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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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火(九)
這紮著雙馬尾的金發少女並不是一個人前來的。當她又向前走了兩步,徹底的邁入了塞卡爾德家的大門的時候,便能夠看見跟在她身後的那些穿著與少女同款的製服,或是麵帶笑容,或是目露悲戚、或是冷麵肅容的同僚——
但在他們的身上唯一相同的是,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都是懷抱著對於塞卡爾德家的惡念與殺意來的。
女仆尚還帶著餘溫的屍體被毫不留情的撥到一旁去,僵硬的砸倒在了地麵上;這些黑衣的鬣狗們就像是索命的死神一樣魚貫而入,透過他們之間的空隙,能夠看到在塞卡爾德家的莊園裏麵,其實已經橫七豎八的躺了許多的、隸屬於塞卡爾德家所雇傭的負責維護安保的仆人的屍體。
地麵上流淌的鮮血簡直要匯聚成了流淌的小溪,濃鬱到可怕的、幾乎要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來的血腥氣充斥了全部的嗅覺。
然而可怕的是,在那一扇門被打開之前,就在房子內的人居然沒有絲毫的察覺,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此之前一直都遮蔽和篡改了他們的感知,才會讓房子裏的人對外麵那離的非常近的莊園當中發生的一切事情都毫無所覺。
屋內的傭人們尖叫了起來,也有人手忙腳亂的想要聯係倫底紐姆城內的執法隊立刻趕來解決這起可怕的惡性襲擊——然而所有的努力都注定是無用的,因為若是能夠冷靜下來,再更加仔細一些的觀察的話就會發現,在整座塞卡爾德莊園的上空,有一層近乎於透明的、流動著顏色無比淺淡的灰色氣流的巨大的“罩子”籠罩住了整個莊園。
而也正是這個罩子,讓塞卡爾德莊園徹底的成為了同外界隔絕開來的堡壘。在這一層罩子被取消掉之前,莊園當中無論發生了什麽,外界都絕對不可能知曉哪怕是半分。
他們是甕中之鱉,是困於淺灘的遊魚與被折斷了雙翼的飛鳥,根本沒有任何的能夠逃脫的可能。
夏利還隻是在學校裏麵上學的學生,在此之前也從未接觸過任何一位神明的信仰,因此對於眼下發生的一切尚還有些懵懂。他隻知道這些人來者不善,但14歲的天真小少爺的認知當啊中甚至都還沒有構築起足夠完整的、對於“死亡”的概念,如今隻出於本能的牽住了身邊的長兄的衣角。
“大哥……?”他就連聲音都是帶了點顫抖的,像是受到了驚嚇、不知所措的小動物。
塞卡爾德家的長子無聲的將幼弟護佑到自己的背後,而塞卡爾德家主和大小姐都已經麵容嚴肅的站了起來。
不像是有如金絲雀一樣在家裏好好的嗬護著長大的夏利,他們自然都明白眼下的這些人的出現代表著什麽。
——[鬣狗]。
——隸屬於威洛德納帝國的執法隊之下的,一支雖然掛名、但其實遊離在所有的特殊隊伍。
如果說執法隊是倫底紐姆乃至於是整個威洛德納帝國明麵上負責維係秩序的“光”的話,那麽鬣狗的存在就是暗匿於之下的“影”。所有不方便在明麵上被拿出來進行的事情,都將會交由鬣狗去處理和進行。
他們是倫底紐姆最深的陰影,是最肮髒但也最鋒利的刀。
除了夏利之外,塞卡爾德家的其餘三人全部都是已經步入了政壇當中,並且在各自的領域都展露出了無比的鋒芒。而且盡管並不深耕神眷一道,但是他們的身上也的確都或多或少的擁有一些神眷的等級。
因此,他們對鬣狗當然並非是一無所知。
“[鬣狗]這是要做什麽?”塞卡爾德家主站起身來,麵容上的表情並未有太大的波動,但任是誰都能夠聽出來他的聲音當中所染帶的憤怒,是有如淵渟一般深沉厚重的氣勢與壓迫感,“這是要同我塞卡爾德家宣戰嗎?執法所是否知道你們的所作所為?”
然而那金發的雙馬尾少女卻絲毫不被塞卡爾德家主的話語所威懾和震退。正好相反,她看起來像是一點也不在意塞卡爾德家主那些暗藏的威脅,隻是百無聊賴的把玩著自己手中的小刀,最後用刀尖點了點自己殷紅飽滿的嘴唇。
“您說的的確有道理。”金發少女掂了掂自己手中的刀,唇角向著兩側咧開來,“隻是,如果塞卡爾德家在今天之後都不複存在的話,您說的那些,自然也就不會成為讓我們覺得為難的事情啦。”
她那看似纖細瘦弱的手臂用力一擲,銀色的小刀頓時就以一種迅疾而又可怕的、連空間都能夠直接撕裂的力道被朝著塞卡爾德家主狠狠的投了出去。
接下來的一切對於夏利來說都像是慢鏡頭,又或者是一個荒誕離奇的噩夢。
首先是父親、然後是大哥,最後是死死的護在他的身前,即便已經受到了千刀萬剮、但是依舊將他按在自己的懷裏麵沒有受到分毫傷害的姐姐。
他們全部都被輕而易舉的奪去了性命,塞卡爾德家光滑的地板都被鮮血塗抹了一遍又一遍。
“……夏利。”在夏利的記憶當中永遠都驕傲明媚、意氣風發的姐姐如今發絲淩亂,狼狽不堪,但卻仍舊用所能夠做到的最溫柔的姿態輕輕吻了吻他的眉心,“很抱歉沒有保護好你。”
“之後……你又應該怎麽辦呢……?”
在死亡前的最後一刻,她也依舊為了自己的弟弟而擔心不已。
夏利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卻宛若失聲一般說不出任何的話來,即便隻是一個簡單的鼻音。
來自父兄的鮮血染紅了他的眼睛,而姐姐臨死前的叮囑以及不放心的眼神成為了將會把他永遠都困在其中的夢魘。
眼前原本因為姐姐的懷抱所帶來的黑暗的視野猛的一亮,姐姐的身體被人從他的身前強行扯開,隨後露出來的是金發少女的臉。
“為什麽……?”夏利的聲音破碎的幾乎不成語調,就連他自己都不一定能夠將那話語聽個分明。
不過,作為這一支[鬣狗]的主要主導者的金發少女顯然聽到了。
“哎呀,你就是一直都被好好的保護起來的、塞卡爾德家的那位小少爺吧?”金發少女用小刀的刀麵拍了拍夏利的側臉,“久仰大名!的確是非常好看的金絲雀呀!我都有些心動了呢!”
然而和她聽上去輕快而又俏皮的話語完全不同的,是從少女的眼眸當中所透露出來的那一種無比冰冷凜然的殺意。
“其實你們並沒有做錯什麽~就算是我也要感歎,塞卡爾德家真的是難得行事正派到令人驚訝的家族了!”
“不過很可惜呀?要怪,就怪你們惹到了不應該招惹的人吧~?”
她掛著淺淺的笑意,手下的動作卻絲毫不留情,一刀刺穿了夏利的心髒。
夏利哽咽著,嚎啕著,鮮血和眼淚將他那一張原本應該精致又漂亮的臉弄的亂七八糟。
眼前所能夠看到的東西已經開始出現大片大片的黑點,他感到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困難,從出生後開始就從來都沒有經曆過的可怖的疼痛正在不斷的刺激他所有的感官。
但比起那些來,有某種更為激蕩的的情緒占據了夏利的內心。
那是名為複仇的火焰。
在今天之前,他對於“死亡”和“分別”並沒有多少的概念。就像是所有人口中說的、以及對夏利固有的印象那樣,他是塞卡爾德家豢養的金絲雀,是最美麗但是也最脆弱的玉石,需要被好好的嗬護,不敢有絲毫的碰撞與磕絆。
一切不好的事物都被名為“塞卡爾德”的高牆擋在了外麵,而在被高牆圈出來的這一處小小的自由地當中,夏利隻要隨心所欲的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可以。
但是現在,這一切都不存在了。
父親,大哥,姐姐……女仆長小姐,園丁叔叔,車夫大叔……
夏利過往認知當中的所有東西全部都轟然倒塌,唯一殘留給他的隻有滿目的血色。
他不甘心而又怨憤,名為“仇恨”的火焰吞噬了少年的全部情緒,占據了那一顆曾經通透有如琉璃一般的心髒。
而到了這個時候,夏利終於明白了自己先前看到的那鮮紅的倒數計時究竟是什麽。
不是邪神的惡作劇,也不是什麽針對於他的惡意的詛咒。正好相反,那是某一位素來都被人類所恐懼、所畏憎、所避之不及的、因為過於的強大和不可捉摸以至於被冠以了“神”之名的尊稱的存在非常偶爾的給予的一點點施恩。
——那是終此一生都僅有一次的奇跡,是他最為恐懼和無法麵對的某一場災難到來的那一刻的倒數計時。
然而,他因為無知葬送掉了這唯一能夠改寫一切的機會,父兄的屍體、以及姐姐即便是死亡了也遲遲沒有閉上的眼睛,都像是對於他的一種無聲的巨大的嘲笑。
如果我不是這麽的沒用就好了。
如果以往的我能夠更加勤勉、更加有用一些就好了。
從心髒上傳來的疼痛越來越劇烈,可是這一種疼痛卻又像是一種提醒,提醒著夏利他尚且還“活著”的事實。
……他恨他們。
他想要用所有的敵人的鮮血去為自己的家人陪葬。
無論背後的存在居於怎樣的高位,他也必將終自己的所有去將對方從看似無可觸及的位置上拽下來、用指甲、用牙齒、用他能夠使用的一切撕成碎片!即便就算如此,心頭的仇恨之火也根本無法熄滅!
在生死一線的邊緣,這位天真的、柔弱的、像是一朵精巧卻又易碎的琉璃花一樣的小少爺那染滿了姐姐鮮血的臉上,卻是露出一個笑容來。
啊,太好了。
他想起來了。
他並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於是從屬於[鬣狗]的金發少女看到,自己手下原本已經奄奄一息的獵物費力的舉起手來,握住了刺入自己心髒的刀柄。
是出於求生的本能想要拔出來嗎?沒有用的,她對於自己的下手輕重再清楚不過,眼前的夏利塞卡爾德絕對不會再有任何的生還的機會。
然而下一秒,出乎少女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隻見那肌膚嬌嫩到仿佛碰一碰都會哭出來的小少爺,居然握住了刀柄,用最後一點的力氣將其更深的推入了自己的心髒!
鮮血順著夏利的手往下流,而在這樣的疼痛當中,他卻是發出了斷斷續續的大笑聲。
“我願意為您獻上我的骨血、我的心髒、我的靈魂,獻上構成我這個人、這個存在所能夠拿出來的一切……”
“請您收下這一份微不足道的祭品,寬宥的準許我這卑劣而又貪婪的請求,我要他們所有人,全都給我的家人陪葬!”
神明啊……!請您再一次的降下神跡,請您於此世萬千當中看一眼我!
“殺了他!”金發少女見多識廣,當即就臉色大變,“他在試圖同一尊邪神建立聯係……!絕不能讓他得逞!”
沒想到這塞卡爾德家天真不諳世事的小少爺居然在私下裏同邪神有所勾結!而且這等需要以鮮血和靈魂作為祭品去召請的邪神,也必然是極為凶殘邪惡的那一類!
她當即就撲上去想要阻止,然而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夏利原本就已經是某位邪神的信徒,盡管信仰的程度低到都無法獲得神眷,但是從理論上來說,他的聲音的確是能夠被契約另一端的那位邪神所聽到的。
……而更巧的是,這一位邪神隻有為數不多的兩名信徒。換句話來說也就是,夏利的聲音無論隔的多遠,都能夠清清楚楚的傳遞到他的耳中。
時間像是在這一刻都靜止了,而整間屋內……乃至於是整座塞卡爾德莊園當中,所有慘死的靈魂與滿地流淌的鮮血都匯聚在一起,打開了邪神降臨於人世間、降臨於此地的通路。
有一聲很輕的笑聲在所有人的耳邊響起,隨後是一道聽起來優雅、但是其中卻又帶著說不清道不盡的、邪肆而又蠱惑的聲音。
【那麽,你想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