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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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鬱尋春一路被保鏢架了過去。
    從酒店到鬱家老宅的路上,沒一個人說話,唯二的話是下車時,保鏢替他拉開車門說,說了一聲:“請。”
    鬱尋春以前最受不了這種沉默,但今天他也未發一言。
    管家高高站在台階上,用一種很難形容的眼神看著鬱尋春,溝壑縱橫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大概是那種至親之人被傷害後看到罪魁禍首的憤怒、譴責。
    以及覺得此人無藥可救的惡心。
    “老爺在書房等您。”
    管家在前保鏢在後,鬱尋春被夾在中間,是一種防止他逃跑或者突然發瘋的陣型。
    鬱尋春想去自己曾經拍過的某部電視劇,就有和現在類似的場景。
    管家是押送的刑官,自己是等待會審的犯人,裏麵的判官居高臨下,驚堂木一拍,嫌疑犯便雙腿一軟跪在堂下瑟瑟發抖,聽著頭頂代表權威的聲音質問他你可知錯!
    他有些想抽煙,手在兜裏摸了一下又放下。
    沒必要。
    鬱尋春想,沒必要太在意這些nc。
    他看著管家花白的頭發突然出聲:“李叔,你還記得小時候你帶我在花園裏挖蚯蚓嗎?”
    管家的語氣非常冷淡:“大少爺你從小就不和人親近,我怎麽可能帶您挖過蚯蚓。”
    即使這個nc小時候最愛做的就是帶他去挖蚯蚓,然後做成魚餌,再帶他去後院池塘裏釣魚。
    鬱尋春神色平靜,聽到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飄過來的“怎麽會有大少爺這麽壞的人,他是真的想要燒死小少爺”的議論,踏入了書房。
    書房裏和鬱尋春預想的一樣人多,從鬱池夏簡司州,到鬱沛和席餘馥一個不差。
    鬱池夏率先站起來,依舊是一臉小白兔一樣的表情,期期艾艾:“哥……”
    簡司州臉上的傷被包紮過,扶額坐在他旁邊,一臉鬱色看著不太舒服,即使如此仍是第一時間拽著鬱池夏的手讓他坐回去:“小夏。”
    鬱池夏立刻緊張道:“簡哥,你又頭暈嗎?”
    他可能被自己砸出腦震蕩了。
    至於席餘馥,冷漠地在旁喝著茶。
    而這個家裏最有權力的人,此刻正坐在書桌後,戴著一副金絲邊的眼睛快速查閱著手裏中的文件,全程沒有抬頭看過鬱尋春一眼。
    以前自己麵對這種場景會怎麽樣呢?
    他會生氣。
    生鬱池夏的氣,生簡司州的氣,生鬱沛的氣。
    然後發脾氣,在書房裏大鬧一通,緊接著這些人就可以用一副蔑視或者鄙夷的神色,指責他無理取鬧。
    鬱尋春隨手拉開就近的椅子坐下,轉頭吩咐管家:“李叔,咖啡謝謝。”
    李叔麵露難色,看了眼鬱沛,鬱沛沒反應:“這……”
    哦,原來他在這裏是連要一杯咖啡都要看人眼色的。
    真不愧是萬人嫌啊。
    鬱池夏小心翼翼將手邊的咖啡推到鬱尋春麵前:“哥,你喝我這個吧。”
    鬱尋春掀起眼皮看向鬱池夏。
    他想起之前浮現的劇情裏說,鬱尋春長得像他的生母。
    鬱池夏的瞳仁是漂亮的淺褐色,眉眼清雋,鼻尖微微上翹,薄唇天生粉嫩,綴著一顆明顯的唇珠,恬淡清純又帶著幾分天然的嫵媚。
    鬱尋春看過他在花園裏開心大笑,雙眼亮晶晶的樣子。
    也看過他生病時縮在床上,通紅著眼睛卻強忍難受寬撫別人的樣子。
    別說,此時回憶起來,鬱尋春倒是有點理解了所謂“萬人迷”這個詞的含義。
    楚楚可人,我見猶憐,燕妒鶯慚。
    鬱池夏被他盯得坐如針氈,緊張地解釋:“我、我沒喝過,你要是不喜歡,我去給你——”
    “李叔,”簡司州突然出聲,“麻煩您讓阿姨再泡一杯咖啡過來。”
    “誒。”管家應了。
    席餘馥冷笑:“不知道的還以為簡大少爺才是鬱家的主人呢。”
    她斥責的目光落在鬱尋春身上,鬱尋春的火立刻就上來了,但他忍住了。
    沒錯,換在平時他該生氣了。
    因為席餘馥這看似擠兌簡司州和管家的話裏,全是對他的嗬斥。
    嗬斥他這個在自己家裏說話都還沒外人好使的廢物點心。
    “行了!”鬱沛啪的一下合上文件,“一回來就吵吵鬧鬧,哪有一點讓人省心的樣子!”
    又該我生氣了。
    鬱尋春心想,他甚至都仿佛看到了自己一躍而起,憤憤不平道:“我明明一句話都沒說!”
    但他沒有。
    所以屋內徹底安靜了下來。
    鬱尋春看著鬱池夏推到他麵前來的咖啡。
    他想起一段劇情——
    [鬱池夏閃躲不急,被迎麵而來的咖啡潑了滿臉。
    他雙眼微微發紅,實在想不通為什麽大哥那麽恨他那麽討厭他,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當私生子,他也想光明正大地站在陽光下。
    簡司州如何見得鬱尋春這般羞辱他,厲聲道:“給小夏道歉!”
    “不用了,我沒關係。”鬱池夏胡亂抹著臉,轉身跑出咖啡廳,簡司州的教養讓他做不出對鬱尋春潑咖啡的舉動,他留下一句“鬱尋春你簡直不可理喻”,拔腿追了出去。
    鬱池夏怕被別人拍到自己此刻狼狽的樣子,低著頭快步往外,卻還是被人認了出來。
    “小夏,是小夏嗎?”粉絲圍上來,鬱池夏張了張嘴,一句否認尚未出口,從天而降的西服將他罩了滿頭。
    他聞到了簡司州身上獨有的沙龍香,聽到他沉著又溫柔的聲音強勢拒絕著別人:“不好意思,你們認錯人了。”
    鬱池夏抓著尚且帶著簡司州體溫的外套,心髒不受控製地怦怦直跳。
    鬱池夏你也太壞了,你怎麽能喜歡哥哥的男朋友呢。
    他瞬間就想哭了。]
    鬱尋春:“……”
    原來自己是他們aly的一環。
    他端起咖啡,手剛碰到杯把,簡司州立刻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護在鬱池夏身前。
    鬱尋春原本沒想將鬱池夏怎麽樣的,見此到底還是沒忍住脾氣,手一揚,尚且溫熱的咖啡盡數潑到了簡司州臉上。
    “鬱尋春!”簡司州猛地一下站起來,“虧得小夏一番好意,你簡直不可理喻!”
    看看,連台詞都一模一樣。
    “簡哥!”鬱池夏連忙幫簡司州擦拭,他非常內疚,“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和你沒關係。”簡司州安撫了了他一句,原本想罵一句鬱尋春瘋子,但抬頭接觸到他平靜的目光一滯,指責的話再嘴邊繞了一圈,變成一句語重心長的,“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伯父,我先去處理一下。”說完又害怕留鬱池夏一個人在這裏會被鬱尋春欺負,補充道,“小夏幫忙讓李叔找套衣服給我吧。”
    鬱池夏有些猶豫,看看簡司州又看看鬱沛。
    鬱沛擺擺手,鬱池夏被簡司州握著手腕從書房牽出去,出門前他欲言又止半天:“爸爸,都是我的錯,你不要怪哥哥,片場的火也是我——”
    話沒說完,便被簡司州強行拽走,隨著房門的關合,還能隱約聽見簡司州氣結的聲音:“小夏,你什麽時候能為你自己多想想?你看他剛才潑你咖啡時,哪有一點悔過的樣子,你還想著幫他說話。”
    鬱尋春沒忍住,笑出了聲。
    “你還笑得出來!”鬱沛抓起手邊的東西砸過來,鬱尋春偏頭躲開,那東西掉到地上一聲悶響,鬱尋春認得,是鬱池夏上高中的時候送給鬱沛的一個桌寵。
    一隻非常幼稚的小兔子,卻格格不入的在鬱沛書桌上擺了好些年。
    後來鬱尋春想要效仿,他看不上鬱池夏的兔子,廢了很大的勁找來一塊天然花紋特殊的石頭,花了他好幾個月的時間,雕了一隻個頭不大,但是威風凜凜的豹子。
    然後他這隻他費盡心思,熬了無數個夜雕出來小豹子,鬱沛看都沒看一眼。
    他還記得鬱沛對他說了四個字:“不務正業。”
    席餘馥在鬱沛離開後不僅沒有任何安慰,反而評論他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那是鬱尋春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企圖模仿鬱池夏來討取家人的歡心。
    那隻石豹,當晚就被鬱尋春沉了塘。
    他清楚鬱沛剛才一直沒發脾氣,是因為還有簡司州這個外人在,他隔空點著鬱尋春:“你平時在外胡作非為也就算了,但這次你燒劇組,燒酒店,還把司州砸成腦震蕩,要不是司州不追究,你以為簡家能放過你嗎!你又以為他們真要追究,我能護得住你嗎?”
    如果站在這裏的是鬱池夏,你還會說這種話嗎?
    鬱尋春忍了忍,按住了即將脫口而出的反問。
    鬱尋春不吭聲,鬱沛不高興了,猛一拍桌:“說話!”
    “說什麽?”鬱尋春看著他,“你都說簡司州不追究了,那他是我男朋友,我男朋友都不追究了你還氣什麽?”
    鬱沛怒道:“這就是你的態度?!”
    “這就是我的態度。”鬱尋春說,“看我不慣,你把我逐出家門,和我斷絕關係好了。”
    席餘馥叱喝:“鬱尋春,誰讓你那樣和你爸爸說話的!”
    鬱尋春冷眼看著。
    席餘馥就是這樣,永遠在給鬱尋春訴說自己被鬱沛傷害背叛的痛苦,又總會在他忤逆鬱沛時第一個跳出來訓斥他。
    這兩人即使再是麵離心離,實際永遠都是利益共同方,席餘馥維護鬱沛,就是在維護自己。
    而鬱尋春這些年做得最對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交上了簡司州這樣一個男朋友。
    相比他們家,簡家的地位更高,手裏的權利和資源也更多。
    即使是其手指縫裏漏出的冰山一角,也夠鬱沛賺得盆滿缽滿。
    雖然利益是維護雙方關係的紐扣,但遠不如在利益之上再捆綁上姻親關係,那樣鬱家才算真正攀上了簡家這艘大船。
    這也是對鬱沛來說,鬱尋春唯一且僅有的價值。
    鬱沛是個嚴厲且不苟言笑的男人,當然這僅限於對鬱尋春而言:“我看你是真的想被我打斷腿!”
    “打斷我的腿,再像小時候一樣關我禁閉,這樣正好方便讓你最愛的小兒子和我男朋友培養感情,反正你不是認為像我這樣一無是處的廢物配不上簡司州嗎?
    “您不知道吧,簡司州對鬱池夏一見鍾情。”鬱尋春走近,雙手撐在書桌上,慢慢低頭,那雙永遠也藏不住情緒的眼睛平靜無波,“沒了我阻礙,您就可以讓鬱池夏牢牢地栓住他的心,讓簡司州非他不可。我還可以親自幫您把我男朋友送到您兒子床上,簡司州一定會對鬱池夏負責的,您覺得如何?爸爸。”
    鬱沛沒說話,鬱尋春知道他的沉默是因為他心動了。
    他當然能看出來簡司州對鬱池夏的特別照顧,甚至可以說,他樂見其成。
    “哈哈哈……”鬱尋春低聲笑起來,笑得雙肩打顫,“需要我幫您找根棍子來嗎?”
    “鬱尋春,你別太任性了。”
    鬱尋春聽到席餘馥那向來沒有什麽感情的聲音,他輕蔑一笑,卻聽到席餘馥用同樣的聲音威脅鬱沛:“如果你敢動鬱尋春,那我也一定會弄斷鬱池夏的腿,你大可以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