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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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慕微愣,似乎沒想到外麵的人是季肅。
    出於謹慎,明慕對肖曉搖搖頭,從安全的地方鑽出來,輕輕推開一點門扉:“我還好,季大人如何?”
    “殿下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明慕將門完全打開,見到頭發散亂、衣袍髒亂的季大人,心中訝異——同行半月,他自然了解對方的執著,不將自己收拾齊整,是絕對不願意見他的。
    現在這樣子,能稱得上狼狽了。
    “大人要不要先上來,收拾齊整?”想到對方因為擔心他才如此不顧形象,甚至可能在未結束戰鬥前便下了馬車,明慕的語氣軟了些,少了往日的距離感,“車廂很結實,又有親衛保護,我沒事。”
    “不、臣,臣去車廂內收拾便可,不叨擾殿下。”季肅在確定明慕安全無虞後,才放下懸著的心。
    見到外麵的敵人都一副戎狄裝扮,季肅不可避免地想到夢中的最後一個場景:戎狄攻破都城,殿下以身殉國,血染滿地。
    所以,季肅格外害怕戎狄直麵殿下。
    前麵不遠處的車廂紮得和刺蝟一般,明慕看了一眼,或許季大人此時的形象是在下車時被流矢掛到,實在不忍心叫他再跑回去,真誠道:“季大人先進來吧,一會親衛隊的隊長收拾完戰場,便要同我稟報。我年少不更事,大人在身邊要放心些。”
    說完,明慕伸出手,想拉季大人一把。
    ——開玩笑,他又不是真的鐵石心腸,最多是對不認識的人抱有距離感,再加上對方還有燕都的debuff,最開始才冷淡了些。
    “好、好。”季肅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他一直知道殿下對他抱有隱隱的排斥,如今像是被打動,終於有了接納他的意思。
    “他們是戎狄偽裝的山匪。”從日中等到日落,親衛統領終於收拾好衝突的戰場,手上拿著一個血淋淋的東西走過來,恭敬獻上,仔細一看,是一枚沾滿鮮血的玉佩,“殿下,我等無能,這些人都吞毒自盡了,隻搜到這個。”
    明慕沒接,而是問:“此處仍在西寧府境內,怎麽會有戎狄入境?”
    瀾哥之前說的話都是糊弄官員的,實際上,很少會出現入境的意外。
    “他們不是邊防入境,而是早已在中原腹地。”統領很了解在前線的戎狄,清楚他們在戰場上真實的樣子,“他們在中原磨滅了野性,不然,剛才不至於那麽簡單將他們殺滅。”
    “殿下,可否將玉佩借臣一觀?”季肅簡單地收拾好發髻,忽地開口。
    明慕示意統領將玉佩遞過去。
    他麵容嚴肅,眉心皺出深深的溝壑,簡單擦了擦表麵的血液,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很快得出結論:“回殿下,是壽昌伯。”
    季肅深吸一口氣,強行壓抑著怒火:“去歲朝鮮上供了一塊玉髓,觸之細膩溫潤,在光下如水波流動,是不可多得的珍寶。先帝預備製成三清神像,但宮內汪娘娘央求,便分了一塊給壽昌伯。”
    “中間的珠子,便是那塊玉髓的邊角。”
    明慕聽了半天,一段話裏有許多不認識的人,直接問:“汪娘娘和壽昌伯是誰?”
    “汪娘娘懷有先帝遺腹子。”知道明慕不清楚,季肅細細為他講解,“壽昌伯則是她的娘家兄長,雖說未曾封後,但她腹中是先帝長子,因此格外抬舉了娘家。”
    哦,外戚!
    這麽一說,明慕就明白了。
    外戚在曆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本朝為了最大程度避免外戚影響,皇妃王妃等均從民間選秀,家人封虛銜,壽昌伯便是如此。
    “先帝崩逝,這群舊人不夾著尾巴,還敢招搖。”季肅近乎咬牙切齒,他對先帝遺腹子及黨羽都沒什麽好感,“真當汪娘娘懷著的是免死金牌?!”
    明慕聽完,居然能理解——換位思考,正做著從妃子娘家一躍成為皇帝舅家的美夢,結果發現朝中大臣一力推崇親王入燕都,要是他,估計也很想找人殺一殺。
    但是這個被殺的目標居然是他……明慕心情急轉直下,甚至憤怒了:要是沒有瀾哥送來的親衛,估計真得噶。
    好不容易得來的第二次生命,他怎麽甘心莫名其妙地失去?
    “殿下莫要害怕,待臣回燕都,一定將這件事查清楚。”季肅語氣發狠。他本就是刑部尚書,掌司法與刑獄,壽昌伯勾結戎狄,刺殺親王,能直接斬立決。
    “季大人,先冷靜。”
    這句話不僅是說給季肅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鼻腔的血腥氣還未消散幹淨,車廂內部的箭頭還直愣愣地插在原處,明慕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徐徐道:“我們要盡快回到燕都,荒郊野嶺越拖越不安全。再者,統領說這些戎狄在中原有段時間,他們是從哪邊南下的?”
    越至困境,明慕的思維反而越清晰。
    他聲音輕柔緩和,不僅平穩了自己雜亂的心跳,也讓別人緩解焦灼,能順著他的話語思考。
    “西北絕不可能。”統領立刻補充,“王府防線嚴密,絕不可能讓任何一個戎狄過來。”
    明慕沒見過輿圖,不知道此世與華夏正史有無區別,便看向了季肅:“大人有何高見?”
    “或許是北疆。”季肅略回憶了一會,給出這個答案。
    明慕點頭,和他預想得一致:“如今有小股戎狄南下,難保不會有大肆入侵……”
    北疆苦寒,在生產力落後的古代,防線已經是人力到達的極限,冬日難免有所懈怠。且防線距離燕都較近,若是北疆有問題,首當其衝的就是燕都。
    季肅立刻想到夢中戎狄直接從北疆南下,當時局勢混亂,隻以為北疆無將,兵士士氣不足,夢醒後,還想過要不要將沿海的胡將軍調去北疆。
    如今看來,是有內應啊。
    他斟酌開口:“殿下,北疆苦寒,士氣不振,若自上而下地整改,恐怕……”
    這還不容易?
    在信息大爆炸的後世,什麽樣的資訊找不到?明慕就算不怎麽關注曆史,也刷到過不少類似帖子,答道:“分化戎狄、整肅軍紀、足糧足餉。”
    但是回想一下古代生產力,要做到也挺困難的。於是明慕改口:“一氣嗬成不大行,季大人,還是想想如何亡羊補牢吧。”
    他扭頭看向季肅,卻發現對方的眼睛格外發亮,脫口而出:“殿下果然大才!”
    明慕:……
    不是,你們對大才的標準是不是太低了點?
    ——
    “西寧府那邊,怎麽沒有消息來?”
    燕都與西寧府距離極遠,來往很不方便。要是那邊主動斷了聯係,壽昌伯就成了瞎子聾子。
    想臨時找那邊過來的人打探消息,也無從下手。
    “伯爺,咱們的計劃會不會……”
    “一個文官,帶幾個家丁頂什麽事?”壽昌伯麵色凝重,透過書房的窗戶,望向窗外,“能抵得過十好幾人的‘山匪’?”
    雖說他對刺殺這件事十拿九穩,但長久沒有消息,心中卻湧上一股不安,於是問:“這次給那邊的茶葉鹽巴,準備好了嗎?”
    “伯爺,您背後有娘娘,怎麽和那邊……”
    “娘娘、娘娘,隻有娘娘怎麽夠!”壽昌伯忽然發狠,心中的不安愈重,拍上黃楠木書桌,發出一陣悶響,“那隻是個未出世的孩子!”
    滿朝文武說什麽都不可能讓一個嬰兒理政,目前朝中動向,居然是讓親王入燕都。
    況且,一個還沒出生、長大的孩子,實在有太多方式,讓他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深宮裏。而將所有籌碼都壓上的壽昌伯,不允許任何意外發生的。
    所以,他做了另一個決定:同一位親王聯合,扶持對方上位,再將自己還未出世的外甥封為太子。
    幾乎毫不猶豫,他選擇了世宗子嗣中的最早去封地的周王,更妙的是,對方至今尚無世子。
    現在正是兩人聯合的關鍵時期,為表誠意,他不惜代價叫人去刺殺西寧府的那個世宗幼子,又預備送周王一場“大勝”——用茶葉與鹽巴,和戎狄合作,從北疆而下,直入燕都。
    等周王臨危不懼,將其打回,便是朝中議論紛紜,也得好好思量。
    “西寧府那邊十拿九穩,不值一提。如今最重要的是周王。這個弄不好,咱們就別活了,一起完蛋!”壽昌伯目光陰狠。
    管事麵露苦澀:“伯爺,咱們沒有那麽多茶葉啊。”
    茶葉是草原上必不可少的重要物資,本朝一直嚴格管控茶葉的出入,茶農更是收以重稅。
    為表合作的誠意,壽昌伯可是對戎狄首領誇下了兩千斤的海口,這次找來刺殺的人,也是一直用以傳信的信使。
    “茶葉?”壽昌伯怪異地笑了一聲,“南邊會缺茶葉?帶點錢去,叫那群軟骨頭幹活。”
    南邊以金陵為中心,素有舊都之稱,雖然那邊也有一套與燕都一致的六部、禦史,但都是養老職位,隻要給錢,什麽事都能辦。
    “不管你用什麽辦法,剩下的茶葉,必須在月底湊齊。”
    見管事領命下去,壽昌伯才有心思去看窗外的風景,見到枯瘦的枝幹,心生感慨——
    這樹還是不夠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