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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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清道長可吃過古董鍋?”
    淩霄子淡淡一問,玄清道長緊閉的眼皮微不可察顫抖,“大雪紛紛時,在臨湖的亭上支起一鍋熱氣騰騰的古董鍋,桌上擺上十多碟菜肴,邊賞雪邊吃鍋子,簡直安逸歡喜。”
    “不過我呢,既不愛雞鴨魚肉,也不愛青菜蘿卜,最喜歡的是牽一頭活羊,親眼見著屠夫一刀宰殺,快速扒皮、抽筋、去內髒,趁著溫度未散時第一時間端到桌上,我再一刀、一刀、一刀……慢慢片成肉片放入鍋中煮熟,吃個新鮮、熱乎。”
    玄清道長始終閉著眼睛,嘴巴小幅度的一張一合,若是個懂行的湊近一聽,便知他是在念清心咒,且有越來越快的趨勢,可反綁在後背、控製不住顫抖的雙手卻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安。
    眼前的一幕幕,令向桉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可她無能為力,無盡的迷茫如風吹雪海,掀起萬丈雪花深深將她淹沒,在淩霄子提刀淡笑,一步步靠近元空時,向桉頭也不敢回的逃了出去。
    膽小、怯弱、害怕向桉此刻統統沒有,全心唯有反抗、反抗。
    她終是接受了自己幫不上忙的事實,十年的時間,足夠她了解整個京城。
    捏著拳頭,向桉望天苦笑:“穿越而來想完成卻沒做成的事,現在倒是要一步完成了。”
    雪白的通緝令上黑墨十數筆勾勒出苻清白的畫像,以京城為中心鋪天蓋地張貼了下去。
    京城城門緊緊關閉,太監、侍衛們螞蟻出巢般出宮挨家挨戶尋人,街道上,每日數千禦林軍挨個盤問,城內百姓緊閉門戶,躲在家中瑟瑟發抖。
    城中一條街上,穿過狹小巷子直達盡頭有一座極小極窄的房子,屋內時不時傳來一陣陣咳嗽聲,偶爾響起幾聲嬰孩嬉笑聲。
    巷口,一老人費力推著板車慢步而來,一張草席蓋住了班車上堆的高高的東西,粗製濫造的木輪仿佛隨時散架,每壓著雪轉上一圈木輪便發出一聲酸牙的吱吖聲,一直到房子門前,木輪終於停下。
    推車的老人沉重呼出一口氣,放下把手,抬頭的同時伸手扶了一把頭上掉不掉的鬥笠,臉上的皺紋隨笑一齊展開,高聲道:“老婆子——”
    隻一聲,屋內低低的咳嗽聲沒了,破舊的木門吱吖一聲打開,一個衣服洗的發白,滿頭白發的老婆子弓腰駝背扶著門框站在門口:“可買到了?”
    老人笑得樂嗬,伸手拍了拍草席,無言訴說了答案,老婆子渾濁的眼睛立馬盈滿期待,幾步上前:“快搬下一袋……”
    老人一把拍下她的手,低聲道:“等兒子回來。”
    “可……”
    老婆子遲疑回頭望了望屋裏躺在床上餓到哭都沒力氣的小孫子,老人小圓眼一瞪,道:“你想要兒子死?他已經這麽多天沒吃了,慢一點吃也死不了。”
    別看外麵現在隻有他們兩人,但躲在暗處的眼睛不知道有多少。
    如今京城城門緊閉,城中店鋪無人敢開,家裏的糧早不夠一家五口吃,兒子在衙門幹的是抓人的危險活,衙門也窮,可三不五時的還是給發一點吃食,前些時候還發了襖子,若不然他們一家早凍死在家。
    猶豫再三,老婆子隻得點頭,佝僂著背上前幫著丈夫推車往破了一半的屋子裏藏,走了沒一半,一個不知從哪竄出的人一腳踢在了板車上。
    老舊的板車終於支撐不住轟然倒塌,白花花的大米撒了一地,老人和老婆子反應極快的撲倒在地上,以身子擋著了這來之不易的糧食,餓極的人們此刻如餓狼般撲上——
    “吃的!吃的!!滾!都是我的糧食!”
    “我的!我的!別踩我!”
    紛飛的大雪漸停,哄搶的人群漸散,巷子恢複安靜,雜亂不堪的雪地上多了兩具麵目全非的屍體,屋內病貓似得嬰孩幾聲嗚咽聲在雪花飄落聲中漸漸消失。
    一柱香後,穿粗布官服的剽悍男人裹風歸家,哀嚎聲響徹天地。
    剛出宮門的向桉循聲望去巷子,隻看見個男人抱著個嬰孩雙膝跪在雪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向桉一顆心髒如大手抓過,卻終是挪開了眼睛,未曾進入巷子。
    可憐嗎?
    可憐。
    慘嗎?
    慘。
    可毫無辦法。
    向桉視線落在了京城大街上,到處是冷到連脖子都不敢伸長的破衣爛衫窮困百姓,他們一動不動貼著牆根,蜷成蝦仁,或是死去,或是冷到無法動彈。
    能動彈的百姓早已在往日令百姓恐懼的高門大戶,以及好名聲的高官府前的台階旁搶到好位置蹲下,他們家中早已斷糧多日,蹲在門口等主人家偶爾發的慈心。
    現在每天可憐的人、死去的人太多了,向桉從一開始的崩潰到現在的淡定,她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旁人。
    近日京城內黑煙嫋繞,直熏得眼流淚,一小半來自城內焚燒的屍體,一多半來自皇宮,刺鼻的味道充斥了整個京城。
    街頭上,寒涼的冷風凍得骨頭疼,丞相府朱紅的大門嘎吱打開,一整隊手持大刀的侍衛護送著一大鍋稀粥出來。
    蹲守在門口的百姓們瞬時暴動而起,侍衛們麵無表情拔刀,一連砍下五人頭顱,紅色的血液震懾住了所有人,沒人再敢撲上去,也沒人離開。
    侍衛多次厲聲喝斥下,圍堵的百姓終於退讓出一條路,侍衛抬著粥往前走,身後跟著一個又一個手持大刀的侍衛護著一個身著大紅白領夾襖、手持鞭子的任雪清。
    不遠處的棚子裏擺了兩張桌,侍衛抬著粥鍋過去,百姓便也隨著粥鍋過去,在武力的威懾下,百姓排成兩條長隊,萬眾目光中,鍋蓋緩緩打開,露出裏麵撒了黃土的清粥。
    登時,躁動的人群議論紛紛,眼見情勢不對,幾個侍衛拔刀再次宰了三個人頭,眾人心中一怵,腦海裏不自覺浮出前幾日丞相府初次施粥時,一次斬殺數百人的恐怖景象。
    鎮住百姓的侍衛們麵無表情一手抄起碗,一手抄起大勺,先舀出一勺熱粥,在寒風中稍稍放涼後便端給了護在身後的任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