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0011李毅返回城外軍營，讓人找來了布顏。
    “大人，你找我。”布顏神情肅然道。
    李毅點點頭道：“你帶人去一趟延安，讓李過帶著農會管事們，把錢糧物質全都分給饑民各保甲，不要留在手裏。”
    布顏不知道李毅為什麽這麽著急分錢糧，但是李毅不解釋，他絕不會過問，領命離開。
    等到布顏離開，李毅臉上有一絲凝重。
    眼下楊鶴受不住延綏官員的貪婪，打算給他們開一個口子。
    但自己絕不會讓這群貪官汙吏破壞自己的賑災大計。
    就在他思索如何處理這件事的時候，帳篷突然被掀開。
    高老實走進來道：“大人，王左掛的使者想要見你。”
    李毅微微一愣。
    招撫之事關係重大，王左掛的人找自己做什麽？
    “你帶他進來。”
    不一會，一個裹著方巾，一身勁裝的漢子走了進來。
    他看到李毅，眼前一亮，上前單膝跪下道。
    “小人叩見李大人。”
    李毅神情平靜的道：“你為何要見我？”
    漢子笑著道：“大人可能不認得小人。小人是大帥身邊的親兵頭目王皮子，當初大人擊破老營，生擒大帥的時候，小人就在旁邊。”
    李毅這才回想起來，自己確實在王左掛身邊見過此人。
    他上前扶起王皮子，讓他落座。
    “你這次來，是有什麽事嗎？”
    王皮子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我家大帥聽說大人到來，特意派我來感謝大人。”
    “謝我什麽？”李毅問道。
    “當初韓城一戰，大帥逃亡，清澗鄉親全賴大人求情，才得以活命，此恩大雨天，我等清澗人都深感於懷。”
    李毅微微笑道：“在我眼裏，他們並非賊寇，而是活不下去的饑民而已。”
    王皮子神情激動道：“天災兵禍，官府催課，我等根本活不下去。朝廷官員都對我等喊打喊殺，也隻有李大人知道我等的不易。”
    李毅擺擺手，止住這個話題。
    “你家大帥為何打算接受招安了？”
    王皮子垂頭喪氣道：“並非我等貪圖高官厚祿。隻因為洪承疇帶著延綏邊軍圍剿太狠，各支義軍皆死傷慘重，龜縮在丘壑之間忍饑挨餓。再不接收招安，怕是都要餓死了。”
    李毅微微一歎。
    明朝雖然日薄西山，但九邊依然保存著完整的軍事力量。
    在這樣的軍隊麵前，起義軍根本無法對抗，日子過得確實艱苦。
    “那王左掛讓你來找我，又是什麽打算？”
    王皮子不好意思道：“大帥讓我問問大人，可否供給一些糧食衣物給我們？”
    剛說完，他又連忙道：“我們不白要，手裏的金銀首飾都能拿來交換。”
    李毅看著他道：“你們為何不自己買糧食？”
    王皮子苦笑道：“洪閻王太狠了，誰要是膽敢和我們做生意，就直接殺無赦。清澗老鄉們也不敢賣糧食給我們，大家夥隻能拿著金銀餓肚子。”
    “那你們該去求製台大人，為何求到我麵前？”
    李毅不明白。
    王皮子滿臉苦澀道：“小人自然去求了製台大人。可是製台大人說隻有我們接受招安，才能拿到糧食隻是……”
    “隻是什麽？”李毅冷聲道。
    王皮子吞吞吐吐道：“隻是朝廷隻願給眾頭目一些低微官職，又要整編軍隊，也無錢糧安頓大家夥。”
    李毅聽明白了。
    原來是王左掛他們嫌棄招安給的官職太小。
    “既然製台大人有了決斷，我一個小小的操守官，怕是也幫不上什麽忙。”
    王皮子滿臉失望，哀求道：“李大人，我家大帥說了，你是同情義軍的。如今山裏的鄉親已經斷炊，每天都在餓死人，你可不能不管啊。”
    李毅沉默下來。
    饑民從賊，往往是為了搶掠糧食，供養家小。
    所以賊寇大軍裏，會有龐大的老弱婦孺。
    大軍作戰，優先供給糧草，可是老弱婦孺就慘了。
    缺衣少糧，還要跟著大軍轉戰，多有虛弱掉隊者，或是倒斃鄉野，或是被斬首換賞，幾無活路。
    深深一歎，李毅開口道：“製台大人決斷，我確實無力改變。”
    王皮子微微歎息。
    “不過我倒是有其他辦法。”
    王皮子猛然抬頭看向李毅。
    李毅沉吟道：“如今朝廷都在關注這場招撫。你可讓王左掛以朝廷恩德，百姓深念皇上為名，讓老弱婦孺從山中出來，並且拿出金銀來安頓他們。這樣一來，朝廷得了麵子，你們得了裏子，再請製台大人供給少量糧草，此事應當可成。”
    王皮子眼前一亮。
    他們手中有的是金銀，若是能用金銀將老弱婦孺遷出去，就能大大減輕糧食壓力。
    再加上得到朝廷的好感，對於招安會很有好處。
    王皮子連忙站起身躬身道：“多謝李大人，小人這就回去和大帥商議。”
    李毅擺擺手道：“我話並未說完。”
    王皮子微微一愣。
    李毅無奈道：“朝廷得了麵子，可官員貪婪，他們所要不止如此。你們還應當拿出錢糧賄賂官員，最好湊幾千兩送給皇上，這樣才會萬無一失。”
    清澗以東有著茫茫丘壑。
    而一處山溝小村裏，聚集著數百蓬頭垢麵的賊寇。
    黃土漫天，眾人都是風塵仆仆，一副狼狽的模樣。
    王左掛身穿破舊鐵甲，坐在一張瘸腿榆木方桌麵前。
    他一雙虎目滿是疲憊，傾聽著王皮子說話。
    沒等王皮子將李毅的主意說完，一旁的苗美猛然站起身，怒吼道。
    “放他娘的狗屁。老子們打生打死，積攢的金銀，憑什麽要送到那幫狗官手裏。”
    王左掛抬頭瞪著他，怒聲道：“這都什麽時候了，你他娘的還舍不得金銀。”
    苗美怒氣衝衝道：“大帥，我不是舍不得金銀。隻是一想到要賄賂那幫狗官，我心裏就憋屈。”
    “你憋屈，老子難道就不憋屈嗎？”
    王左掛騰地一下站起來，大聲道：“你看看身邊的兄弟，一個個餓的前胸貼後背。要看著弟兄們都餓死嗎？”
    苗美垂頭喪氣的蹲在地上，咬牙道：“要招安隨便你們，老子可不會捧那幫官老爺的臭腳。”
    一旁的小紅狼連忙勸道：“招不招安不是還在談嗎？兄弟們別傷了和氣。”
    王左掛怒氣衝衝的坐了下來。
    小紅狼繼續道：“要俺看，這李毅是個靠得住的。反正咱們養不活老弱，讓他們出山，也是一件好事。”
    苗美扭頭怒聲道：“老弱一旦出山，弟兄們誰還有心打仗？小紅狼，你別以為老子不知道，最想招安的就是你。”
    小紅狼滿臉尷尬，嗬嗬笑道：“官兵勢大，咱們這樣鬧下去也看不到頭。索性招安，得個官職享清福不好嗎？”
    苗美冷哼道：“你想享清福，可那些官紳大老爺們也要願意。你不知道降寇們回鄉，都是過得什麽日子嗎？”
    旁邊的一丈青冷笑道：“咱們招安是要當官，當老爺。苗美，你和官府不對付，可別拉著俺們一條道走到黑。”
    “放你娘的狗屁，你們當了官也是狗官。”
    苗美破口大罵。
    小紅狼和一丈青滿臉憤怒。
    “好了，別吵了。”
    王左掛大喝一聲，製止住鬧劇。
    很顯然，對於招安，他手下大頭目意見不同，更不要說其他小頭目了。
    苗美不信任官府，想要流竄到延安南麵繼續搶掠大戶。
    一丈青想靠招安當官，以後過人上人的日子。
    小紅狼是想過太平日子，帶著手下回鄉種地。
    至於其他頭目，則是左右為難，沒想好呢。
    他虎目掃了一眼眾人，沉聲道：
    “招不招安，咱們今後再議，眼下是解決吃飯的問題。”
    “老子和李毅雖然有過節，但知道他是個好官。他給咱們出了主意，那就直接這樣辦，總不能讓老弱們都餓死的好。”
    苗美冷哼一聲，不說話。
    一丈青、小紅狼等大頭目皆是點頭認同。
    這就說明，大家夥都願意出這筆金銀。
    王左掛這才看向王皮子道：“你帶人去辦這件事，記住，當官的都不是好東西，千萬別信他們的話。有什麽事，還是要去找李毅。”
    王皮子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