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第 7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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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韋訓在首席落座,閉口不言,厲色瞪視拓跋三娘。後者朝他嫣然一笑,單手舉起人筋琵琶,交給身後的手下,率先繳械示弱。
    陳師古自由散漫落拓不羈,從來沒給徒弟們定過任何門規,聚會時嚴禁動手的默契是以往所有人都吃過亂鬥的大虧,不得不自發約定的規矩。
    拓跋三娘已經服軟退讓,就不能再咄咄逼人,韋訓冷笑一聲,從腰間卸下隕鐵匕首,拍在旁邊案幾上。魚腸劍一落,猶如師門令。
    其餘眾人也緊跟著解除武器,許抱真將拂塵和長劍一並交給門人;邱任外號鬼手金剛,使的是殘燈手功夫,一貫空手沒有武器;羅頭陀回身將錫杖往地上猛力一戳,杖尾直接插入地磚之中,旗杆一般立住了,就算做繳械。
    到了霍七郎,她攤開手,表示什麽都沒帶。
    許抱真皺眉道:“剛才就想問,你的刀呢?”
    霍七郎無奈地道:“前些日子欠人錢,手頭緊,暫時押在當鋪了。”
    眾人一聽全都瞪向她,心想這人浪蕩如此,竟然將休戚相關的隨身兵器都當了,在這群肆意妄行的人裏也有些說不過去。
    霍七郎見師兄師姐們一臉鄙夷,訕笑道:“別那麽嚴肅,瞧大師兄多麽豁達灑脫,他就從來沒問過我刀去哪兒了。”
    許抱真冷淡地道:“他瞧我們所有人都是透明的,就算你丟了一對招子,他也根本注意不到。”
    霍七郎說:“我已經拿到龐六的報酬,回到長安就去贖出來,你們別瞪我了。”她想禍水東引,又道:“其實我一直覺得繳械這規矩很不公平,明明大師兄空手才是最厲害的,棄了兵刃,不是讓我們之間差距更大了嗎?”
    韋訓揚起一邊嘴角,神態極其傲慢,輕蔑道:“我就卸下一條胳膊,也比你們強,就不用糾結這等小事了。”
    眾人叫他氣得牙根癢癢,但畢竟是事實,沒辦法反駁。人人都想:陳師古把魚腸劍留給韋訓,他卻拿來當普通餐刀使,那又能怎麽辦呢?
    在這師門之中,實力就是天道法則,韋訓早就放言,誰打得過他就誰就是新的大師兄,隨時拿走魚腸劍,除了拓跋三娘挑戰過一回重傷而歸,至今沒人敢再試。看來也隻能等他病死,才能確認這把神器的下一任主人了。
    “閑扯夠了吧?咱們開始正題。”
    韋訓正色向一眾同門質問道:“龐良驥沒有邀請的人,為什麽會出現在他婚禮上?”他瞪著許抱真身後那個斷臂的道士,說:“從你開始講。”
    那年輕道人突然被點名,頓時驚慌失措,見自家師父點頭默許了,才訥訥地說:“回大師伯,當時師父讓我們在人群裏盯著婚車,免得有敵人來擾,師伯抬旗之時,我看見有個人影往婚車下麵鑽,所以才衝上去……”
    韋訓冷笑:“這麽說我折了你胳膊還冤枉你了。”向許抱真質問:“我從不記得你這麽仗義過,派徒弟保護婚禮進行,話說出來不嫌肉麻。你下山幹什麽來了?”
    許抱真道:“我已經舍棄華山門庭,打算到中原遊曆名山大川,找新的落腳地,不過是碰巧路過靈寶縣,聽說老六結婚,順手看護一下。”
    許抱真將華山原來的武林門庭暴力趕走,占據道觀結樓望氣,自立樓觀派,卻沒想到這麽快就不要了,眾人知道他是個城府深沉陰狠毒辣的人物,絕不會輕易放棄,都覺得奇怪。
    許抱真繼續道:“我原想華山風景秀麗,又是西嶽,風水不錯,沒想到距離長安太近了,不時有宮裏的太監上山尋找道行深的天師,我可不想進宮伺候皇帝老兒,不勝其煩,幹脆不要那道觀了。”
    拓跋三娘道:“二師兄這麽說可就是故意扯謊了,洞真子有淩霄之誌,如今聖人信奉道法,師門中隻有你兼修了觀星術,從皇宮中開始成名可是個好開局。”
    許抱真坦然自若:“正是因為學了觀星才知道不能去,今年惡月中旬,萬壽公主驟然薨逝,我在落雁峰夜觀天象,見“熒惑犯紫微”之相,紫微是帝王星,帝星遭難,乃大凶之兆。我猜龍椅上的聖人活不了多久了,現在入宮,時機可不太對。”
    洞真子一番玄虛之言說出來,眾人但覺陰風陣陣,都知道皇位交替必然人頭滾滾腥風血雨,心中均是一驚。
    韋訓迅速抬眼掃了一遍二樓,確認寶珠待在房間裏沒有聽見,暫且放過許抱真,轉頭去問老四邱任:“你又為什麽來靈寶縣?”
    拓跋三娘笑道:“大師兄為何故意略過我,老三也有話想說。”
    韋訓根本不想搭理她一句,拓跋三娘自顧自地說起來:“第一件,我在長安聽說青衫客被一美貌少女擒獲……”
    韋訓斷然截住她的話:“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把你打死。反正不能動手的規矩是我開頭立的,我也能隨時破。”
    拓跋三娘悻悻地哼了一聲,道:“那算了,隻說第二件吧。我計劃搬家去洛陽,這一趟先去探探虛實,買棟宅子落腳,走潼關經過靈寶縣是必經之路。”
    這是殘陽七絕裏第二個要離開關中地區的人,眾人都察覺古怪,邱任遲疑片刻,問道:“三師姐的生意該不會也受到那傳言影響?”
    拓跋三娘與他對視一眼,臉色陰沉,緩緩點了點頭。
    “師父的遺言,不知怎麽走漏到江湖上,長安雖大,居亦弗易啊。”
    連“琶音魔”這等叱吒風雲的刺客首領居然也不願繼續在長安待下去,眾人暗地裏都覺感慨。
    邱任道:“師父已經把關內有價值的皇陵地宮和宗親貴胄的墳墓盜掘一遍,沒剩下什麽好彩頭了,反倒是我藥材上的生意蒸蒸日上,原計劃棄了本業,漸漸轉到白道上去,誰想那句遺言竟讓外人知曉了,不斷有人明裏暗裏來打聽,似乎不是好兆頭,所以我也計劃去中原發展了。”
    拓跋三娘見韋訓皺著眉頭不發一聲,道:“大師兄看來還不知道這事,因為你武功最高,又沒有門庭,沒人敢懟到你臉上詢問,我可是煩透了,因為這傳言,許多豪門的生意便如到嘴的鴨子飛了。”
    陳師古死前將衣缽交給老二洞真子掌管,然而誰都知道師門裏拳頭為大,許抱真打不過韋訓,這所謂的衣缽就隻是個破院子和一堆舊書而已,沒人會聽從許抱真的命令。留下的還有幾個未能出師的幼徒,這根本不是遺產,隻能算是拖油瓶累贅,當場就被前三個人分了。
    陳師古一身絕學從不藏私,無論是武功還是各項雜學,口訣心法向來公開,誰學得會就是誰的,因此也沒什麽秘籍能夠傳承。
    可他死前還留下一句令人迷惑的遺言,當時眾人都覺荒誕不經,如今忽忽數年過去,卻漸漸地流傳開來,給門徒們留下巨大隱患。
    霍七郎道:“難道是那件‘顛覆大唐、禍亂天下’的遺物嗎?”
    再次聽到這八個字,眾人心裏都是咯噔一下。邱任噓她:“別那麽大聲。”
    一直沉默旁聽的羅頭陀突然震聲道:“怕什麽!除了老六,咱們師門十二個人,湊不出一個九族來,手裏就有這鳥玩意兒,難道還怕朝廷趕來滅誰的門嗎?!”
    此話一出,堪稱撼人心魄,眾人愣了片刻,或是詭譎而笑,或是憤恨而笑,或是自嘲而笑,大家忽然嘻嘻哈哈全都笑了起來,客棧之中氣氛愉悅活潑,同時又陰森慘布。
    霍七郎笑到擦淚,道:“我還有個隔了幾門子的遠房表舅,興許還活著。”
    羅頭陀大方地說:“那給你算作半個好了。”
    韋訓笑道:“我當時聽見這話,就知道他痰迷心竅了,馬上就得倒氣,誰知道他是不是認真的。”
    眾人同時回憶起當時場景,陳師古說出有這件大凶之物後,眾門徒都爭相推諉,畢竟誰也沒想過謀反那麽麻煩的事,要這‘顛覆大唐、禍亂天下’的東西除了招禍,還能有什麽用?
    韋訓首先出言敷衍:“我活不了多久,來不及顛覆了,師父給別人吧。”
    許抱真一臉假笑:“我一個出家人,不會帶兵打仗,還是讓給師弟師妹吧。”
    拓跋三娘調侃道:“我倒有心以美色禍亂天下,無奈人老了,沒有這個心勁兒當褒姒妲己。”
    邱任勸誘說:“師父盜了那麽多陵墓,隻把魚腸劍給了大師兄,也給我們留些實用的真家夥嘛。”
    眾人推諉爭吵,等到回過神來想問問這究竟是什麽東西、放在哪裏時,陳師古已經咽氣了。
    拓跋三娘笑得連連咳嗽,捂著胸口說:“我當年學武的時候已經年近三十,不會再受男人蒙騙了,老陳要真有那件能顛覆大唐的兵刃,他自己早就用了。”
    許抱真道:“也未必就是兵刃,或許是古墓兵書、絕世奇毒之類。”
    邱任忽然說:“或許是招兵買馬的財寶?師父一生發丘無數,卻一直住在那間小院子裏,穿著補丁破袍,睡在舊棺材裏,他把那些金銀古董都藏到哪裏去了?大師兄跟他一起行動次數最多,必然知道吧。”
    韋訓道:“他其實根本不在乎金銀財寶,主要目的是戮屍,把死人搗個亂七八糟挫骨揚灰就滿意了,有時候什麽都不拿。”
    許抱真波瀾不驚地說:“早就知道了,師父平等地憎恨世間一切活人和死人,老實說他這麽早就病死了,我還有點不敢相信,怕是龜息死遁之術。老實守了七天靈,又悄悄在遺體心口紮了一刀才放心把他下葬。”
    霍七郎驚呆了:“二師兄真是……真是細心周到。”
    眾人心道:怪不得許抱真在葬禮上突然恭敬孝順起來,堅持親自守靈,還以為他得了師父衣缽,自認為是掌門了,當時大家都覺得好笑,沒想到有這後手。
    以陳師古的乖戾無情、刻薄寡恩,合該有這麽一群離經叛道的門徒,訝異過後,誰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