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真少爺才有資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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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郡把盛放碘伏棉簽的托盤用治療車推過來,“自己給自己上藥吧,或者讓你朋友幫你。”
聞忻繁手忙腳亂地接過,“楚宥,我幫你上藥。”
楚宥左腳搭在小凳子上,挽起髒兮兮的褲腿,小腿骨被剮蹭得鮮血淋漓,皮肉外翻著,傷口邊緣鋸齒卷邊,可怖異常。
楚宥繞過聞忻繁,拿起棉簽,“不用。”
聞忻繁無措地僵在原地。
沈郡視線在兩人之間流轉,這兩人怪好玩的,看似低位的那個掌握著主動權,至於這個聞家小少爺,雖說是假的,好歹在聞家生活了十幾年,就這麽搓圓捏扁,甚至還有討好的意味。
“雙氧水衝洗傷口,消毒”,沈郡拎起瓶雙氧水徑直倒在楚宥的小腿上,翻紅的皮肉滋滋作響冒出白色細密的氣泡,令人牙酸。
沈郡倒完大半瓶才停手,溫謙道:“小同學,下次遇到欺淩事件要向正確的人求助,拉別人下水就不好了。”
楚宥掠過斑駁血腥的傷口,半低著頭,收緊的下頜線堅忍內斂。
“老師,武昊他們欺負楚宥很久了,沒人幫他”,聞忻繁不忍楚宥被誤會,解釋道:“楚宥躲著他們都躲不過,他在班上也是遠離同學,獨來獨往,生怕把別人攪進去。”
沈郡挑眉,這話說的倒像是他誤會了。
不管有沒有誤會,楚宥這個麻煩都不能再靠近林資,楚宥要是知情知趣主動遠離林資再好不過。
“記得吃消炎藥”,沈郡無動於衷交付完,往坐診台走去。
林資坐在小馬紮上,就著垃圾桶剝桔子,指尖捏著桔瓣,認真地一條條撕著白色桔絡。
沈郡眼底浮現笑意,還是這個乖。
林資嫌桔絡苦,一毫一厘都不肯留,偏偏還手笨,等到他把桔子剝得如同瑩潤的玉石,口齒分泌出津液,還沒入口仿佛鮮美酸甜的汁水已經洇進舌尖。
“喲,咱們小少爺今天寵幸的水果是桔子啊”,沈郡扼著林資的手腕,俯身叼走那瓣磨了好大會兒洋工才幹淨的桔子,喉結滾動吞咽下去,“真甜。”
林資呆呆地看了眼空落落的指尖,不敢置信地抬頭。
沈郡不怕死的往林資手裏又塞了瓣桔子,“看我幹什麽,你吃你的。”
林資扔掉手裏布滿桔絡的桔子瓣,騰地蹦起來伸手掐住沈郡的脖子,去掰他的嘴,“我哥都沒吃過我剝的桔子,你給我吐出來!”
沈郡仗著自己長得高仰著頭不讓林資得逞,“弟弟,你知道你哥為什麽讓你吃桔子罐頭嗎?因為他嫌給你剝桔子麻煩。”
林資作祟的手腕被沈郡鉗住,沈郡心疼地摸了摸自己被林資指甲刮到的下巴。
“怎麽不說話了?”沈郡低頭,瞥見林資異常安靜的臉。
沈郡惴惴不安道:“弟弟,你不會被我說哭了吧?”
“我哥才不會”,林資掙開沈郡,“你真討厭!”
林資氣衝衝地扭頭就走,沈郡見真把人惹急了,幽幽開口,“你哥等會兒要給打我電話問你的情況。”
林資腳步停頓,慢慢地走回來,瞪了沈郡眼,老實地坐了回去。
沈郡恨不得掐林資一把,又好氣又好笑。
沈郡的手機鈴聲恰好響起,林資警惕地戳戳沈郡。
林資的心思太好猜,無非是怕他給林顧告狀。
“我去和你哥講”,沈郡出去接了林顧的電話,掛斷電話回來時,林資沒再剝桔子,拆開薯片正哢哢嚼著。
他甫進來,林資的眼睛就定在他身上。
沈郡頭次受到這麽大禮遇,好笑道:“沒事了。”
“下次你再不聽林顧的話,往危險的地方湊熱鬧,我也幫不了你”,沈郡朝林資晃晃手機,“而且我還會給你哥打小報告。”
林資吃了半包薯片,有些口渴,“我要吃桔子。”
沈郡做過手術的手可比四肢不勤的林資好使得多,幾秒過去幹淨的桔瓣就抵在林資嘴邊,“我跟你說話,你聽到了沒有?”
林資偏頭,“你沒洗手,我不吃你剝的。”
沈郡動作滯緩,打算去洗手,掃過林資好整以暇的臉,頓時明白林資是故意整他。
沈郡也不惱,把剝好的桔子填進自己口中,“不幹不淨,吃了沒病。”
林資把剩下薯片放到沈郡的辦公桌,呲牙道:“那我還不如吃桔子罐頭。”
沈郡看著林資撒完氣離開,笑罵道:“小氣鬼。”
真記仇。
沈郡等人離開又撥通個電話。
“監控被人調走了?”沈郡斂目,“聞忻簡到了謄濟?”
“不用再查監控”,沈郡覷了眼醫務室內間,病床上楚宥的臉青紫冷稍,“有人要過來做主了。”
沈郡口中過來做主的聞忻簡現在就在校長辦公室。
林資推門進去的時候,中午以武昊為首的六個男生和他們的家長悉數全到。
“好熱鬧啊”,林資彎彎眸子,走到聞忻簡身邊,趾高氣揚道:“怎麽都不說話了?半個小時前不還說要打死我嗎?”
聞忻簡上上下下看過林資,見他還是活力滿滿的樣子心弦鬆弛。
聞忻簡將林資扯到身後,側頭道:“去沙發上坐著。”
聞忻簡隔開林資,自己出麵交涉,“趙校長,沒想到校園霸淩也會在謄濟出現,我弟弟今天剛到學校,就受到小團夥騷擾,我得要個交代。”
趙拾心虛地抹了把汗,不由得記恨上武昊這幫人,惹誰不好惹聞家的,自己找死還連累他。
趙拾自然知道聞忻簡特地趕過來這趟是為了什麽。
“家長們,校方已經查看過樓道裏安裝的監控視頻”,趙拾公正道:“確實存在林資同學被惡意圍堵推搡的情況。”
趙拾沉聲道:“家長們要重視對孩子的教育,他們應該為自己不當行為向林資道歉。”
“方凱”,方凱的媽媽使勁兒擰了方凱把,將人推出去,嗬斥道:“滾去求聞小少爺原諒。”
方凱瘦瘦弱弱的,垂著腦袋完全沒了當時威脅林資的囂張,離著林資四五步的距離深深彎腰,聲音說不清是憤恨還是懊悔,顫抖著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林資安然坐著,接下來一個挨著一個被他們的父母推出來給林資賠罪。
到最後隻剩武昊。
武昊梗著脖子,眼底盡是不服氣的烈火。
聞忻簡冷聲道:“不願意道歉,我聞家也不勉強。”
現在再不知道聞忻簡是過來給林資出氣的人,就是真傻了。
武昊的父親踹在武昊的腿彎,壓著武昊的脖子俯低下去,“給聞家小少爺道歉。”
羞辱和恥恨如同無垠之火席卷胸腔,燒得武昊理智殆盡。
武昊父親死死踩著武昊的小腿,“我讓你給聞家小少爺道歉!”
“對、不、起”,一個字一個字像是從牙根擠出來似的。
“嘁”,林資並不接受,“你這歉道得跟威脅我一樣。”
“你別得寸進尺!”武昊猛地站起來,目光陰狠,“我不就罵了你兩句,方凱推了你下,你還想怎麽樣?”
連皮都沒破,就火燒火燎地叫人。
用權勢欺壓別人的武昊嚐到被權勢摁頭的滋味,屈辱的怒火裹挾著他從未吃過的苦澀,幾乎要衝破他的神經。
等著聞忻簡離開,這風頭過了,林資落到他手裏他肯定不會輕易放過。
“開除?!!”趙拾失聲喊道:“不至於吧,小聞總。”
隻是被推了下,嘴上說了兩句,怎麽就鬧到開除的地步。
“怎麽不至於”,林資從聞忻簡身後冒頭,“感情被校園霸淩的不是你。”
趙拾冷汗涔涔,虛弱道:“沒校園霸淩那麽嚴重吧。”
聞忻簡淡聲問道:“那麽趙校長還想怎麽嚴重,我弟弟斷胳膊斷腿,被他們打一頓才叫嚴重?”
趙拾訕訕不敢回答。
武昊父親也覺得太過,“小孩子吵吵鬧鬧是有的,說開就好,開除就沒必要了吧。”
武昊怎麽會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開除,他今天受到侮辱還沒還回去。
“聞小少爺,是我錯了,我不應該”,武昊態度軟化下來,比剛才真心實意多了。
其餘家長紛紛附和道:“小孩子鬧嘴而已,還有幾個月就高考了,現在轉學太匆忙。”
“我們保證以後離聞小少爺遠遠的。”
聞忻簡遲遲不鬆口,方凱的媽媽也急了,“我們家方凱不是有意針對聞小少爺,是有個學生打了我們家方凱,他的朋友們替他出氣,以為聞小少爺跟打他的人是一夥的,才起了爭執。”
方凱媽媽撩起方凱的校服,肚子上確實有團青紫。
趙拾見縫插針道:“這是真的,我們也查過監控,是方凱先被打的。”
趙拾往門口看了眼,“那位同學也到了。”
楚宥就是頂著眾人的視線進來的,後麵還有個亦步亦趨的聞忻繁。
聞忻繁率先抬頭,看到聞忻簡眼底流露出欣喜,“大哥。”
聞忻簡點了點頭。
“是你把我兒子踹成這樣的,是吧”,被方凱媽媽逼問的楚宥垂眸,瘦削的下頜顯出伶仃的脆弱。
“大哥”,聞忻繁急切開口解釋,“楚宥都跟我說了,是方凱要搶他手機,讓楚宥給他轉賬。”
這下方凱媽媽都愣住了,質問兒子,“家裏缺你吃喝嗎?”
方凱臉變得通紅,“充遊戲充沒了,我看林資給楚宥轉了很多錢,所以……”
方凱媽媽一巴掌抽過去,眼前發黑,“我怎麽會有你這麽沒出息的兒子。”
方凱媽媽定了定心神,朝楚宥道:“同學,我替方凱向你道歉,錢我會還給你,和解吧。”
武昊父親也站出來,“同學,都是誤會,想要什麽補償都可以商量。”
其他人也都聚集在楚宥身上,仿佛解決了楚宥,跟楚宥連同的林資也隨之會被解決。
衣著光鮮的家長們低下頭,壓著他們管教不嚴的兒子,不禁讓人為之動容。
聞忻繁於心不忍,小聲對楚宥道:“楚宥,他們以後肯定不敢再欺負你了,你原諒他們吧。”
楚宥左小腿未愈合的皮肉被粗糙的布料剮蹭著,陣陣隱痛像是從骨髓深處鑽出來的,心髒被密密麻麻的蛛網籠蓋纏繞,堵得透不出風。
“絕對不會了,同學”,其他家長生怕在這個最要緊的關頭真的被開除,姿態越來越低,“你有什麽需要,我們都可以彌補。”
楚宥掩去眼底的稠黑,手背黛青色的血管鼓起,張口時依稀能看見唇上深刻的齒痕,清冽的少年聲線將所有的喧囂化為寂無,“隻要他們不再出現在我麵前就行。”
家長們大喜過望,接二連三地保證,“絕對不會再打擾你了同學,我讓他離你遠遠的。”
甚至還有人和聞忻繁道謝,“謝謝你啊小同學,多謝你為我家孩子說好話,他會改的。”
“你一看就是個善良的孩子,我們保證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武昊也動容道:“繁繁…”
聞忻繁被誇得不好意思,躲閃著擺手,“沒…沒關係的,改好就行,不要再欺負楚宥同學了。”
家長們無有不應。
楚宥這邊和解了,家長們希冀地看向聞忻簡,“都是誤會,小聞總,你看我們孩子也給聞小少爺道歉了,這件事不如就算了吧。”
聞忻繁也走到聞忻簡身邊,勸道:“大哥,他們不會再招惹楚宥和林資了,放過他們吧。”
聞忻簡沒回答,轉而望向林資,似乎在確認林資的態度。
聞忻繁唇角的弧度驀然僵硬,顯出窘迫的艱澀。
屋內視線全部轉了過去,就連楚宥都抬起頭,看向沙發上身量單薄,卻十足驕矜漂亮的少年。
幾個家長心中劃空,他們不約而同地忽略了一個事實。
決定他們命運的不是楚宥,更不是聞忻簡,而是林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