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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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茂一聽韋訓不肯見麵,讓一個二八少女出來應對,心中十分不悅。出奇的是這女郎年紀雖小,但昂首挺胸,目不斜視,竟有種天然的威嚴魄力,身邊明明隻有一個小沙彌陪著,卻有帶了一大群手下的氣勢。自己帶了四個伴當,竟硬是被一個孤身的美貌少女壓下一頭。
要說是江湖俠女,膚發就過於完美了,雙手也是雪白細膩,不是慣用刀劍的模樣。要說是娼門中的風塵女子,氣質又絕不能如此尊貴。
劉茂幾十年江湖經驗,一雙開過光的眼睛,竟然看不透這少女底細,心中也是暗自驚異,不由自主地站起來拱了拱手,自述身份:“小老兒劉茂,是下圭縣水下的掌穴。”
寶珠冷冷地道:“我是李氏九娘,聽不懂你們的江湖切口,老丈還是明白說話吧。”
劉茂一愣,心想自己雖然是見不得光的黑道人士,但資曆身份高,又是地頭蛇,道上人士怎麽也得給幾分麵子,這少女竟敢對他出言不遜。
道上向來有“四不惹”的忌諱,第一僧道,第二女人,第三孩子,第四乞丐。
僧道是方外之人,女人和孩子是弱者,這三種人本不該出現在危機四伏的江湖上,既然敢單身闖蕩,說明他們要麽有能自保的絕藝,要麽有足夠強悍的背景。這個自稱九娘的少女帶著一個小沙彌,兩個人就占了三條大忌,劉茂雖然暗自惱怒,卻不敢輕視。
最近還有江湖流言,說眼高於頂的青衫客並非自願出遊,而是被一個武功更加絕頂的騎驢娘子給擒獲了,不得不當人奴仆供人驅使。劉茂倒是不信這種無稽之談,一個少年高手已經是世間罕有,怎麽可能頂上還有個頂?
再說自己今日來是有求於人,不管對方表現的何等傲慢,也隻能照單全收。
眾多思緒一閃而過,劉茂審時度勢,邀請寶珠落座,讓伴當給兩人斟滿酒,“這麽說吧,下圭縣水麵上的一縣之主是吳致遠吳縣令,那是上九流官家的領袖。至於下九流行當的頭領,就是小老兒我了。”
寶珠“哦”了一聲,並沒露出什麽尊敬或者畏懼的神情。
“你怎麽知道我們住在這裏?”
劉茂微微一笑,指了指客棧牆上的題壁,寶珠掃了一眼,看見那頭青色的猞猁藏在角落中,也不知道韋訓什麽時候畫上的,登時氣得牙根癢癢。轉念一想,就算他不畫這東西,麟首鞭喬石能找上門,這老翁自然也能找上門,地頭蛇在自己地盤上,當然遍布眼線。
或許韋訓一個人能方便隱身,但是加上她、十三郎和一頭醜驢,這一行目標就太過顯眼了。
她問:“老丈找韋郎有什麽事?”
劉茂掃視左右,店主乖覺,早已經把別的客人遷到遠處,附近隻有自己帶來的四個伴當,於是低聲說:“九娘子應當知道我來找他什麽事,小老兒也是無可奈何,被迫上門求人,懇請青衫客高抬貴手,放同道一馬。”
寶珠越聽越疑惑,蹙眉道:“我不知道他幹過什麽,還是請老丈說清楚吧。”
劉茂以為她是佯裝不知,深深歎了口氣,隻能打開天窗說亮話:“道上老規矩,是不能碰朝廷的東西的,如今青衫客盜走蓮華寺佛塔上的寶珠,惹來官府全城追查,小老兒水麵下的生意可就舉步維艱了。”
寶珠一驚,立刻反問:“你怎麽能篤定就是韋訓盜珠?你親眼看見了嗎?”
劉茂微微一笑:“不必小老兒親眼看見,那多寶塔的樣子全城人都看得到,有本事從那種地方盜寶的,這世間隻有青衫客。更別說隻用一擊就殺掉了武藝高強的‘獅子猲’羅成業,關中方圓八百裏,都沒有這般高手。羅成業頭顱被割掉帶走,就如同這牆上青色的猞猁一般,是他成名的手段。‘一擊致命,取其首級;不中,則飄然而去。’九娘子自然應該聽過吧。”
完全沒有聽過!
寶珠震驚極了,轉頭看向十三郎,小沙彌低著頭,既沒有反駁,又不敢看她,竟然是默認了。
她是見過韋訓用匕首處理兔頭和魚頭的,手段當然爽快麻利,削果皮去果核,也是幹淨利落。但是人頭?他不是個盜墓賊嗎?要說那愛捉弄人的促狹鬼真有這般本事,他到底用什麽武器去割人首級,就是那把當餐刀使的匕首嗎?
寶珠回想起自己一路上吃過他處理的食物,一時間腑髒上下翻騰,這桌酒菜是一點兒都不想碰了。
劉茂看她神色遲疑,自以為說中,手裏端著酒杯站起來,“小老兒手下所領不過是娼妓、莊荷、伶人、糞頭、走卒、保媒之類上不得台麵的行業,然幾千人衣食所係,官府搜查,百業俱停,又有許多無辜下屬給抓去拷打,實在不堪其擾。懇請九娘子轉達,請青衫客把官家的寶珠還回去,小老兒自有厚禮相送。
至於那羅成業,實與小老兒有大仇,去年他借口公事,殺了我侄兒馬三,因他是官府治下不良帥,我們不便報仇,如今有人勾了這筆血債,那就是小老兒的恩人。恩人有何所求,隻要小老兒能辦到,必然竭盡所能。”
擲地有聲地說完這段話,劉茂仰頭自幹一杯,他身邊伴當立刻上前斟滿,他又喝了,如此連著幹了三大杯酒,從懷裏掏出一錠金子放在桌上,拱了拱手告辭離去。
寶珠坐在桌旁,心中思緒萬千。
抬眼看見十三郎賠著小心站在旁邊,冷笑一聲:“吃菜呀,人都走了,剩下多可惜。”
十三郎哪裏敢動筷子,頭搖的撥浪鼓一般:“我還不餓。”又說,“這老頭說的可憐,其實他掌管這滿城的賭坊、妓院,手下還有許多小偷強盜、保鏢打手,並不是好人。”
寶珠哼了一聲,冷冷地說:“那你師兄盜我陵墓,割人腦袋就是好人了?”
十三郎一愣,不敢接話。
寶珠說:“這老翁既然確定被盜的東西是一顆珠……珠子,還知道那個羅成業是被一擊打死的,這許多內幕,必然在衙門裏有眼線,肯定不會是什麽循規蹈矩的老實生意人。”
她一邊思索,一邊站起來緩緩往樓上房間走,瑟縮在遠處的店主忙喊:“小娘子稍等,您的金子落下了。”
寶珠回頭道:“那是劉茂付給你的酒席錢,不是我的。”
店主哪裏敢收,賠笑道:“劉爺在這城裏吃頓酒,哪裏用得著花一文錢,小人就有八百個膽子也不敢收啊,自然是小娘子的脂粉錢。”雙手捧著金錠,亦步亦趨地送過來,見寶珠不伸手,又強行塞給了十三郎。
他心想連劉茂這等叱吒風雲、心狠手辣的大佬在她麵前都隻敢站著敬酒,也不知道她是什麽來頭的大人物,心裏惴惴,“小人有眼無珠,這幾日怠慢了小娘子,娘子以後有什麽需要盡管說,如果不方便,就告訴我老婆。”
寶珠哪有心思應付,隨便點了點頭,轉身回房了。
“你師兄跟那個不良帥羅成業有故仇嗎?”
寶珠突然發問,十三郎一愣,答道:“我不知道,獅子猲以前是個強盜,其實跟我們並不算同行。”
寶珠暗想:難道是曾經在綠林混時有過節?可羅成業已經從良多年,當年韋訓才多大年歲?再說他們隻是因為趕路才經過下圭,並非特意來到此地,要說是仇殺,也過於巧合了。
官員斷案離不開“證、跡、贓、供”四個字,江湖中人則參考個人技藝和殺人手段,說不清誰更高妙,隻是讓韋訓的可疑之處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