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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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難。”苻清白仍在猶豫,“隻是——”
    皇帝氣音輕嗯,示意他接著講。
    苻清白斟酌了一下話,道:“送親當日新娘子頭蓋喜帕,看不清麵容,臣在想,若新娘子由暗探替換上會不會更好一點。”
    綿康公主他見了,美自然是美的,通身氣度不凡,貴不可言,有點小聰明,多加訓練後甚至可以通過和親進入焱國探尋消息。
    問題在於,來不及訓練了。
    她一個深閨嬌女對焱國一無所知,兩國關係如今不明,焱國現下又已隱隱存在問題,如此貿貿然和親送過去,明擺著是讓她送死。
    送公主和親本就是恥辱,如今明知和親是死路,仍故意推著她去送死,良心實在難安。
    荻原青一行人沒有見過真正的綿康公主,而暗探裏有一批女子極擅長易容。
    新娘子和親出嫁當天喜帕一蓋,女暗探易容替換上,一旦出了京城,公主是真是假就沒人知道。
    皇帝沉聲:“你要抗旨?”
    皇權至上,無人敢反抗。
    苻清白眉頭一蹙,從容跪下:“臣,不敢。臣不明一事:暗探經長年累月的訓練,身手敏捷靈活,焱國遲早大亂,憑暗探的身手,定能假死後悄悄離開焱國。為何陛下非要綿康公主親自前往?”
    皇帝居高臨下看著趴伏在自己跟前的少年,沉默許久,開口:“來不及了。”
    “你既提出來了,朕便和你直言:丞相多次泣血上奏寧願辭官回鄉,也不願放獨女千裏和親,死後靈堂無子女哭孝。丞相多年為塬國鞠躬盡瘁,勞心勞力,如今他老了,朝廷又正值風雨飄搖之際,對他唯一的女兒,於情於理,於公於私,朕都不能下手。”
    還未說到真正原因,苻清白跪在地上安安靜靜耐心等待。
    皇帝歎息一聲:“因此,朕讓丞相當堂和荻原青說明此事,荻原青聽後立即派人打聽、搜尋公主畫像,並表示隻願換成朕的親女兒,其餘一概不要。”
    “朕如今及笈的女兒僅有兩個:小六寧靜、小九綿康。小六前些年已嫁出去,剩下的便隻有小九。朕舍不得她去和親,朕答應過先皇後讓小九一生平安快樂。”
    皇帝的話戛然而止,苻清白卻已明白接下來的話是他當場抓住向桉下春藥。
    公主當著所有人的麵犯下大錯,丞相和禦史當公主的麵的說辭是為皇帝身體著想,事後不會放過這麽好的上奏機會,重壓之下,皇帝迫不得已同意換人。
    向臣子妥協不代表皇帝懦弱怕事,而是他需要顧慮的太多了。
    當政已多年,大大小小事經曆不少,可也就是經曆的事多了,年少時的意氣風發早已打磨幹淨,江山社稷所帶來的壓力日益增多,令他不得不拋棄私人感情。
    權利很重要,更是很重,拿住很艱難,拿不住便是死路一條。
    苻清白愧疚道:“臣有罪。”若是他那日沒抓綿康公主便好了……
    “已經過去了,無需多想。消息朕不需要她查,她隻需要好好嫁人,用她的身份合理將暗衛帶進去就夠了。她是塬國公主,遲早要嫁出去,這是她的時也命也,她逃不掉的。”
    苻清白:“公主尊貴,時命如何,臣無權批判,臣隻知自己是武將,生來便是守護。”
    “你的忠心朕知道。”皇帝道,“隻是小九天生自帶癲狂症,這樁婚事,是她求來的。”
    “公主她——”苻清白訝異抬眸,卻僅是一瞬間又低下眼,不可直視天顏,“是。”
    “荻原青此次同意換人,趁機要了不少嫁妝,讓本來賺一次的和親變得賠本。索性咱們和親是另有目的,所以此事你要好好辦好,朕隻要消息,別的……”話到最後一句,皇帝遲疑了幾分,再脫口而出時的話極輕卻不容置喙,“朕管不了。”
    皇權本就是累累白骨堆砌而成,古往今來,從未少過鮮血。
    初七,狂風驟雨,銅錢大雨點劈啪擊打在青瓦上,又急又促,最終匯成細流,順著瓦片縫隙倉促流下。
    一柄青竹油紙傘,由人撐著快速穿過花團錦簇的院子,傘下人粉色的裙裾匆忙間掃落幾片院中嬌嫩花瓣,花瓣與雨水匯集於水渠,不停在翻滾於水麵、水底,它自由、歡快隨水漂遠。
    雨中傘麵微抬,露出傘下消瘦清麗的小汝,待她親眼見著不遠處倚靠在窗邊,一手持書一手撐腮的向桉時,眼眶瞬間紅了一圈,費勁嘶啞喊出聲:“公主!”
    自皇帝和親旨意昭告那天起,公主府原先的侍女、太監統統被趕出府,全權由皇宮內的太監、宮女頂替。
    一直到七日後的今天,她再次見到了她最思念的公主。
    眼睛看著書,實則早已神遊天外的向桉聞聲回過神。
    放下手中的書,打開門,一把將小汝拉進房間,注視著她因匆忙趕路,而被雨水打濕的裙子,不悅道:“來便來了,跑這麽快作甚?”
    小汝聲音哽咽:“奴婢高興,高興。”
    向桉眉頭微皺,進裏屋翻出幾件幹燥衣物:“穿上。”
    “這是公主的衣裳,奴婢不能穿。”小汝自小為向桉打理衣裳、首飾,一眼便認出她手上拿的衣服是哪件,“公主,貴賤有別,不可逾越。”
    感受到她的堅持,向桉無奈收回,揚聲吩咐守門的宮女端來火盆,好方便她烤幹衣服。
    “公主,我們去求求陛下,我們去認錯,好不好?”小汝眼裏的淚水一顆接一顆落下。
    向桉不解:“求父皇什麽?認錯什麽?”
    她待在公主府的這幾日吃好喝好,除了無聊一點,沒感到一點不適。
    給皇帝老父親下藥本就是一件道歉也無可挽回的錯事,行動之前她連命喪當場都想到了,隻是她不得不去做。
    她早已有了最壞的結果心理準備,如今皇帝僅是禁她足已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