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竹寮焦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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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三日早上十點多鍾,剛從岬角灣海邊勘查完案發現場回來的黃確和古一明,在電梯門打開時,看到先一步回來的法醫張中林和痕跡檢驗的夏曉蘭,正從刑偵支隊長的辦公室裏出來。
從他們稍有點懊惱且陰沉的臉色上看,可以猜想得到,陳一波對這件案子的初檢和搜集到的現場線索情況,似乎不太滿意,甚至是感覺到有點非常棘手。
兩人一踏進辦公室裏麵,正在側瞼麵向窗外一邊拍打肩膀,一邊沉思著的陳一波,聽到聲音後轉過身來,對他們頷首笑了笑,在兩人在沙發上坐下後,從紙箱中取出兩瓶礦泉水和一包紙巾,遞到他們的手裏。
“剛進入老曆六月的天氣就這麽熱,看你們曬得滿頭大汗,先擦擦汗再喝點水,稍為涼爽一下,有什麽發現,再慢慢說也不遲。″陳一波從看到黃確的那一刻,緊鎖的眉頭馬上舒展開了。
黃確用紙巾擦了擦頭上的汗,隨即仰頭灌了一大口水,淺笑著說道:“日頭大了點,曬一曬仍然可以忍受,隻是蚊蟲大多,一叮咬就癢得全身難受,搽風油精也起不了太大作用。如果我沒猜錯,陳隊,你早就等得有點不耐煩了吧?″
“嗯,還真的是這樣。別的話我就不說了,你們對案發現場的堪查過程怎麽樣?說說吧。″
“接到你的電話後,八點二十分我和古一明開車到達現場,見到了那個年約三十五歲左右的報案人,據他說是自媒體風光攝影師,一早就在岬角灣海邊守候,想拍照一組海上日出的資料。″
“就是他偶然發現了山腳下的那個竹寮被人燒了?″
“是啊,他以前也在這岬角灣附近拍過一些海景照片,注意過那裏有個竹寮,可能是當地的居民,以前為了在那裏種菜放農具雜物而搭建的。自從岬角灣劃歸旅遊風景點後,這菜地就荒廢了,但竹寮一直就在那裏。″
“那麽,岬角灣周圍的地方你們也勘查到了?″
“對。據報案人說,岬角灣是陸地延伸到海的尖角,海岸懸崖陡峭,海中礁石交錯,漲潮時海浪洶湧,漩渦遍布。平時很少會有人去那裏。但由於風光旖旎,海鳥甚多,吸引了喜歡冒險的遊客和風光攝影師前來。他就是到了那裏後,發現竹寮被燒毀,才感到蹊蹺而特意報警的。″
陳一波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道:“說起來,我和老郭幾個人在十八年前為了一宗溺水死亡案件,就跟當時的黎雄隊長到過那裏。″
“這樣啊?″古一明略有些驚訝地說道,“怪不得我在當檔案管理員時,看過舊檔案的照片和記錄,對現場模糊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要不是陳隊你說出來,都快忘記了。可是這件案子不是因為一直找不到目擊證人,而不得不擱置起來了嗎?“
“是的。屍體被附近的人偶然發現時,已經被海水浸泡發脹得很厲害,樣貌基本無法辨認,死者身上也沒有任何證件。最後,還是在局裏發出尋人啟事幾天後,有死者的妻子來認屍,才知道死者名叫霍家泰,是一家機電公司的員工。″
“陳隊,那個女人是憑死者的什麽特征,認定死者就是霍家泰呢?″黃確接過話來,好奇地問道。
“是這樣的。霍家泰的妻子詹妮來認屍時,就是根據死者的身材高度和所穿的衣服,以及血型等特征,失蹤幾天沒回來。經老郭詢問清楚,確認是他本人,才讓她把遺體認領回去,在殯儀館舉行過葬禮後,送去火化的。″
“案件剛發生,許多事情尚未搞清楚。這個在竹寮裏死的人是誰?他又為什麽原因要到岬角灣那裏自殺?對我們來說這都是個未知的謎。我從法醫張中林那裏,隻知道他對那具燒焦的屍體作出過初步檢驗,死亡時間估計是昨晚十二點到兩點之間。
由於平時到那裏的人不多,要不是那個攝影師看到那個竹寮被燒毀,心裏產生了疑惑,在拍攝完照片後,特意到那裏看了一下,恐怕還不是那麽容易就發現那具燒焦的屍體。″
“在你們進來之前,法醫老張和痕檢夏曉蘭向我作過檢驗報告。據夏曉蘭說,竹寮起火的原因,懷疑是這個人將帶去的汽油潑在身上,用打火機點燃自己,瞬間引起的大火很快就吞噬了整個竹木結構的棚屋,隻從灰燼中找到融化成坨的塑料瓶,卻並沒有找到手機。″
“案發現場的情況確實是這樣。″黃確又喝了口水,接著說道,“我和古一明在他們走後,又開始作了一番推演和猜測。值得注意的是,我從現場延伸向海邊的懸崖上,發現在那裏有三支點燃過的香煙,從煙頭擺放的平整程度和方向,似乎是這個人有意識這樣做的。″
“哦?″陳一波有點詫異地問道,“難道這個人在懸崖上,特意為自己的離世作了什麽祭奠的儀式?“
“可是,祭奠應該是後人該辦的亊,從來沒聽說過未死先祭的。在回來的路上,我還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可以想象到的可能是,這個人既然那麽鄭重地做這件事,似乎是出於一種懺悔的行為。“
“懺悔?″
“是的。從這個人晚上特意帶了汽油到那麽偏僻的岬角灣去,那就表明他到那裏就是想自殺。可他為什麽還要到海邊的懸崖上?並在那裏點燃三支香煙?隻有一種解釋,他在借這樣的方式,悼念某一個人,或者是表示贖罪。″
“你都把我搞暈了,僅憑著那上麵擺著三支燃盡的香煙,就聯想猜測得到這個人在自殺之前,是向誰懺悔贖罪?難道不會是他在死前猶豫著該不該這樣做,而在那裏吸了煙?″
“如果不是這樣,那個人隻要在竹寮裏將汽油潑在身上,用打火機點燃即可達到自殺的目的。為何要在漆黑的夜晚走到懸崖上,同時點上三支並排的香煙,並且看著它燃盡呢?這著實讓人難以理解。″
“那你說,這個人在那裏點三支香煙表示的是什麽?″
“依照民間傳統節日上香習慣,三根香表示敬天、敬地、敬祖先,也表示“天地人″三界和諧。第一根敬天:祈求神明庇佑。第二根敬地:感恩自然滋養。第三根敬先人,表達緬懷與追思。″黃確淡然地說道。
“可是,那個人在臨死之前,還有心思搞這一套儀式,這未免有些說不過去了吧?″
“是的。一個行將離世的人,在一般情況下,並不會在臨死之前還去想那麽多。如果是這樣,問題就來了。那個人不僅在懸崖上擺上了三支香煙,並看著它慢慢燃盡。在這期間應該是隔空和心目中的另一個人在說話。
在做完這一切後,他才會毫不猶豫地回到竹寮,把汽油潑在身上,用打火機點燃。這樣做的目的,從另一個角度上看,是不是在為過去做過的某件虧心亊,表達內心不安,祈求上蒼能原諒自己呢?″
“黃隊,你這樣說,未免太玄乎了吧?那個人如果患了絕症,感覺時日不多,想在離世之前,追思父母對他的養育之恩,祈望來生報答,還尤有可原。但你卻由此衍生出他是在為過去的某件事懺悔,這思維跳躍的跨度也太大了。“古一明似也認為黃確的這些話,有點超出想象的範圍。
“當然,死者的身份目前尚未查明,竹寮的大火已經將他的真實麵目焚毀。我們既不知道他是誰,也無法知道他到那裏想幹什麽。但是,這並不妨礙我們可以預先將他自殺前的心態按邏輯思維推理一下。
從他選擇自殺的地點來看,岬角灣海岸地形複雜,荒蕪無人,可不是什麽適於停留觀光的地方,他為什麽執意在那裏自殺?那就是有可能他以前就到過那裏,並且熟悉岬角灣的地形。″
“嗯,還有呢?″陳一波點了點頭,微笑著問道。
“即使這個人已經病入膏盲,但可以選擇的自殺方式有很多,可他卻偏偏選擇了最殘忍而且不可理解的火焚,那就是他不想讓人知道在那裏死去的人是誰。″
“這就是你說的,這個人之所以選擇在岬角灣那裏自殺的原因?″
“還不能說全是這樣。這個人既然不希望別人看到自己生前的臉,背後應該有著我們目前尚未和道的原因。究竟這個人是不是某件案子畏罪潛逃的主犯,或者是一種生死約定的行為,而有意識地選擇在那裏自殺,這就值得我們深思了。″
“有道理。可是根據夏曉蘭剛才匯報,她在離竹寮約八十米左右的草叢中,發現有一個女人在地上留下的清晰高跟鞋印,她和你說過這件事吧?″
“是的。這也是我尚未搞清楚的地方。可以確定的是,那個自殺的男人應該是先於她之前,單獨到那裏去的。在不久後,那個女人到達那裏時,估計在那裏待了一段時間走開後,大火才燒起來。″
“那你是根據什麽判斷出來,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的?″陳一波聳了聳肩膀,看著黃確困惑地問道。
“這並不難。從泥地上疊加的鞋印就可以看得出來,女人的高跟鞋印是踩踏在男人的腳印上麵。而且那女人的鞋印並沒有延伸到竹寮,而是在距離八十米左右的位置就停止了。這說明她並沒有看到那邊有人,更沒有看到起火的過程。″
“這樣啊,你的意思是說,那個女人並不是跟蹤他才到那裏的?″
“對。″黃確上翹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平靜地說道,“雖然我們還不清楚昨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但在案發現場附近出現了那個女人的鞋印,也可以據此猜測出,似乎她和那個男人之間應該是熟悉的。很難想象,一個單獨的女人會無故到那麽荒涼的地方去。“
“黃隊,那有沒有可能,這個男人在某種場合時,臉上的表情和行為表現得有點讓她生疑。所以這女人隻是出於好奇,而一路跟蹤他到達那裏,考慮到天黑夜深,恐怕會有危險,就不敢再跟蹤下去呢?“古一明有點遲疑著問道。
“這也是有可能的。我不知道你當時在現場注意到沒有,在那個女人停留過的地方,附近的草叢有踩壓過的痕跡。地上散落著幾張用過的紙巾。這說明了什麽呢?″
“你是說,那個跟蹤而來的女人,有可能是在那草叢中慟哭過,才會用紙巾擦拭眼淚?″
“對。除非在我們調查過後,證明她在那裏出現隻是巧合,與此案無關,才能排除對她的懷疑。″
“那好,你既然這樣說了,那是不是你已經對這件自殺事件,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陳一波頗有興趣地問道。“說說吧。″
黃確沉思了一下,慢慢說道:“可使人費解的是,案發現場除了發現這兩個人到過岬角灣的痕跡之外,就再也找不出與他們相關的其他人的腳印和線索。但是,現在是屬於農曆六月,在當地民間中並沒有什麽傳統節日。
可是這個人卻在懸崖上供了三支香煙,並有可能看著香煙燃盡,才到下麵的竹寮自盡。如果他的目的不是敬天地祖先,那可能就有著特定的用意。″
“那你說,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麽?″陳一波顯得有點不耐煩了。
“這讓我想起了當地民間有一種獨特的祭祀方式,那就是招魂。通常會在晚上的十字路口和江湖海邊,擺上供品焚燒紙錢,對著親人遇難的方向,與不正常死亡的亡魂通靈,跪拜時口中會念念有詞,說一些悼念的話語,這不僅是對逝者的一種尊重方式,更是祈望死者靈魂得以安息的一種悼亡儀式。″
“那你究竟是想說明什麽呢?″
“陳隊,比如你剛才說過的那件十八年前,從岬角灣海裏打撈上來的那具男屍,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仼何可以證明身份的線索。要不是死者的妻子出麵認領,恐怕也隻有作為無主屍體而火化了。從昨晚這個人選擇到那裏自殺的跡象中,是不是可以得到一些啟發?″
“你這也扯得太遠了吧?一件發生在十八年前的事情,竟讓你生拉硬拽地聯係在一起,甚至把這個人的自殺與當年的海上浮屍串聯了起來?″
黃確淡然一笑,捏了捏下巴反問道:“那我問你,自從十八年前那個浮屍之外,還有沒有在岬角灣海邊,發現過屍體的情況?″
陳一波愣了一下,想了想答道:“還真的沒有這樣的情況出現過。幾年前是有過從遠處漂來的一具女人屍體,最後也查明是患了癌症晚期,才投海自盡的。″
“那好,在岬角灣發現的那具男屍,打撈上來後,是不是已經全身腫脹潰爛,頸椎受損,頭部有明顯的打擊傷?″黃確微笑著看向一旁的古一明,“其實,從現場勘查回來時,他就把從舊檔案裏發現的記錄和我說過了。″
“難怪你那麽篤定這個人在竹寮自殺前,還在懸崖上曾經舉行過懺悔贖罪的過程。″陳一波略停了停,仍然皺著眉頭問道,“就算這個人自殺是為了懺悔,可你又怎麽解釋跟蹤而來的女人,會碰巧出現在那裏?″
“我曾經猜想過,這個自殺的人在到岬角灣前,未必會把真實情況告訴家人,也許是她感覺到了反常,才會跟蹤著他到了那裏。可是,如果是這樣,她應該會靠前去看看,這火也許就燒不起來了。″
“那你說,這個女人是他的什麽人呢?″
“大概率是他的女兒或者妻子。由於屍體解剖的鑒定結果尚未出來,還不能做出準確的判斷。唯一知道的,是法醫老張在現場初檢時,從死者的牙齒磨損程度,作出的初步判斷,那個男人的年紀約在六十五歲左右。″
“既然你已經將這個自盡的人,有意識地與當年那具浮屍串聯到了一起,你打算怎麽開始下一步的偵查工作?“
“我目前能想到的,隻是最簡單便捷的辦法,從他們進入岬角灣的路口和沿途的交通監控查起。″
“順藤摸瓜?″
“對。在目前什麽都不清楚的情況下,這就是最快速的調查辦法。″黃確幹脆利落地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