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硌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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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桉皺了眉,正要推諉不去,還沒揭穿夏若芷的把戲,她不想提前走,可抬頭就見長福擠眉弄眼。
    長眼睫毛隨眼皮上下輕扇,思考須臾,向桉轉身扶起王夫人,落落大方朝她施以晚輩禮:“王夫人,本宮得先走了。素來聽聞夫人公平公正,持家有方,今日之事,相信夫人定會比本宮一個閨閣女子懂得如何處置。”
    院中眾人眼神頓時一變,夏若芷整個人瞬間癱軟在地,任雪清挑了挑眉,麵上漣漣淚珠不知何時停了。
    王夫人回禮:“臣婦惶恐,事情發生在府中,於情於理都該是臣婦處置。邀請公主參宴本是為了讓您開心,哪曾想竟……還望公主莫怪。”
    她沉沉歎出一口氣,滿臉愧疚。
    向桉未接話,帶著小汝出了丞相府,門口便有一輛侍衛把守著的金絲馬車,車簾、車廂上或繡或畫或雕著鯉魚、祥雲等一眾金粉塗抹、描繪而成,車簷四周墜著大大小小數數百顆東海珠,車輪的輪盤銅貼金打造而成,如兩朵金色蓮花花瓣徐徐鋪開在眼前。
    向桉腳步一頓,來時坐的不是這輛馬車。
    長福立於馬車下,躬腰含笑:“公主,先前的馬車太過寒酸,這是奴才特意從公主府調來的。”
    向桉微微頷首,隨即踩著小廝的背上了馬車。
    車簾落下,馬車內,小汝為向桉摘下帷帽,快速整理著她因帷帽而壓塌的發髻,直至打扮回原樣。
    聽著車簷上隨馬車駛動而相互碰撞的東海珠的清脆聲,向桉唇角微勾:“聲音不錯。”
    “什麽?”
    “東海珠相撞的聲音。”
    “清脆悅耳,的確好聽。幸好沒依著您以往的要求將它們拆了,不然今日怕是聽不著。”小汝笑眯眯。
    向桉:“拆了。”
    猝不及防地,小汝以為自己聽錯了:“公主,奴婢剛才沒聽清您說什麽。”
    向桉瞥一眼車簷上相撞的東海珠:“本宮喜歡馬車上的東海珠,要拆下來好好把玩。”才不是,坐這麽華麗的馬車出門,容易被綁票。
    她的小命隻能死在皇帝手上,不能死綁匪手上。
    小汝恍然大悟,笑道:“不用拆,皇上賞賜了好幾箱東海珠,奴婢都放在庫房裏,公主想把玩,搬一箱子出來便是。”
    “……”向桉沉默。
    東海珠產自塬國東麵一處寬廣的海域,因其海水深度以及海麵寬闊,往往一堆人下海半天,最終隻能打撈一兩顆東海珠,數量極稀少,價格極昂貴。
    以為馬車上的東海珠是全部數量,哪曾想到是冰山一角。
    古代皇家生活真是……奢侈。
    手指輕輕撫摸過綢緞製成的坐墊,向桉道:“今天早上坐的不是這輛車。”她想要早上的小破車。
    “當然不是,公主您先前本就因為安武將軍不願意參宴。奴婢擔心馬車太過華麗,屆時會惹來安武將軍到門口迎接,您一氣之下當眾回公主府。”
    小汝嘴角一癟,環顧馬車一圈,“公主放心,今早的馬車看著是寒酸,比不上現在這輛,倒也能勉勉強強湊個數。坐墊由三張完整牛皮裝製,數百顆綠鬆石點綴,大名家親手作畫馬車花樣,耗時一年打造而成。”
    “綠鬆石?”向桉想起早上那有些老氣的馬車,實在無法將印象裏美麗的綠鬆石與其聯係上,暗想:“這小汝是不是遭人蒙騙了。”
    “公主今天早在馬車上還嫌硌腳。”小汝奇怪道,“忘記了?”
    向桉一僵:“硌腳?”
    她想起來了,今天早上起太早,迷迷糊糊上馬車後,不知道踩到了什麽滑溜溜的東西,差點摔一跤,然後低頭一看,發現是車板上鑲嵌了一顆顆藍不拉幾的石頭,它們排列成一個個吉祥、好看的圖案。
    當時她看見那石頭的醜模樣,萬分嫌棄,於是抱怨了一句:“醜東西還怪硌腳。”
    天可憐見的!原諒她眼瞎!一輩子沒見過什麽好東西,價值不菲的綠鬆石被她踩了不說,居然還嫌棄它醜!
    向桉嘴皮顫抖:“那馬車上的綠鬆石扣下來,本宮……本宮也要了。”
    小汝麵上流露著不理解,但還是乖巧應下。
    向桉直覺不對勁,小心翼翼求證:“莫不是公主府裏也有?”
    “……有。”小汝遲疑道,“雜物房裏放了幾大箱子,都是皇上專門賜下來給公主裝飾馬車的。”
    向桉腿腳一軟,差點從椅子上滑坐在地上,雙眼發直,重複呢喃:“雜物房……雜物房……”
    這名字一聽就知道——是個放亂七八糟的東西落灰的房間!
    綠鬆石放雜物房?!綠鬆石裝飾馬車?!
    暴殄天物!
    小汝伸手扶住身子搖搖欲墜的向桉:“公主,怎麽了?”
    向桉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磕絆道:“咱……咱公主府還有些什麽價值連城的寶貝?”
    小汝思忖片刻,糾結又為難:“公主府東西太多了,奴婢不知公主說的什麽東西能稱為寶貝。”
    向桉:“點燈的燈籠。”
    府裏的燈籠上雕刻著各式各樣精美的圖案,天一黑,裏頭蠟燭一點,燈籠便自己轉動,燈芒映在圖案上照出影子,一個個影子往來回轉,就像會動一樣。
    小汝輕飄飄道:“哦——走馬燈,不是什麽寶貝,湘妃竹一削、一雕,上好的宣紙一粘,匠人們半個來月即可製一個。”
    湘妃竹……半個來月一個……
    很普通的話組合在一起,向桉怎麽聽怎麽陌生,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竹子,在古代有著“一寸湘妃一寸金”的說法?到小汝嘴裏,怎麽成了一個不起眼的玩意?
    向桉木木然開口:“院子裏的花草。”
    小汝:“西邊一個小國送來的,皇上說了:最嬌貴的花才配得上公主。”
    向桉:“很難得?”
    小汝沉吟,然後搖頭:“不難得,就是怪難養的,得要專門的小廝侍候著,不然一死就死一大片。”
    西邊的玩意不遠萬裏用馬車送到南邊養,溫度、氣候、土壤酸堿都不一樣,它不死誰死?
    向桉:“公主府有專門的人侍候?”
    小汝:“有。不過死了也沒事,皇上說了:隻願千金換公主一笑。”
    向桉:“……”
    小汝:“公主,您怎麽不問了?”
    向桉看她滿眼的期待,仿佛在說“快問我快問問”。
    向桉麵無表情拒絕,她是發現了,世人眼裏的寶貝,在小汝眼裏,不,在公主府裏根本不算什麽。
    以皇帝批發式地瘋狂送送送,什麽樣的寶貝到了公主府都得變成尋常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