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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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棺木之上,蓋著一副兩尺寬、七八尺長的杏黃色經幡。韋訓見過高官顯貴在棺材上蓋帛畫的,上麵通常畫著一些墓主升仙得道的吉祥圖案。這塊絲帛卻寫滿了咒語,約略一看,能認得的都是些鎮魂驅邪的厭鎮之符。
    難道這公主死後變成僵屍厲鬼了?
    再看周圍擺放的奴婢屍身,就能看出其中隱含的厭鎮之意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一般膽小的盜墓賊早已寒毛卓豎,心生退意了,哪裏還敢開棺。然而此人天生反骨,不信鬼神,旁人越是忌諱,他卻偏要試試。韋訓冷笑一聲,伸手抓起經幡揉成一團,丟到一邊去了。
    接著起釘升棺,毫不客氣地將墓主人再次暴露在光線之下。
    璀璨寶光撲麵而來,內棺中竟然豪奢到以一斛珍珠為襯底,將墓主包圍其中。屍體臉上戴著一副陰森可怖的猙獰麵具,燭光搖曳之下,呼之欲出。這種雕刻有四隻眼睛的麵具叫做“魌頭”,乃是民間做法事驅邪鎮魂專用的器具。
    世人常言為逝者諱,埋葬親屬之時,無論死人生前貴賤貧富,多少應有一分敬意,通常用白綾做成麵衣蓋在臉上。這裏沒有麵衣,還給屍體戴上魌頭,目的就是將魂魄鎮壓在屍身內,以免厲鬼作祟,如此一來,這位公主就不得轉生,魂魄隻能困在腐爛的軀體中永世受苦了。
    韋訓雖然不信有鬼,卻也驚訝於設計者手段毒辣,比那些將死去政敵挖出來鞭屍揚灰還要厲害,這究竟是什麽仇什麽恨?
    然而不管宮闈中有什麽冤仇秘密,都跟自己無關。
    韋訓從珍珠中反複翻找,不知道要找的那東西什麽模樣,隻知道那不應該是花鈿,也不像是步搖,更不該像梳箅。丟開這些價值連城的珠寶,他並沒找到想象中的目標。一般而言,墓主貼身藏的陪葬品乃是最珍貴的,也是墓主日常最喜歡的東西,他決定再摸摸屍身。
    屍體臉上帶著魌頭,身體覆蓋在層層錦緞絲被之下,用絲帶捆綁,緊緊裹成蟬蛹一般,韋訓挑開綁帶,把絲被一層層剝下,露出穿著鵝黃色廣袖禮服的嬌軀。
    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飄散出來,不像他聞過的任何一種香料。
    韋訓一愣,按照道上的規矩拱手致歉,道一句:“叨擾了。”
    嘴裏叼著一折白紙,接著翻身入棺,俯身跪在屍體上,把公主上上下下捏了一遍。他越摸越是疑惑,這具軀體觸手溫軟,絕不像僵硬死人。縱然地宮中比外麵冷得多,但從公主薨逝那日算起,到今天最少七八日了,豈有死了那麽久沒有腫脹腐臭,體溫尚存的道理?
    他心中一動,伸手掀開魌頭。
    醜惡麵具之下,是一位珠圓玉潤的美貌少女。她雲鬢高髻,插十二股花樹頭釵,臉龐施以厚厚嚴妝,金箔花鈿,粉麵朱唇,沒有絲毫要變成厲鬼的跡象。
    韋訓此等浮浪無籍的流民自是從未見過深宮貴主相貌,但長安城廣傳韶王隨母,公主似父,特別是一雙福耳有天家貴相,而棺中之人確實耳垂豐潤飽滿。
    韋訓試著扭了一下公主臉頰,觸手柔軟有彈性,此時強烈的懷疑讓他必須驗證一下了。於是伸手探入公主雲鬢之中,摸到百會、神庭穴一按,勁力透骨而入,以內功渡之,又不停拍她臉頰。
    “醒一醒!日上三竿了!黃粱已熟了!”
    如此來回施為,片刻之後,少女喉頭微微一動,吐出一枚晶瑩剔透的羊脂玉蟬來。這是給死者壓口的飯含,能被主人吐出來,說明死的不夠透。
    此時細觀公主,雖然沒有蘇醒,但睫毛微顫,□□起伏,他這個膚色慘白、雙手冰冷的活人倒比少女更像死人。
    韋訓心中透亮:墓中種種詭異之處,症結全在於此,萬壽公主根本沒死,她是被活埋的!
    思緒流轉間,韋訓主意已定,不再執著於那件虛無縹緲的東西,從棺中一躍而出,落地輕捷無聲。依禮,皇室宗親下葬,要陪以千種美饌仙醪,他掃視周圍的容器,各種美酒漿酪堆積成山,沒有千種,百種是遠遠超過了。
    韋訓選了一甕破開泥封,登時酒香四溢,甘美無比。看封紙,寫著“禦賜凝露漿”。他扯起酒甕痛飲起來,喝了一陣,覺得氣力生發增長,便把甕一擲,又跳進棺中。一手攬頸後,一手插膝窩,把昏迷不醒的公主打橫抱了出來。
    十三郎蹲在洞口望風,時間已近五更,眼看天邊將要泛起魚肚白,心下不禁焦急。天色大亮以後,他這個沙彌身份就不能閑逛了。
    忽聽腳下傳來悶悶的敲擊聲,他滿心歡喜,立刻搬開石槽,掀翻草皮。又是幾大包土遞了上來。
    不是挖通了麽?怎麽還在掘土?大師兄可從來沒算錯過方位啊?
    按下心中疑惑,十三郎接了土包放到一邊。接著鐵釺翻飛,小小洞口瞬間擴大了幾倍,這一回卻冒上來兩個腦袋。隻見韋訓背著一具滿頭珠翠的年輕女屍,手腳並用從盜洞中鑽了出來。
    十三郎大驚失色,失聲叫道:“大師兄,萬萬不可啊!就算是屍體還新鮮……你可不能學四哥!”
    韋訓幾乎失笑:“莫要胡說,這是活人。”
    十三郎來不及想為什麽墳墓裏會有活人,急切地問:“那東西找到了嗎?”
    韋訓沉默地搖了搖頭,師弟的失望溢於言表。
    他足足忙了二十多個時辰沒睡,此時氣力將竭,臉上沒有半分血色,隻怕停下喘口氣就脫力,已經沒有餘力再下去一趟尋找了。或許這就是天意吧。韋訓想,幹脆一鼓作氣將人安頓好,自己這條命也算物盡其用。
    “你來善後,之後翠微寺見。”
    他撂下一句吩咐,說罷背著公主揚長而去。
    來到地麵上,他方舒展筋骨,將一身功夫施展開來。雖然負著一人,腳步無聲無息,疾如閃電,輕若豹狸,頃刻間無影無蹤。
    十三郎豔羨地看著師兄背影消失,知道自己拚了命也追不上他。這身獨步天下的驚人技藝不是有名師傾囊相授、勤學苦練就能做到的,多半是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