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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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城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座佛塔之上。
    每個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到:多寶塔二十多丈高,除了底層大門能夠出入,上麵幾層都沒有門窗,每層隻有一腳寬的腰簷,沒有扶持之處,加上每層腰簷都懸掛一圈銅鈴,層層疊疊金黃燦爛,縱然有善攀登之人偷偷往上爬,也絕不可能完全不碰到一個鈴鐺。如此一來,隻要塔底的大門封閉,周圍駐守軍士,就隻有飛鳥才能無聲無息地登上塔頂。
    然而,這麽不可思議的事就是發生了。
    孫家店中的客人們討論得熱火朝天。
    有汴梁方向來的客人質疑:“崔大帥在我們那號稱徐州王,怎麽有人膽敢虎口拔牙,碰他老人家的東西?還是崔大帥要獻給皇上的寶貝?”
    一老人捋著胡子搖頭晃腦道:“那必然是無法無天、身負絕技的曠世大盜,否則也不可能突破銅牆鐵壁的守衛,飛到塔頂取寶。”
    聽到老人的說法,一直安靜旁聽的少女被茶水嗆咳一聲。她不想讓人注意到自己表情有異,以手遮杯,假裝繼續飲茶。
    又有一個年輕客人問:“崔大帥要獻給天子的寶貝,應該由他的專員一路押運直接送到長安去,為何會在下圭這裏耽擱,供奉到蓮華寺去?”
    在旅店中擔任掃灑的一名老嫗咳嗽了兩聲,拉長聲調說:“老奴有個妹妹在吳縣令府上做奶娘,因此得來了一點消息。”
    眾人的目光立刻聚集到她身上,老嫗精神煥發,眼不昏腰也不彎了,似乎馬上年輕了十歲,她神神秘秘地說:“吳縣令最孝順,這是全城人都知道的。他的老娘信佛,天天燒香吃齋,吳縣令是鞍前馬後的伺候……”
    年輕客人著急地插話:“婆婆,這都跟失了寶有什麽關係呀!”
    老嫗眼睛一瞪:“好沒耐心的小郎!不說前因後果怎麽講清楚後來的事!”
    聽眾們急切地想聽內幕,連忙斥責年輕客人,求老嫗繼續往下說。
    “這回那崔大帥的送寶特使來到下圭,吳縣令自然要做東請客。他老娘便想看一眼那寶貝,吳縣令這樣的孝子豈有不想方設法之理?於是想出來請寶入塔供奉,老娘以拜佛的名義去看一眼的法子,百般懇求,那特使做人情答應了。聽說當今聖上也信佛,蓮華寺是遠近聞名的名刹,供奉幾日也算增光添彩。誰想到就在這兒出事了!昨天早晨開塔察看,那寶貝就這麽平白無故地不見了,吳縣令的頭發一下子白了大半,連忙把守塔的不良人、奉塔的和尚們都抓了起來拷打,隻求尋到寶貝,挽回罪過。”
    眾人聽到結局,都覺邏輯嚴密,過程流暢,鼓噪討論起來。有說吳家老娘壞事的,有說吳縣令愚孝糊塗的。隻有那個被奪走關注的小官大為不悅,高聲說:
    “軍國大事,豈是一個婦人就能改變的?!”
    他喝了口茶,清清喉嚨,確定每個人的注意力都轉移他這邊,方才朗聲說:“聖上的掌上明珠萬壽公主剛剛薨逝,此事天下皆知。聖人傷痛成疾,聽說已經輟朝許多日了,這時候送寶過去,不是自討沒趣嗎?一定是崔都護吩咐特使找個借口在路上多耽擱幾天,等聖人恢複之後再送,方能有預想的封賞呀。武威軍節度使乃是一方霸主,區區一個七品縣令,怎麽敢因家裏私事耽誤他的事情?什麽吳老娘想看寶,無稽之談!”
    當他講到公主逝世,皇帝生病的事,少女緊緊咬住下唇。
    老嫗提供了口耳相傳的街頭八卦,小官又從業內人士的思路進行了推測,聽起來各有各的道理。
    店主說:“咱小門小戶不認得縣令和節度使那樣天上的人物,倒是認得那不良帥羅成業。這人可是我們下圭縣說一不二的人物,他曾是個綠林好漢,外號‘獅子猲’,就是說他鼻子跟狗一樣靈敏,能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來到下圭縣三年,破了多起大案,我們下圭的慣偷、強盜叫他治得服服帖帖,號稱華州第一名捕。就是人貪財了些,時不時得要一筆孝敬。”
    年輕客人搶著說:“那必然是盜寶的大盜畏懼‘獅子猲’的狗鼻子,搶先殺了他,免得以後被這神探緝捕歸案啊。”
    店主搖了搖頭說:“你不懂,羅成業武藝極其高強,一手四方镔鐵鐧揮舞起來,如同鐵桶一般,水潑不進,針紮不透,四五個人都不是他對手,怎麽能輕易就被一個賊殺了呢?”
    聽眾們十分盡興,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接著又回到了主題:那寶貝究竟是什麽。
    是佛牙?是美玉?是寶石?是書聖王羲之的名帖?還是蓬萊島的延壽仙丹?
    好奇心起,每個人都像吳家老娘一般心癢難搔,隻盼能看上寶貝一眼,好有些談資。店主趁機拿出一鬥曬幹的瓜子,以兩文錢一包的價格銷售給眾人,並不停添茶倒水,殷勤服務。見十三郎年少,還抓了一把送他。
    那個汴梁來的商人突然道:“鄙人倒是聽說過徐州的一則奇聞,願與各位分享。不過到底是不是那件寶貝,我可不敢斷定。”
    眾人連忙催促:“快說快說!”
    商人道:“去年武威軍中一名普通軍士喝醉了酒,在鄉間趕路,突然被一條三丈多長、水桶那麽粗的白蛇攔住去路,蛇眼像馬燈一樣散發紅光。他嚇得酒都醒了,連忙拔出刀來與蛇搏鬥,打了許久才將蛇斬殺。白蛇的額頭嵌著一枚一寸大的寶珠,能在夜間發光,軍士挖下寶珠之後,白蛇的屍體就化成一泓清水消失了。他不敢私藏,便把珠子獻給了頂頭上司,也就是節度使崔大帥。崔大帥如獲至寶,立刻把那斬蛇的軍士提拔為親信。這件事在徐州附近可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軍士聽說目前還在崔大帥帳下效勞,鄙人不敢添油加醋,句句都是實話。”
    眾人正沉浸在這個富有傳奇性的故事中不能自拔,那個小官突然雙掌一拍,仿佛得了天啟般茅塞頓開:“對得上!對得上!”
    他這次不敢高聲,特意壓低嗓音說:“漢高祖劉邦斬白蛇起義得天下的故事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白蛇珠這種東西,不管是真是假,都隻有天子才配擁有。崔克用縱然在徐州權勢滔天,也隻是一方豪強,隻要他沒有造反的心,就不敢私自占有這種名頭的寶貝。既然奇聞已經傳開了,他必須把寶珠主動敬獻給天子,才能顯得忠心耿耿,這不是想討封賞,而是明哲保身之道,不得不為呀。”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位官家實在是再世諸葛!”
    眾人紛紛點頭,稱讚小官的推論合情合理,一致認為蓮華寺中被盜的寶貝就是白蛇珠無疑。
    寶珠斂色屏氣旁聽了好半天,直到確認再也沒有新的消息了,才心事重重地帶著十三郎起身回屋。
    她倒不是擔心吳縣令有丟官殺身之禍,隻因韋訓已經失蹤了近兩天,至今沒有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