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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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往小巷中走去。羅成業狹窄的家就在兩個大院落之間夾著,正如同他被黑白兩道夾在中間的窘迫人生。他雖已從良,也曾盡心竭力地履行不良帥的職責,卻因為出身綠林底子不幹淨,始終不能融入主流社會,而且不良帥的身份招惹了許多江湖仇怨,不能返身回到江湖中去,可說是進退維穀,左右兩難。
院子裏像問斬的法場一樣灑了厚厚一層掩蓋血跡的幹沙子,韋訓說保朗曾在院中親手處刑了一個辦案不力的不良人,將原本的腳印痕跡都給破壞了,看不出原有形態。
大門上貼著加蓋官印的封條,寶珠正在犯愁,卻見韋訓上前用手掌貼著封條來回輕撫,不知他用了什麽手法,摸到第二遍,那封條便完完整整的剝落下來,沒有丁點破損,十三郎小心接住放到一邊,預備大家要走的時候再貼上去。
韋訓隻是略試身手,寶珠卻目瞪口呆,親眼見識了專業大盜的手段,心想這些萬無一失的傳統防盜措施對這種江湖俠盜而言有如無物,也怪不得她被深埋在陵寢地宮之中都能被他挖出來。
開門之前,韋訓遞給寶珠一張幹淨的布帕和幾顆澡豆,說:“澡豆塞鼻子,再用帕子蒙上臉,裏麵氣味重,不這樣你待不住。”
寶珠乖乖依言照做了,韋訓這才推開門,拿火折點亮蠟燭,帶著她走了進去。
凶案現場地板和牆上的血漬已經幹涸,失去了鮮紅色澤變成黑褐色,但隻要想到幾日之前曾有一人慘死在這裏,屍體不僅被砍去頭顱,五髒六腑都被掏了出來,依然令人不寒而栗。
寶珠不敢盯著地上依稀留有人型的血泊細看,左右張望,將整間屋子迅速掃了一遍,心想原來家徒四壁的成語是這般模樣,忍不住小聲嘀咕:“這屋子也太小了,連個明間暗間都不分,他怎麽一件家具都沒有?不良帥的俸祿難道很少嗎?”
韋訓笑嘻嘻地說:“看起來是不夠買鬼推磨的吧?”
想起之前說過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等話,寶珠臉上有些掛不住,冷哼了一聲:“沒有品級,自然收入菲薄。”
韋訓卻說:“不良帥的收入不在俸祿,全在平時吃拿卡要,辦案時手裏過的人不管有罪沒罪都得掏錢買命,他的錢是賭博輸掉的。”
他一邊逗寶珠說話,一邊細細查看血跡的形態,在心裏推演一番,能夠下定結論才說:“確實有些像分贓不均內訌殺人,羅成業和凶手認識。”
寶珠心想兩個人一起進來,他怎麽能先看出門道?半信半疑地問:“何以見得?”
韋訓指著地上血痕說:“看鮮血噴濺的方向,出血點位置很低,跟地麵平行,受害人是坐在地上被刺的。這旁邊有個碎了的壇子,雖然裏麵液體已經幹了,但聞得出是酒。兩個人麵對麵坐在地上,旁邊有酒,當然隻有熟人之間才會有這種姿勢。”
韋訓將十三郎叫進屋裏,讓他坐在受害人的位置,自己則坐在他的對麵扮做凶手,向寶珠演示:“兩人一起喝酒,其中一人猝然發難,單膝半跪將武器刺出,距離這麽近,對方無從躲避,他隻要力氣夠大,一手按著對方肩膀控製,另一隻手就能把對方刺穿了。”
說著單手成爪牢牢扣住十三郎的肩膀,另一手虛握武器捅刺,接著側身向旁邊一躲:“拔出來的時候閃開,讓血噴在牆上,不會弄髒衣裳,這是個熟手。”
寶珠瞧他動作凶悍矯捷,牆上殘血的形態果然像他所推演的那般,心裏又是驚歎,又是暗自嘀咕:我看你也是個熟手。
韋訓又說:“不過這辦法要出其不意,得用自己身邊觸手可及的武器才能成,如果要奪取對方武器再殺人,就不能這麽從容,起碼對方不可能乖乖坐著受死。聽說羅成業是被自己的四方镔鐵鐧捅死,凶手要麽能在瞬間完成奪刃殺人兩件事,要麽就是羅成業肯把自己的武器借給對方看,才讓那人有可趁之機。”
寶珠也想不明白,說:“吳致遠他們推測凶手跟羅成業有很深的仇怨,才將他開膛剖腹,扯出內髒來糟踐,還把腸子掛在房梁上惡心人,畢竟那一擊足以致命,其實不必再侮辱屍身了。如果有深仇大恨,他們怎麽可能麵對麵坐在一起平靜地喝酒呢?”
“扯出腸子掛在梁上?”韋訓低聲重複了這一句,抬頭向著屋內頂棚望去,略一思索,便縱身竄了上去。
這房子本身蓋得很高,深夜光線暗淡,韋訓這一躍而起,便好似跳進黑暗中消失了一般。寶珠仰著脖子等了半晌,才見他從梁上點了根蠟燭,探著頭望下來,對十三郎招了招手:
“十三,你也上來。”
小沙彌立刻苦了臉,說:“大師兄明知道我輕功不怎麽樣,是要在九娘麵前看我出醜嗎?”
韋訓笑著說:“我給你搭把手,你借個力就能上來了。”說著解開腰間蹀躞帶,像根繩子一樣從梁上垂下來,十三郎受到條件鼓舞,這才縱身猛躍,抓住蹀躞帶一頭,中間借力,成功飛身上梁。
看他們師兄弟兩人演示,寶珠“啊”了一聲,頓時有些明白了。
難道開膛剖腹,將屍身的腸子掛在梁上,並非是因為仇恨所致,而是有確切用途的?!
片刻之後,韋訓和十三郎先後從梁上跳了下來,韋訓說:“這房子窄小,又沒有家具死角可以躲藏,假如迫切想要藏起來,隻能上梁。但是那凶手輕功平庸,一次上不去,就得有個借力的抓手。梁上的灰塵有腳印痕跡,看模樣是幾天前留下來的,開膛破肚看似詭異血腥,不過是掩飾他需要借助一條繩子上梁藏身罷了。”
寶珠激動地說:“聽說發現羅成業屍體的人,第一次來時見他還活著,一炷香後回頭再敲門,就隻剩下無頭的屍體了。”
韋訓說:“倉促之間,那凶手沒來得及逃走,應該還在屋裏,為了不讓敲門的人發現自己,急中生智想出這種血腥的辦法,開膛抽腸也要躲起來,看來他很害怕被人看見自己的形貌。”
寶珠說:“既然犯下殺人大罪,當然害怕被人看見長相。”
韋訓搖了搖頭,遞給她一樣細微的東西,說:“也未必是因為殺人。”
寶珠見他遞過來的是一根四寸長的毛發,捏在手中一瞧,這毛發與常人不同,是彎彎曲曲一根,可能是頭發也可能是胡須。她已經聽過羅成業“獅子猲”的名號來曆,知道他有一頭一臉蜷曲蓬鬆的須發,於是吃了一驚:“這也是房梁上落下的嗎?!”
韋訓點了點頭:“看來死掉的人,未必就是羅成業本人。”他再次看向屋內噴射的血跡,說:“如果是他用自己的四方镔鐵鐧偷襲殺人,既遂心應手,又不用冒著奪刃失敗的風險,那就說得通了。”
寶珠搖頭:“那不對,吳致遠說過,羅成業臂膀上有一條蟒蛇刺青,這不是死後能作偽的痕跡。”
十三郎說:“九娘不知,江湖上若是同一個幫派的同夥,很可能會有同樣的刺青。早年二師兄也提議大家一起弄個一樣的,但是每個人想要的花色都不一樣,眾位師兄師姐吵了起來,最終也沒有商議成。”
韋訓撇了撇嘴:“我可不想在身上弄個洗不掉的蠢花樣。”
十三郎說:“我倒覺得三師姐說背上繡一整麵多聞天王的方案很是霸氣。”
韋訓譏誚道:“你聽那悍婦的,等到你長成人時,多聞天王是跟著你長高呢,還是跟著你發福?橫拉豎扯,不就糊了?”
這師兄弟兩個人竟在死過人的凶屋裏討論起刺青圖樣的事,寶珠思緒如亂麻,不得不開口阻止:“你們倆先閉嘴歇歇,韋訓你的意思是,羅成業本人其實還活著?!”
韋訓眨了眨眼,道:“根據這些線索,他當時很可能就在藏在梁上。反正能確切辨認身份的首級已經割下帶走,屍體說是誰的都成。”
寶珠說:“羅成業的腦袋前幾天已經尋獲,是給丟到蓮華寺的廚房裏油炸了,這又是另一件極詭異的事。如果說抽腸隻是為了藏身便捷迫不得已,那油炸人頭又是什麽道理?”
一聽這事,十三郎一張臉都皺了起來,說:“這事我也聽說了,發現人頭的飯頭僧嚇得犯了失心瘋,那廚房裏做素齋用的油鍋也不能要了。”
韋訓思索片刻說:“我不能揣測凶手的想法,隻以自己的經驗來說。這麽熱的天氣,隨身帶著一顆人頭天,肯定要腐爛發臭,屍臭的氣味極難掩蓋,恐怕是實在藏不住了,才丟進熱油裏麵炸了,既能除臭,又能徹底消除麵貌,一石二鳥。”
寶珠說:“但是他們在油鍋的鍋蓋上也發現了羅成業蜷曲的須發。”
韋訓笑道:“這倒是有些做賊心虛了,我本來也沒那麽肯定,現在可以說,羅成業十有九成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