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李代桃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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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發生的當天下午,法醫和痕檢的報告出來了。晚上市刑偵支隊在會議室召開了案情分析會。在聽完法醫張中林對屍體解剖的結果後,夏曉蘭也將案發現場搜索的情況進行了匯報。
負責外圍調查的老郭也有了新發現,在通向岬角灣附近的街區進行調查時,意外地從一個當晚在大排檔回來的年輕人口中得知,也就是在十二點十分左右,他看到一個穿著得體的女孩,把一輛汽車停在街口不遠處的大樹下。
由於夜深人靜,這年輕人和朋友在大棑檔多喝了幾杯酒,眼睛有點模糊,看到一個女孩從車上下來,覺得心裏有些好奇,就停下來多看了幾眼。但兩人相隔的距離有點遠,看不清她的相貌。
根據郭森提供的線索,梁小宇下午立即從交警網上的監控視頻裏,查到了在昨晚那段時間,一輛從南向東開來的銀白色電動汽車,停在街口附近的大樹下,從車上下來了一個穿著白色寬袖上衣,淺藍色牛仔褲,年約二十七八歲的女孩。
下車後,女孩掏出手機看了看,似乎是在等什麽人。並不時地朝街口的方向張望,一邊在來回踱步。約在五分鍾後,她返身從車裏拿出一支手電筒,打開試了試光亮度。然後步履匆匆地向著翠竹街的方向走去,很快就消失在視野中。
大約在五十多分鍾後,當那個女孩再次出現在車旁時,臉色已經憔悴不堪,腳步變得似乎搖擺不穩。關上車門後,在裏麵坐了大約三分鍾,隨即開車沿著來時的方向返回。
在聽完梁小宇在台上對這一段監控視頻的解說後,陳一波和黃確的臉上都充滿了笑意,緊揪著的心放下了。從監控視頻裏,可以想象得到,在昨晚這個時間段出現的這個女孩,極有可能就是他們在尋找的那個在岬角灣草叢邊哭泣的女人。
“在接下來的監控畫麵中,我們看到那輛銀白色電車,沿著海濱路向南疾馳,直達江南區,開進了國際會展中心附近的江濱路一個豪華小區,直接駛入到了一幢別墅的車庫裏。″
梁小宇一邊在屏幕上用光標筆點著一幢仿歐式建築的照片,一邊講解道:“經過與這個女孩所在的小區物業聯係得知,這個女孩叫霍曉盈,二十八歲,未婚,目前是一家機電公司的總經理。
另外據江南派出所的張所長介紹,霍曉盈的父親霍家泰,年輕時就讀於某省商業學院,畢業後分配在市機電廠供銷科。結婚後不久就遇到了下崗潮,他和身為廠長的嶽父將房產抵押銀行貸款,並向社會各界融資,承包了即將崩潰的機電廠,並改製為公司。″
“等一等,″陳一波做了個暫停的動作,笑著問道,“小宇,你說的這個霍家泰,是不是十八年前已經死亡的那個霍家泰?″
梁小宇有點困惑地說道:“是啊,陳隊,張所長就是這麽說的,而且已經注銷了戶口。″
“如果真的是那個霍家泰,這倒讓我想起中午和黃隊他們說起過的一件案子。″陳一波聳了聳肩膀,平靜地說道,“十八年前我剛入警隊,就和當時的黎雄隊長,以及老郭、李奇等幾個人,到岬角灣海邊掃撈起了一具屍體,那個人就叫霍家泰。″
“哦?″角落裏有人驚歎著發問道,“陳隊,你就把當年怎麽偵破這件案子的過程和我們說說吧,怎麽在相隔了十幾年後,仍然還會有人在岬角灣的海邊自殺?那地方是不是有點邪?″
“接到報案後,我們就到了現場,屍體是在岬角灣那裏種菜的居民發現的。從海邊打撈上來後,由於屍體在海中浸泡的時間太長,腫脹得非常厲害,麵目辨認不清。後來經當時的法醫做司法解剖,發現死者的頸椎扭傷,頭骨碎裂。″
“那當時是怎麽判斷死者是自殺,還是他殺的呢?″
“有人認為自殺的可能性比較大。因為在陡峭的懸崖邊上,發現有一塊鬆動的岩石隱約有滑痕,底下是洶湧的海水。如果人從上麵失足跌落下去,有可能碰到崖下的木杈和下麵的礁石。所以才會造成頸椎受傷,頭骨碎裂的現象。″
“那他殺的可能性呢?″
“堅持死者是他殺的也有一定道理。他們的看法是,如果死者是在海邊長大,那麽會遊泳的概率就很高。入水後會有浮力,應該不會同時發生頸椎受傷和頭骨碎裂,懷疑是在崖上某個地方遭人用石頭砸死後,才拋屍入海。“
“陳隊,那最後的結論是什麽呢?″底下有人高聲問道。
“很遺憾的是,我們在岬角灣附近沒有找到目擊證人,搜遍了那裏也沒有搏鬥過的痕跡。由於當時的刑偵檢測技術還比較落後,一時無法判斷那個人是自殺還是他殺。″
“那總得有個結論吧。也就是說,那個人是怎麽死的,已經分辨不清了?小胡眨著眼睛,追問道。
陳一波臉上似乎顯得有點尷尬,隻好點了點頭,無奈地說道:“由於現場沒有目擊者,那段時間又是連續下雨,痕跡已經被圍觀的人踩踏破壞,加上死者身份不明,調過調查確實無法偵破。
後來警方在電視上播出尋人啟事後,有個叫詹妮的女人到局裏認屍,說是她的丈夫失蹤幾天一直未歸,並從屍體的身高、衣服的穿著和血型上,承認死者就是她的丈夫霍家泰。″
“可現在又有人在那裏自殺了,目前死者身份仍然不明。那這兩件案之間,有沒有值得我們關注的地方呢?″小胡仍然不依不饒地追問。
“小胡這問題問得好,也很有見地。″黃確從座位上站起來,淡定地說道,“這事由我來給大家分析一下吧。今天下午,我從電腦裏查看過這件十八年前的舊檔案記錄,發現它與昨晚岬角灣的自殺案,確實有許多共通之處。“
黃確這話剛出口,台下的偵查員們馬上議論紛紛,一時間會場變得人聲沸騰,直到陳一波做了一下手勢,眾人才安靜下來。
“黃隊,你說兩案之間有許多共通的地方?″陳一波稍有點遲疑地發問道。
“是的。黃確從桌上拿起一瓶未喝完的礦泉水,仰脖喝了一大口,微笑著說道,“首先死者都是男性。從舊檔案的記錄得知,霍家泰死時的身高是一米七五,年齡四十六歲,0型血。
經過法醫老張對昨晚自殺那個人的屍體解剖檢測,骨胳的身高也應該是在一米七五左右。血型同樣是0型。從老張對死者的牙齒磨損程度可以推算得出,十八年前,兩人的年齡到現在,應該都是在六十四五歲。″
“這就是你認為的,他們的共通之處?″
“還不止是這樣。為了慎重起見,我特意讓鑒定室做了DNA檢測,發現兩人血型檢測的基因相似度在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以上。這看起來雖然有點太巧合,也太讓人難以相信。但是卻是真實檢測出來的數據。″
“那你究竟想借此說明什麽呢?″陳一波在上午時雖然聽到過黃確對此案的初步推測,也沒有往深裏想,有點不解地問道,“你不會還是異想天開地將這相隔十八年的兩件案子串聯起來調查吧?″
“正是這樣。″黃確淡淡地笑著說道,“我隻想借此說明,霍家泰與自殺的那個人,有可能是同卵雙胞胎。十八年前發生在岬角灣的浮屍案,與昨晚的自殺案可能是同一案件的延伸。“
同卵雙胞胎?這一下讓底下的人馬上噤聲了,都把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黃確,會議室裏頓時陷入沉寂。偵查員們都知道他的本事和說話的份量,既然他這樣說,那就並非空穴來風,生怕錯漏過每一句話。
然而,在持續了好幾秒之後,仍有人在底下小聲嘀咕道:“就算是巧合,終究兩案相隔了十八年,至於在這對雙胞胎之間發生了什麽,可能也已經無法複原和查證。不知是不是這樣?″
黃確的耳朵靈敏,他朝發聲的人看了一眼,慢慢地說道:“值得注意的是,十八年前,霍家泰在岬角灣海邊死了,打撈上來後,卻沒有發現仼何可以證明他身份的證件。很難想象,霍家泰是本市機電公司的高管,外出時竟然沒有帶著身份證,或者是駕照和手機這樣的東西。″
“那要是漩渦將他身上的東西都卷吸出去了呢?″
“這種情況是有可能的。“黃確將電腦中的照片調了出來,把屏幕麵向下麵眾人,“但是,我從舊檔案的記錄和照片上看到,死者頭骨碎裂的位置在頭頂。除非是霍家泰受到襲擊,或者是在跌下海後,頭部垂直撞到礁石,才會出現這種現象。″
“黃隊,那你認為頭骨碎裂是造成他死亡的根本原因?“
“對。正是因為頭骨的碎裂,才是致命的。″黃確毫不猶豫地答道,“隻有這樣,這個人才會瞬間喪命。″
“那頸椎扭斷,又是怎麽回事呢?″小胡又接著追問道。
“簡單說吧,靠近頭部的頸椎,是連接腦幹和脊髓的關鍵部位。如果這個地方完全斷裂,會直接破壞心跳和呼吸的神經中樞,導致呼吸驟停,使人短時間內就死亡。如果隻是受重傷,還不致於立即喪命。″
“難道外國電影裏的特工偷襲時,把人的脖子猛的擰一下,那人就死了,這是真的?″
“不一定,但至少可使人暫時昏迷。最直觀的就是外國以前使用的絞刑,在踏板打開時,瞬間可使人椎弓骨折,造成呼吸衰竭而死。上吊死亡的人,也是因為高位頸椎嚴重斷裂,直接損傷腦幹或呼吸中樞致死的,這都是同一個原理。″
“可在霍家泰身上,這兩種傷都存在。如果是他殺,那麽,在什麽情況下,才會出現這種現象呢?″
“這案子的情況比較複雜。我能想到的,可能霍家泰滑跌下懸崖時,頸椎撞到了下麵的樹杈,或者是凸起的岩石,才會造成頸椎受傷昏迷。也可以假設他掉到崖底時,由於身體調轉,頭部向下觸到了礁石上。″
“那他殺就不成立了?″
“還有一種可能。如果霍家泰在跌落崖底時,隻是頸椎受重傷,如果他是熟悉水性的人,那他一定會漂浮在水麵上,等待救援,那情況就會不一樣。″
“黃隊,你的意思是,救援的人襲擊了他?″
“是的,既然是推理,也要想到這種可能性。這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而卡在這一點上的原因。再說,一個更大的疑問也擺在那裏,十八年前打撈上來的是霍家泰,那昨晚自殺的那個人又是誰?″
“黃隊,聽你的口氣,似乎不相信頭骨碎裂的人,是霍家泰,對吧?″小胡仍不管不顧地問道。
“對。我確實是這樣想的。你想啊,霍家泰從海裏打撈上來時,屍體已經被海水浸泡得膨脹異常,麵目全非。就算是他的妻子,憑他的身高和穿著,也未必就在停屍房裏一眼就能將他認得出來。″
陳一波一聽黃確又提到這件事,似乎感覺心裏有點窩火,陰沉著臉問道:“依你的意思,霍家泰的妻子當年是故意冒領了那具屍體?″
會議室裏就因為陳一波稍帶著質詢性的這句話,就像垃滿的弓箭一樣,空氣中驟然添了濃濃的火藥味。眾人麵麵相覷,大都將目光看向黃確,想聽聽他是怎麽解釋的。
隻見黃確上翹的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坦然地回應道:“我無意推翻十八年前的舊案。但是,既然昨天晚上在岬角灣發生了自殺的事件,這就迫使我不得不去多想。
在同一個地點,相隔多年後,竟然有人用懺悔贖罪的方式在那裏祭奠一個素不相識的亡靈,這似乎在情理和邏輯上根本就解釋不通。″
“那你說,那個人在懸崖上供的三支香煙,憑什麽就認定他是為了對霍家泰表示悔意,而不是為即將離世的自己作的超度?″陳一波話中頗帶有點反唇相譏的味道。
“這個人已經死亡,我再也無法知道他上香時心裏是怎麽想的。但可以想象一下,既然這個人的身高,血型都和霍家泰一樣,那他在岬角灣那裏自殺,就應該不是偶然的。也就是說,早在十八年前他就知道,那裏死的那個人是誰,在懸崖上祭奠過他,了卻心願後,才會結束自己的生命。″
陳一波變換了一種緩和的口氣說道:“那你和我們說說,在你的判斷中,認為昨天晚上在岬角灣那裏自殺的那個人,他究竟是誰?″
“如果我的判斷沒有錯,昨天晚上那個自殺的人,極有可能就是十八年前已經死去的霍家泰!″黃確不假思索地朗聲說道。
“啊?“黃確的話讓全場人都震驚了。連陳一波也被他的回答搞得目瞪口呆。幾秒鍾後,清醒過來的偵查員們隨即像炸開的鍋,高聲大氣地互相討論起來。
看到眾人為此爭論不休,陳一波誇張地拍了拍手,笑著說道:“我知道大家對黃隊這一不可思議的回答,心裏都存有極大疑惑,確實一時不能理解。那我們就靜下心來,聽聽他是怎麽說的,也好為偵破這件案子理清思路。好不好?″
黃確清了清喉嚨,平緩地說道:“我在岬角灣堪查現場時,也覺得這件案實在蹊蹺。一個人在自殺之前,為什麽要在懸崖上供三支香煙呢?他這麽幹肯定有很深的用意的。在回隊的路上,古一明和我說起了那件十八年前的舊案,我才會自然地將兩案串聯起來。
為此,我特意讓鑒定室做了這兩個人的DNA檢測,發現這個人和十八年前,打撈上來的霍家泰的DNA完全吻合。感覺非常匪夷所思,同時也就可以猜想到,他們應該是一母所生的同卵雙胞胎兄弟。否則,不可能出現這種巧合的現象。″
“黃隊,你的意思是說,霍家泰把自己的雙胞胎兄弟殺了?″
“案件剛發生,我們還要展開調查,才能知道最後的結果是不是這樣。但是,這也讓我想起了那句“李代桃僵″的成語,那就是霍家泰有可能是代人受過的,殺害他這個親兄弟的應該是另有其人。不然,霍家泰的妻子不可能冒他的名義,去認領這個人的屍體。″
“什麽?李代桃僵那不是三十六計的其中一計嗎?″
“對。″黃確篤定地淡然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