被藍玉萍用花瓶砸破了頭。
這亊過去後,賈文根本就沒有往兩人之間的利害衝突方麵去想,也沒有注意到她們有些什麽地方不對。現在回想起來,也許就是從那時起,她們的關係就開始變得惡化起來了。
那麽,又是什麽原因導致她們走到這一步的呢?最好的解釋就是,在這兩個女人中,正是因那件目前尚未知道的事情,產生了嚴重的分歧。從吳豔芳直接找上藍玉萍的情況分析,她也許是發現了藍玉萍的某些秘密,並當麵向她討要說法,一場兩個女人間的衝突,就是這樣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可讓賈文百思不得其解的,吳豔芳究竟掌握了藍玉萍什麽見不得光的秘密呢?
昨晚賈文就是在這一點上卡住了。最後能想到的就是,吳豔芳從頭到尾,都是對自己要找藍玉萍代生兒子這件事耿耿於懷,可又不敢當著他的麵表示不滿,於是就將火氣撒在了藍玉萍的身上。
也許在吳豔芳原來的印象裏,子承父業是天經地義的事。雖說賈祖強不是他的親生血脈,可怎麽說,依照目前的繼承法,賈祖強日後也是賈文的產業繼承者。
可讓吳豔芳措手不及的,賈文喜歡上了年輕貌美,浮凸有致的藍玉萍。讓她更不可理解的,藍玉萍一個未婚的女孩,竟然同意和年老得可以當他父親的賈文代生兒子。雖然吳豔芳無法頂撞他,難道她就會眼睜睜地看看藍玉萍的兒子出生?
不管吳豔芳背著賈文對藍玉萍使用了什麽手段,藍玉萍在懷孕三個多月後,還是無緣無故地流產了。然而,相同的是,在藍玉萍死亡後,法醫又檢查出了她已經懷孕三個月,這似乎就顯得十分詭異了。
賈文很清楚自己有不育症。盡管他和藍玉萍去過醫院檢查,說是可以通過人工方法受孕,但隻有賈文心裏明白,他體內小蝌蚪的活力顯然不容樂觀。這才不得不和蔡露露商量,以藍玉萍仍是處女為由,給了她和賈祖強在一起的三天時間。
如果吳豔芳知道了他的這些隱情,對她而言,應該就是一個好消息。那麽吳豔芳又是因為什麽原因,要阻止藍玉萍生下自己的兒子,這似乎又欠缺了點什麽理由。
賈祖強和賈文之間並沒有血緣關係,這是公司許多人都知道的。讓賈文至今仍然不解的是,陳朔在去世前,曾經多次和賈文說過,她很喜歡吳豔芳的兒子陸祖強,說他們的外貌簡直就像是親生父子,兩人在舉手投足之間,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相似度。
初時賈文也隻是認為,陳朔是因為不能為自己生下兒子,而將好感轉移到了陸祖強身上,他雖然心裏也有點疑惑,不明白為什麽陳朔這樣的偏愛陸祖強,但也隻能是一笑而過。可在陳朔那次交通事故發生的當天,她臨終前說的話就不得不引起賈文的重視了。
陳朔去世後,賈文就和離婚不久的吳豔芳領了證。當時隻有五歲的陸祖強,自然隨著母親來到了賈家,並將陸姓改為賈,從此成為了賈文的繼子。正如吳豔芳希望的一樣,賈祖強大學畢業後不久就考取了公務員,並和蔡露露結婚生女。看似一切都向著好的方向發展,直到藍玉萍在他的眼裏出現。
其實賈文在和陳朔結婚之前,就和吳豔芳曾經有過一段難忘的戀愛經曆,這是他從來沒有和陳朔說過的。從大學畢業後,很快就分配到了市裏某個局,當了一個普通的科員。在一次局裏的茶話會上,經同事介紹認識了在汽修廠工作的吳豔芳。
當時的吳豔芳有著一頭濃密微卷的黑發,兩條及臀的粗長辮子,白皙端莊的臉上有著淺淺的酒窩,性格爽朗大方,聲音清脆悅耳,特別引人注目。
由於結婚目的性很明確,兩人很快就熱戀起來。可讓賈文想不明白的是,就在兩個月之後,吳豔芳不知是出於什麽原因,和他的交往就慢慢變得少了,甚至打電話也不接,在苦等不到她的消息之下,賈文在一個風雨夜終於按捺不住,找到了吳豔芳的家裏。
他記得很清楚,吳豔芳的母親打開大門後,看到渾身濕透的賈文出現在那裏,她的臉上露出了少有的遲疑和愧疚表情。“啊?賈文,你怎麽冒著那麽大的雨跑來了?″
“伯母,我給吳豔芳打過好幾次電話,她也沒有接聽,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了?″賈文一邊說著,一邊把手裏的禮物遞到她的手裏。
“唉,你來得正好,她就在房裏躺著,問她什麽也不回答,真的把我急死了。″
“她是不病了?″
“我也不知道,這幾天下班回來,除了吃飯和洗澡,就把自己關在房裏,還在偷偷地落淚。″
“我能去見見她嗎?″賈文似感覺心裏有點不踏實。
“你去吧,她就在樓上。″吳母向上努了下嘴,“你們能坐下來談談也好。″
賈文走上二樓,在吳豔芳的房門上輕敲了幾下,聽到她在裏麵傳出的慵懶應答聲後,試著推開了門,看到吳豔芳身上披著毛巾被,斜躺在床上,精致的臉上似罩著一層愁雲。她點了點頭,往床裏麵挪了挪,拍了一下床沿說道:“坐這裏吧,正好我有話要和你說。″
賈文坐近她的身邊,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發覺沒有仼何異常,“你這是怎麽了?這幾天我想找你,連電話也不接。″
吳豔芳的臉上勉強擠出來一絲笑容,“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隻想和你說,我們也許不合適,還是分手吧。″
“為什麽你要這樣說?″賈文感到很驚訝。
“廠裏轉正的指標下來了,名額隻有兩個。廠長找我談話,說仍是希望我能和他的兒子陸威結婚。如果我答應,他答應讓我轉正後,就調我到供銷科。″
“你堂姐不是說過,你已經和陸威分手了嗎?″
“她說的並沒有錯。不然我那時候也不會和你見麵。″吳豔芳平靜地說道,“都是我不好,希望你能原諒我。″
“轉正式職工對你來說,就那麽重要?″
“你不知道,這是廠裏許多人都盼望不到的。還是陸威的父親和工業局的領導交情好,特意向上級申請批給廠裏的兩個照顧性指標,機會實在難得,我真的不想錯過。″
賈文隻覺得頭腦有點眩暈,仍然執著地問道:“我雖然幫不上你的忙,可我們已經在一起兩個月了,你就不能再考慮一下嗎?″
“對不起,我的父母和陸威的父親都在汽修廠,他們也算是多年的老朋友。我實在無法選擇你,就隻好答應繼續和陸威在一起了。″
“既然是這樣,你總應該在電話裏和我說清楚,我還以為你是出了什麽事呢?″
“賈文,我是真心喜歡你的。可父母是三十多歲時才生下的我,他們也快要退休了,我實在不忍心讓他們感到失望。我不接你的電話,就是知道這幾天,你一定會到這裏來找我。″
“那你打算以後怎麽辦呢?″賈文極不情願地悵然問道。
“除了趁這個機會和你解釋清楚之外,今晚我還想最後一次和你在一起,也算是對我們以往的感情做一個了結。″吳豔芳說完,雙手捧著賈文的臉,眼睛裏充滿了渴望的淚光。“我能為你做的也隻有這麽多了。“
賈文知道自己無法指責吳豔芳,也不能再抑製對她的感情。隻覺得瞬時呼吸急促,全身燥熱起來,他不再說話,脫下了濡濕的衣服,顫抖著掀開了吳豔芳身上的毛巾被。那一晚他們失眠了。
兩個多月後,吳豔芳給賈文打電話告訴他,在她轉正當天就和陸威到民政局領了證。也就是半年後,賈文也和同一科室的同事陳朔結了婚。婚後不久,賈文答應了嶽父的要求,和陳朔從單位辭職出來,接手了他開辦的公司。
隨著幾年後企業的改製,陸威的父親因病去世,吳豔芳和陸威也相繼下崗後,夫妻倆在二環路開起了汽車配件店。也正是在那時,賈文和陳朔把車送去他們的店裏修理保養,他才重新見到了吳豔芳和她的一家。
賈文看了一眼手表,時間已快到九點,既然昨晚一夜也理不清的頭緒,吳豔芳自殺的理由就無須他去多想。說不定已經搶救回來的妻子,此刻正眼巴巴地在病房裏等著他到來呢。
是時候該出發去醫院探望妻子了,在走下樓梯踏步的同時,想象著不再懸掛在那裏的繩套和小凳子,一切都恢複了以前的原樣,他苦澀地笑了起來。
(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