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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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竊火(十)
    如同細微的風、輕薄的霧,盡管並沒有能夠用肉眼窺見到的姿態,但是這一刻,無論是夏利還是[鬣狗]們都非常的清楚,有某種尊貴的存在降臨在了這裏,萬千的神座當中的某一位正在向著這裏投來了目光。
    在[鬣狗]們警惕而又摻雜著憎恨的目光當中,夏利感受到了某種超乎尋常的快意。
    他為此而大笑了起來。
    “我所侍奉的尊貴的主人,我想要貪婪的向您索求許多。”
    “請您賜予我權勢,賜予我地位,賜予我足夠複仇的力量,我要知曉這一切的真相,我要所有參與了對塞卡爾德家下手的人都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我要用他們的血液洗刷塞卡爾德家的樓梯,用他們的心髒與頭顱妝點走廊。”
    “……我要他們都在恐懼中驚恐的死去,以此祭奠我的家人的靈魂!”
    “而作為代價,請您盡管拿走這一具身軀支配和使用,我願意向您獻上塞卡爾德家族的一切,我終將——終將把凡世的一切花團錦簇都獻於您的神座之下,隻求您此刻能夠予以我片刻的恩榮!”
    那是如此直白的惡念,也是如此不顧一切的尖銳的信仰。不知名的邪神對此似乎是十分滿意的樣子,因為他很快對此給予了回應。
    【有趣……看在你給我帶來的這一份樂子的份上,你的請求,我便姑且允許了。】
    【那麽,契約成立。】
    在鮮血與屍體當中,他們訂立下了約定。
    那些風和霧都在一瞬間散盡了,金發少女握緊了自己手中的刀,眼睛睜的很大很大,嘴唇在不自覺的哆嗦著。
    她看到麵前原本任由自己宰割的金發少年被破開的胸膛當中,那一顆已經碎裂的心髒憑空消失了。
    隨後,被割斷的血管自我彌接,被劃開的血肉重新閉合。一片死一樣的寂靜當中,金發的少年抬起頭來,朝著她露出一個笑容。
    在對視的那一刻,金發少女止不住的開始顫抖起來。
    ——因為在少年略顯淩亂的額發下,她看見了一雙晶紫色的、蘊含著無盡的魔魅的眼瞳。
    夏利的請求與獻祭實在是來的不怎麽是時候。
    在找了一個蘇耶爾自己都覺得蹩腳的理由匆匆的同托納蒂烏告別之後,蘇耶爾幾乎是用跑的離開了對方的神宮,甚至都不怎麽敢回頭。
    托納蒂烏真的沒有察覺到他身上的異常嗎?蘇耶爾不敢去深究和細想。
    但是他知道一點,如果自己再不趕快離開的話,等一會真的出現個什麽眼球啊、肢體啊之類的出現在托納蒂烏的麵前,那他才是真的有嘴都說不清了。
    反正能混一會兒就是一會兒吧……
    懷抱著這樣無比微妙的心思,蘇耶爾回應了來自於1號小信徒的請求。
    然而意識甫一降臨到這裏,蘇耶爾都震驚了。
    眼前所見的是屍橫遍野,昔日富麗堂皇的豪宅與莊園如今也已經全部都被染上了一層深厚的血色。
    這裏一點也不像是蘇耶爾上一次意識降臨的時候所見到的那充滿了格調、而又在種種的細節上都低調的透露出奢華與權貴之感的莊園了。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座充斥著死亡的墓場,集聚了不知道多少的冤魂在其中發出淒厲的慟哭與嚎叫。
    隻是當蘇耶爾看見自己的一號小信徒的時候他就發現,和夏利的變化相比,這一座莊園當中發生的變化似乎都已經不值得為之而感到任何的大驚小怪了。
    蘇耶爾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夏利的時候的景象——主要是這麽純種的傻白甜現在也的確是不多見了,再加上也沒過去幾天,自然是令蘇耶爾印象深刻。
    那就是一個由、香辛料、最柔軟上等的絲綢以及其他一切精致、美麗、昂貴而又脆弱的東西堆積而成的天真小少爺,在他矢車菊一樣的眼瞳當中能夠看到的隻有花海與陽光,沒有絲毫的陰霾沾染其上。
    可是現在出現在蘇耶爾麵前的小信徒呢?
    除了外貌之外,蘇耶爾幾乎找不出他們之間的相似之處。無論是從那有如一灘死水一般仿佛被剝奪了全部的情感、僵硬有如屍體一般的臉龐上,亦或者是從乍一看死寂幽然、實則於其中跳躍著近乎永不熄滅的名為“仇恨”的火焰的眼瞳當中,都與先前的小少爺完全是兩個人。
    盡管心裏感到驚奇,但是蘇耶爾把自己作為神明的架子端的很足。而伴隨著夏利那看起來根本不計一切後果與代價、奉上自己全部的生命與靈魂的獻祭,先前在這一座莊園當中發生的一切也都自動的流淌到了蘇耶爾的腦中被他所知曉。
    曾經出現在眼前、但是卻又因為無知而被生生錯過的僅此一次的機會。
    隻在一瞬間就從溫馨和睦到家破人亡的天災。
    橫死的父兄,在死亡之前尚且掛念著自己的姐姐,與手中高舉起屠刀的劊子手。
    所有的一切在最後全部都被混在一起攪拌,直到成為了最深的仇恨與咒怨。少年人不惜為此付出任何的代價,不惜將自己陷於地獄之下,也一定要將仇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部都拖下來。
    這一份濃鬱到極致的情感,已經到了足夠讓神明都為之側目的程度。
    【真是有趣……也罷,你的心願,我收到了。】
    以自己所侍奉的那一位邪神的話作為最後的收尾,夏利的意識沉入了一片的混沌與黑暗當中。
    而與此同時,則是有另外的某種“存在”在這一具身軀當中逐漸的占據了主導。
    這種“替換”與“改變”是悄無聲息的,唯有當那本該美麗、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僅僅隻是看著都會讓人覺得膽戰心驚的鳶紫色一點一點的爬上了少年明媚的藍色的眼眸的時候,才能夠稍微的從中窺出幾分的端倪來。
    而即便是對於蘇耶爾來說,這也實在是一種奇妙的感受。
    他的一部分意識依舊停留在自己的身體裏麵,進行著正常的各種活動;但是他的另一部分意識卻被分離了出來,落在了夏利的身上。
    整個過程有如一腳踏空後從雲端跌落,直到某一刻終於落在了實處;而當蘇耶爾一睜開眼睛,他便已經在以第一視角主觀的操縱本該屬於1號小信徒的身體,並且與那金發的雙馬尾少女對上了視線。
    金發少女整個人都肉眼可見的狠狠的打了一個哆嗦。
    “全體警戒!”她的聲音聽上去都有些嘶啞和破音,“那個小少爺……可真是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啊……!”
    少女的麵上帶著幾多的懊惱。
    顯然,如果能夠再給她一次機會的話,那麽她絕對不會和夏利多費任何的口舌,而是在一開始、即便暫且的先放過了塞卡爾德家的其他三個人,也一定要把這個隱藏了一顆驚天巨雷的小少爺給抹殺掉!
    隻是現在後悔已經是來不及了。這個世界上又哪裏有那麽多的早知道。
    不要擔心,不要害怕,冷靜下來。少女對自己說。
    隻不過是……那小子不知怎麽做到的,好運的得到了一位邪神的眷顧而已!
    他們也都是受到神明的眷顧和垂目,身上擁有著非同一般的神眷的人,以往也並非沒有處理過其他的邪神信徒,按理來說根本不必要因為這樣的小事而感到緊張,甚至是惶恐到思維都凝滯的程度的。
    當真是……成何體統!
    在金發少女這樣想著,為自己同時也在為同僚們壯膽的時候,卻是有一種想法——或者說,是猜測,被她本人給有意無意的忽略掉了。
    那幾乎是在一瞬間所改換的氣質,以及即便是想要可以忽略也做不到的魔魅的紫色眼瞳,真的僅僅隻是因為得到了神眷的緣故就能夠解釋清楚的嗎?
    如今站在眼前的這一尊存在,真的還是先前那個能夠被輕易的拿捏與對方的小少爺嗎?
    還是說,如今在這一具皮囊之下操縱著的,其實另有其人呢?
    那是根本容不得深思的問題。
    金發少女抿直了唇角。
    要快一些,再快一些才可以。
    她不知道這樣的奇妙的預感究竟是基於什麽樣的原因才會產生的,但是唯一能夠明確的一點是,如果任由那位塞卡爾德家的小少爺繼續以這樣的狀態存在下去的話,那麽最終一定會發生某種根本沒有人想要看到的後果的!
    這少女毫無疑問是本次行動的總指揮與總負責人,同時也是這一支[鬣狗]的隊長。在她下達了命令之後,其他的“鬣狗”們也從四麵八方的朝著這裏圍攏了過來,將“夏利塞卡爾德”圈在了正中央。
    不止一種的神眷開始在這一間寬敞的大廳當中出現,而作為被這些神眷有誌一同的所針對的對象,中央的那金發少年不管怎麽看都該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然而,即便是正身處於這樣絕對的劣勢當中,所有人卻都清楚的看到那個少年勾了勾唇角。
    從他的麵上,逐漸露出了一個根本無法忽視掉其中所蘊含的可怕的瘋狂之意的笑容來。
    “不得了,不得了。”他們聽到對方這樣說,語氣裏夾雜著奇妙的歡愉在其中,“最開始隻是隨手的回應,隻是沒有想到,那孩子居然能夠帶給我這樣大的驚喜。”
    金發少女的心頭忽然“咯噔”了一下。
    ……分明還是那個人、那個聲音。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卻會古怪的讓人覺得在這聲音之後似乎還隱隱的有另外的一重回響在耳邊似有若無的飄蕩。
    那是聽不清楚內容、也辨別不了旋律的曲調,仿佛隻是某個人一時的隨性所作,在此之前、在此之後,都絕不可能再聽到完全相同的一曲。
    可是當你聽到它的時候,周圍的一切便仿佛都就此遠去了,就像是墜入了永無天日的深海,一直在不斷的下落,但是卻永遠都看不見盡頭。
    金發少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硬生生的從這樣的影響當中脫離出來。她狠狠地一咬自己的舌尖,整個口腔當中頓時都充斥滿了血腥味兒。
    不過,拜這樣的疼痛所賜,她多少拿回了一些對自己的身體的控製權。
    “哎呀?”
    有聲音在距離她非常近的地方響了起來。金發少女整個人都被嚇了一跳,隨後才意識到,“夏利”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她的麵前,如今正垂著那一雙晶紫色的眼眸,漫不經心的打量著她。
    “看起來,你所信奉和祭拜的那一位神明,給予了你非比尋常的眷顧呢……”
    對方這樣感歎著,唇角的笑容比抹了蜜還甜,但是從口中吐出的話卻隻會讓人覺得周身一片冰寒。
    “不過很遺憾,也就僅限於此了。”
    金發少女這個時候才終於注意到了自己的同僚們的情況。
    他們所有人的眼神都是無比空茫的,臉上的表情更是空白一片,就像是被人擦拭去了所有的存在的空蕩蕩的玩偶,已經完全的喪失掉了自己作為一個獨立的存在而填充於軀體內裏的靈魂與人格。
    每一位“鬣狗”的手中都正握著自己平日裏所慣用的武器——隻不過眼下,那些武器的尖端所指向的並非是敵人,而是他們自己的咽喉或者是胸膛。
    耳邊的那種低喃和囈語的聲音越來越大了,咬破舌尖帶來的疼痛都已經沒有辦法很好的繼續保持清醒。金發少女發現自己開始,她也開始舉起自己的手,將小刀的刀尖對準了自己的心髒。
    “你究竟……是什麽……”金發少女自知今天難逃一死,隻能用自己最後的清醒向著麵前的“夏利”詢問。
    就算是死,也多少讓她死個明白!
    【羅伊格爾使用中(00:43:17)】
    不可能被這個世界上任何人所看到的提示在“夏利”紫色的眼瞳深處一晃而過,隨後,少年彎了彎唇角,微微躬身,朝著她行了一個極為紳士的禮節。
    “如果你的確想要知道的話,那麽……”
    “我是羅伊格爾,自群星而來。”
    其為來自群星的無形之物,無可捉摸、不可觀測的虛無。祂的存在即為“能量”本身,隻要祂想,就能夠僅僅隻憑借著意念將人類化作自己的奴仆與手中的操線木偶,隨意的擺弄與操縱。
    而現在,這一尊存在籍由“夏利”注視著少女的眼睛,又像是在透過這一雙眼睛注視著其背後所連接的那一位神明,隨後露出了快活的笑意。
    “還請你,可千萬要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