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的停車場泊好車，賈文在電梯即將關門之前，快步擠了進去。在十九樓的護士站，打聽到了吳豔芳的病房號，然後在走廊的盡頭找到了那個開著門的房間，一眼就看到了手上吊著針水的妻子。

    似是聽到有人來到床前的聲音，吳豔芳睜開微閉的雙眼，蒼白瘦削的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一邊用一隻手肘撐著床麵想要坐起來，一邊用有點沙啞的嗓音說道:“啊，是你來看我了？″

    看到吳豔芳這樣，賈文趕緊繞到床後，把床頭搖了起來，心痛地說道:“我能不來嗎？你出了那麽大一件事，昨晚我基本上都沒睡，心裏就一直在想著你。″

    “對不起，是我讓你擔心了。″

    賈文走過去，坐在床前的塑料凳上，彎腰用手梳理著吳豔芳有點散亂的頭發，低聲說道:“你究竟有什麽想不開的，是不是可以和我說說？″

    吳豔芳看了一眼同房沉睡的病人，努力擠出了一點笑容，伸手抓住丈夫的手掌，放在心口，微喘地說道:“是我把藍玉萍給殺了。″

    “我知道。可你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如果我告訴你，我這樣做，是出於一時衝動和無奈，你會相信嗎？″說這話時，她的喉嚨裏夾雜著嘶嘶聲，未了，眼睛直直地看向床頭櫃上的水杯。

    賈文拿過熱水瓶，倒了半杯水，用嘴試了試水溫，送到她的麵前，“我相信。可你既然這樣做，總得有個理由吧？″

    “賈祖強是你的親生兒子。″吳豔芳靜靜地說道。

    “啊？真的？″賈文眼睛睜得溜圓，確實為妻子說出的這句話震驚了。

    “是真的。這件事我隱瞞了你二十幾年，除了陳朔我沒有對任何一個人說起過。″她有點費力地咽下一口水，停了停，然後看著賈文，淡定地說道。“當年連陳朔都可以看得出來，你們父子之間的外貌特征，你就真的沒有懷疑過？″

    “陳朔在交通事故發生那天，臨終前曾經和我說起過這件事。由於她隻是暗示，我卻隻當她是太喜歡賈祖強了，就想著她當時已經頭腦不太清醒，隻是胡亂猜測的。雖然我心裏也有點打鼓，可真的沒敢想他竟然是我的親生兒子。″

    “錯不了。正是由於陳朔有這樣的懷疑，當我知道有親子鑒定這門技術後，實在無法再等下去，在賈祖強五歲多時，就瞞著陸威和你去檢測中心做了dna鑒定。證明他和陸威沒有血緣關係，而且數據表明，賈祖強的親生父親就是你。″

    “可這…″賈文遲疑再三，有點愧色地問道:“我不是有不育症的嗎？這又是怎麽回事？“

    “這事我曾經問過醫生，她也向我解釋過，你的小蝌蚪數量偏少，可能是後天得過什麽疾病後，由於身體的原因造成，可在我和你戀愛那段時間，你還是有生育能力的。″

    “也就是說，你是在和陸威開了汽修店不久，就因為陳朔的懷疑，去做了親子鑒定的？″

    “對。正是陳朔對我說出了你和賈祖強的許多共通點，使得我一直放心不下，專程到省人民醫院做檢測的。當然我知道結果後，也不想讓陸威知道，免得傷了他的自尊心。“

    “可你為什麽把檢測結果瞞著我，卻偏偏告訴了陳朔呢？″

    “我當時也是被她逼得沒辦法，我要是不告訴她，實在無法看著她那懇切的目光。再說，陳朔對賈袓強既然有了懷疑，她也會想盡辦法，親自去重做一遍dna親子檢測。″吳豔芳淺笑著說道。

    “那份檢測報告，你還留著吧？″賈文想了想，還是提出了這個關鍵問題。

    “當然。舊別墅的臥室裏有一個我專用的抽屜，你還記得吧？那份親子檢測報告就裝在一個小塑料盒裏，鑰匙放在兒子以前房間的抽屜中。你找到那個鑰匙，就可以知道我說的是真事了。″

    賈文看著吳豔芳慢慢恢複血色的臉，躊躇了一下，還是說出了自己想不明白的地方，“你既然都把結果告訴陳朔了，為什麽就沒有告訴我？″

    “陳朔患的血液障礙症已經是晚期，醫生也暗示她的生命沒有多久了。她特地給我打了電話，在我到達醫院後，就直截了當地追問起了賈祖強的出生，並說出了她的疑惑和醫生對她病情下的結論，我實在無法再不把檢測結果告訴她。″

    吳豔芳搓揉著賈文的手掌，眼眶裏溢滿了淚水，“至於我為什麽沒有告訴你，也是陳朔的要求，說是怕你知道後，對賈祖強太溺愛了，會引起陸威的反感，甚至導致雙方的關係惡化。隻有在她死後二十多年的今天，我才能把這一切都告訴你。″

    “陳朔和你說的。不會就隻有這些吧？″

    “她很擔心在死後，無人照顧你，就有意識地對我說了一些知心話。也就是希望我回到你身邊，不管陸威提出任何經濟補償，都要答應他。如果他仍然不同意，就把賈祖強是你的親兒子這事告訴他。″

    “可直到現在，你才讓我知道，這又是為什麽呢？″賈文有點失落。

    “也許就是因為藍玉萍這件案吧。如果我再不告訴你，可能你也隻有在發現了那份親子鑒定書後，才會明白了。另外，在臥室的抽屜裏，我自殺前寫了遺書，還有將我早年和陳朔的話都如實記錄下來了。“

    “如實記錄下來了？″賈文大為驚訝，“難道陳朔真的是自殺的？″

    “對。那天陳朔開車出去後，我就在公司裏。當交通事故發生後，交警告訴我，她曾經在開車時服過安眠藥，我馬上就明白了。陳朔是在得到我肯定的答複後，再無牽掛，覺得就是死，也去得安心了。″

    “那你又是出於什麽原因，不把賈祖強是我親兒子這件事，告訴陸威呢？″

    “陸威這個人心地善良。但是，脾氣卻有點易怒衝動。我怕他知道了賈祖強不是親生的，憑他那執拗的性格，恐怕永遠不會再認陸祖強，那他的下半生就會毫無希望，說不定也無法再堅持下去了。″

    “所以，你才會從中幫助陸威，把他那間店辦成一條龍服務的企業。並讓賈祖強和蔡露露帶著孩子去看望，讓他也享受到有後代的天倫之樂，是這樣吧？″

    “是啊，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打算永遠不告訴他。再怎麽說，他們父子間也有很好的感情基礎，陸威也一直將賈祖強視為己出。每次看到他們到來後，都會高興得多喝兩杯。″她說出這些話時，已經是精神煥發，再也看不出一絲病態。

    “可讓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你在上周星期五的晚上，究竟是出於什麽原因，要殺了藍玉萍呢？″

    吳豔芳的眼睛瞬間充滿了血絲，淚水隨即掉了下來，囁嚅著低聲說道:“我並沒有親手殺了藍玉萍，可確實是我逼死了她。″

    “逼死了她？″賈文詫異地問道，“你們之間又打起來了？″

    “雖說沒有再打起來，可能是我當時和她所說的話，太欠考慮，讓她感到顏麵盡失羞愧難當，藍玉萍似乎是在衝動之下，有意識地采取了自殺這一過激行為的。″

    “什麽？你說她是有意識地自殺？″

    “對啊。如果我說出當晚的情況，恐怕你就會相信了。事後我回想起當時的情景，還是覺得差點被她給算計了。″

    “算計？這話更讓我糊塗了，怎麽個算計法？″

    “唉，終究藍玉萍是個高智商的女人，我實在沒有料到她會有這一手。你和陸威都知道我有暈血症，是見不得鮮血的。可能正是因為藍玉萍不知道這一點，才讓她這樣年輕就因此送了命。″

    “這樣說，我更懵圈了。你幹脆就把這件事的起因，從頭到尾和我詳細說清楚，也免得我再猜測，對我了解這事的來龍去脈也有好處。”

    “那好吧。藍玉萍來到公司後，我那時為了照顧懷孕的蔡露露，已經不經常去公司了。當我得知你和藍玉萍簽訂那份代生協議的事時，我也並沒有提出過異議，這你是知道的，對吧？″

    “對。你說的是，既然藍玉萍願意這樣做，你也沒意見。“

    “可據我所知，不知道你是那根筋搭錯了，竟然是給了藍玉萍三天時間，讓她在那段時間和過去的男朋友作一個什麽感情了結。

    我不知道你是出於一種怎麽樣的心態，又是從哪裏聽說她是有這樣的男朋友的。可你知不知道，就在那三天裏，藍玉萍是和誰在一起的嗎？″

    賈文的臉上驟然變色，一下子漲紅到了耳根，有點無奈地說道:“這一點我要向你作出解釋。在和藍玉萍簽訂協議之前，我們曾經一起到了醫院檢查。當得知她仍然還是處女，這讓我非常的驚訝。

    當時看著她有些淚眼汪汪的勉強樣子，我就動了惻隱之心，由於我們年齡相差懸殊，這樣對她似乎不太公平，就想著給她一個機會，免得她日後留下遺憾。至於那個男孩是誰，當時我實在不敢追問。″

    “那我告訴你，那個男孩就是你的親生兒子。″吳豔芳直盯著丈夫的眼睛，有意壓低聲音，吐字清晰地慢慢說道。

    “賈祖強？″賈文隻覺得立時頭腦嗡嗡作響，猶豫著小聲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吳豔芳有點詭秘地笑了笑，說道:“你不用管我是怎麽知道的，總之這事就曾經發生過，不然藍玉萍就不會那麽快懷孕。″

    “蔡露露？″賈文想起兒媳曾經對他說起過，賈祖強和藍玉萍三人在校園時的那些亊情，“是不是她告訴你的？″

    “唉呀，都到了這一步了，我就幹脆告訴你，免得你不安心。是的，就是蔡露露和我說的。″

    “那蔡露露又是怎麽知道得那麽清楚的呢？″

    “自從你給了藍玉萍那三天時間開始，賈祖強當天就徹夜不歸，這就引起了蔡露露的懷疑。終於在第三天的晚上，她再也忍不住，就跟蹤賈祖強去了那幢舊別墅，上到二樓，從半敞開的臥室門外，看見了他和藍玉萍纏綿在一起。″

    聽到吳豔芳這樣說，賈文的心反而平靜下來了，“那也沒有什麽嘛，既然當時賈祖強和藍玉萍都不知道，他和我是親生父子，由於兩情相悅，那三天他們在一起也就很正常了。″

    “你怎麽說得那麽輕巧？他可是你的親生兒子啊。″吳豔芳大睜著眼，驚詫地問道，“難道你以為這事就很正常？″

    “沒你想象的那麽嚴重。賈祖強是我的親生兒子這個秘密，是你現在才告訴我的，何況你也並沒有和他說過，要不然這事也不會發生。再說了，藍玉萍有了那三天時間，當然想的就是和他在一起。這亊要怪，也隻能是怪你。″

    “難道你不明白，還是在裝糊塗？這樣的事傳出去，在別人眼中就是**，這也沒有關係嗎？″她的情緒顯得很激動，聲音也不知不覺提高了。

    “哎呀，你稍放寬心，聽我說好嗎？賈祖強和藍玉萍在大學畢業前就認識，而且他一心追求的人就是藍玉萍。要不是因為蔡露露從中作梗，那兒媳就應該是藍玉萍。″

    “那還不是因為是你想老牛吃嫩草，老都老了，偏要和藍玉萍簽訂什麽代生協議，你這點心思我會不清楚？″

    賈文一時語塞，囁嚅著說道:“你也應該體諒我，要是我早就知道賈祖強是我親兒子，那這一切都不會發生。至於你說的**，他們根本想不到和我有血緣關係，最多也隻是涉及道德問題。″

    “我知道說不過你。就算是這樣，我也要阻止他們。″吳豔芳忿忿地說道，“要是讓媒體知道了這緋聞，深挖下去，公司的股票將一落千丈，難道你就沒有這樣想過？″

    “連我都不知道賈祖強是親父子，更不要說是他們了。俗話說不知者不怪，隻要我們不說出去，誰又會知道這件事，對吧？″

    吳豔芳不得已地點了點頭，直盯著賈文的眼睛，說道:“你不是想知道，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嗎？我這就告訴你。其實，八點四十左右我到了那裏後，就發現餐桌上放著兩副碗筷，地上還有小半瓶酒，就知道你來過。在臥室裏，我對正想去洗澡的藍玉萍說，想和她談談，並讓她陪我喝點酒。″

    “你們倆不是已經鬧翻了，她怎麽還會和你喝酒？″

    “在喝酒時我和她說，這次來不是和她吵架的，隻是勸她不要再和賈祖強交往。她很不以為然，說我不能幹涉她的事，和誰交往是她的自由。由於談話陷入僵局，我隻好拿出了那份親子檢測報告。

    藍玉萍看了以後，沉默著不再說話，從酒架上又拿出了一瓶酒。我聽蔡露露說過，她酒量有限，就把酒瓶拿了過來，可她不知道怎麽了，竟然搶了過去，說不用我管，讓她喝個痛快。連我都感到吃驚，那可是陳年老酒，喝多了後勁很大。″

    “就這樣，她就喝醉了？″

    “是的。不久她就醉臥在餐桌上。我趕緊攙扶她回到臥室躺下。由於擔心她出什麽意外，就在外麵守候。也就幾分鍾後，卻看見她腳步不穩地從裏麵走出來，手裏拿著換洗衣服，說她沒醉，隻想去洗個澡。

    可等我一靠近，她就歪倒在我身上了，讓我抱她到浴室。我當時想的是，讓她洗個熱水澡，也許可以緩解一下她的鬱悶和酒勁。在浴室給她放了水，藍玉萍脫衣服時，我就退了出去，重新回到餐廳裏。″

    “當時你為什麽要回到餐廳呢？“

    “我總不能看著她洗澡吧？再說，藍玉萍並沒有說過要和賈祖強脫離關係，在回房放好那份報告後，我還想著等她洗完澡，冷靜下來時，再和她繼續聊聊那件亊。“

    賈文惋惜地不斷搖頭，說道:“正是由於你的疏忽，藍玉萍就在浴室裏自殺了？″

    吳豔芳淚眼婆娑，懊悔地說道:“我確實沒有想到，她竟然會這樣做。在等了幾分鍾後，我沒有聽到她出來的聲音，怕她真的發生了什麽意外，就到浴室門口聽了聽，裏麵一點聲響也沒有。

    我顧不了那麽多，推開門一看，藍玉萍居然甪美工刀劃開了手腕，鮮血正在滴下來，你知道我從小就有暈血症，看見血淋淋的情景，隻覺得眼前一黑，就昏倒在地上了。″

    “那把美工刀是她夾在換洗衣服裏的？″

    “應該是的。我不知昏迷了多久，醒來後不敢再看她，隻好關上門跑了出去。想起發生這樣的大事，應該先報警，可當時我心裏亂極了，怕惹上麻煩，然後快速地開車逃離了那裏。″

    “既然你沒有殺她，為什麽不主動和警方說清楚？″

    “怎麽說得清楚？誰又會相信我說的？這幾天我是怎麽度過的，你知道嗎？″吳豔芳聲嘶力竭地連聲發問。

    “所以，你才選擇了自殺，是這樣吧？″

    “不然還能怎麽樣？我又不敢把真實情況告訴你，怕你說是我逼死了藍玉萍，兒子也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

    “既然是這樣，我陪你去向警方說清楚，這事就由他們來判斷吧。″賈文掏出了手機。

    這時的吳豔芳已經哭成了淚人，看到他掏出的電話，似乎想起了什麽，抽泣著擺了擺手，“我還沒有把話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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