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卡宴徑直駛來，沒有半點要減速的意思。
    坐在車後座的男人，一身西裝革履，沒打領帶，他肩膀放鬆的往後靠著，冷硬英俊的臉上，正閉目養神著。
    司機睨到了門口的陌生麵孔，在看清對方的刹那，他眼底劃過了一抹驚豔。
    他跟著厲晟多年，對各路來投懷送抱的美人，無論男男女女都見識了無數。
    且不說那些容貌出挑的美人，單說厲晟自己，也有張一等一的好皮囊。
    可饒是見了這麽多美色，司機還是對外麵那個人，看得還是差點挪不開眼。
    司機驚豔歸驚豔，踩著油門的腳，絲毫沒有放鬆。
    就在他即將穿過大門時，“砰”的一聲，上一秒還讓他驚豔的人，下一秒就撞上了他的車門。
    “停下！”
    在烈日下等到現在的鳳祈，自然不會讓車在自己眼前消失。
    他整個人都貼到了車上，打算用身體攔下這車。
    司機經驗豐富，在人靠過來的瞬間，及時踩了刹車。
    不知道是刹車的慣性，還是車外的動靜，讓車後座的厲晟，驟然睜開了眼。
    他深邃的眉眼透著讓人膽寒的冷意，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場，也讓人本能地畏懼。
    司機的額頭上都滲出了冷汗，他結結巴巴地解釋道：“厲總，有人突然往車上撞。”
    他說著，搖下車窗，想讓門衛拉開這撞車的人。
    門衛也被嚇了一跳。
    “喂，你怎麽樣了？你就算要見厲先生，也不能這麽亂來啊！”
    保衛伸出手，要去拽鳳祈的胳膊。
    鳳祈推開了他。
    “下來。”
    鳳祈對著坐在車裏的人，還在叫道。
    車裏隻有一個司機，還有一個坐在後排的男人。
    鳳祈嗅到的氣息，不是來自司機。
    他的目標，也就隻剩下了後座的男人。
    隔著沒有完全合上的車窗玻璃，鳳祈看見了男人的眉眼，很淩厲，也讓他心頭猛地一跳。
    “你，下來。”
    鳳祈目光直直地盯著男人，第三次叫他。
    男人終於偏過臉，緩緩搖下車窗，看向了他。
    兩人四目相對，鳳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劇烈跳動的心髒，仿佛越來越不受他的控製。
    他心口密密麻麻的疼意，讓他的麵色都越發蒼白。
    “我帶來了你的兒子。”
    鳳祈修長好看的手指，緊抓著窗沿，他幾乎要撐不住自己的身體。
    他這具孱弱到了極點的身體，又是曬太陽又是往車上撞的，現在還沒昏死過去，都是全靠著頑強的意誌力在堅持。
    他知道自己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所以，在沒倒下前，他爭分奪秒地說道：“你兒子三歲了，他叫鳳圓，還沒去上過學。”
    “他很聰明，也很可愛，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他也是你的親生兒子。”
    “你要養他。”
    最後這幾個字，鳳祈咬的格外重。
    在說完這些話後，鳳祈原是還想撐到親耳聽厲晟一個回答的。
    可他等不到了。
    心口的劇痛，渾身的脫力，還有腦袋的昏沉，這些都讓鳳祈不得不彎下了身子。
    他的唇角有血溢出來。
    他彎著的身子，也徹底不支，倒到了地上。
    門衛去扶他時，驚恐地發現，他似乎沒了呼吸。
    “厲先生，這人好像死了！我探不到他的呼吸了！”
    “他的心跳好像也停了！”
    門衛驚恐的聲音，讓司機也嚇到語無倫次：“厲總，我真的及時停車了，我沒撞他啊！”
    在一條人命麵前，素來鎮定的司機也慌了神。
    在場唯一冷靜的，看著就隻剩了厲晟。
    不，準確來說，他不是冷靜，他是冷漠。
    他漠然地看著地上說來給他送兒子的人，低沉磁性的嗓音，不急不慢地吩咐道：“把他帶上來，去醫院。”
    有了厲晟的發話，門衛和司機也都找到了主心骨。
    門衛把人挪上車。
    司機一腳油門去醫院。
    在車子啟動前，厲晟對著門衛，淡聲問了一句：“他帶了孩子過來？”
    門衛想都不想就搖頭。
    “厲先生，他沒帶孩子來，他自己一個人來的。”
    “不對，他帶了隻小雞崽，小雞崽肉乎乎的，跑進——”
    門衛的匯報還沒完，厲晟就不感興趣地收回了目光。
    司機也沒再聽門衛廢話。
    他踩著油門，急急地要把車上的人，送去醫院。
    隨著車子的離開，一陣冷風刮了過來。
    門衛汗濕的後背，情不自禁的打個寒顫。他重新回到工作崗位，並關上了大門。
    至於跑進別墅區的小肥雞，他這會兒也沒心思去逮來燉了。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著。
    在別墅裏晃悠了一大圈的鳳圓，根本沒找到爹。
    他不高興地啾啾叫著，正要折返回去找爸爸，不遠處的柵欄，吸引了他。
    柵欄後麵還有一棟房子。
    鳳凰對於氣息是很敏銳的。
    鳳圓吸吸鼻子，嗅到了那棟房子裏有一絲他熟悉的味道，還有一絲潮濕陰暗的味道。
    後者的味道，像是山海世界裏封印的壞妖，讓他很不舒服。
    而前者的味道，跟他昨天救的小孩兒一模一樣。
    鳳圓猶豫兩秒，邁著爪爪走了過去。
    他照舊要從柵欄裏鑽過去。
    鐵柵欄都長得相同。
    但剛才還能在柵欄裏鑽來鑽去的鳳圓，這回剛擠進去，就懵逼的發現自己鑽不動了。
    他圓滾滾的小胖身子，被卡了個結結實實。
    “啾！！！”
    鳳圓拚命蹬起爪爪，想把自己的小胖身子給甩出去。
    可不管是往前擠還是往後退，他爪爪都蹬出殘影了，小胖身子也不見動彈半點。
    “啾！”
    爸爸呀！
    自救不成功的鳳圓，扯開嫩嫩的小嗓音，叫起了爸爸。
    他的啾啾聲都喊破音了，爸爸也沒來。
    在太陽的烤曬下，鐵柵欄的溫度越來越高。
    鳳圓卡在裏麵，蹬爪，喊人，用嫩黃的小喙啄柵欄。
    他什麽都折騰了一遍，全都無濟於事。
    折騰到最後，鳳圓的爪爪蹬到抽了筋，嗓音也幹幹啞啞的，小喙更是啄的麻木了。
    他不敢再消耗力氣了。
    “啾。”
    爹爹。
    鳳圓垂著小腦袋，很小聲很小聲地叫了一聲。
    他的年紀到底還小，被這麽卡著動不了，他心裏頭害怕了。
    鳳圓低著頭小聲啾啾，濕漉漉的黑豆眼憋著眼淚。
    他憋啊憋，還是有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就在鳳圓以為自己還要被卡很久很久時，一道陰影，忽地籠住了他。
    有人走到了他麵前。
    “是你。”
    很陌生的聲音，但是鳳圓熟悉的一絲氣息。
    他吸著鼻子，抬起小腦袋，淚汪汪的黑豆眼裏倒映出了一個小孩兒的身影。
    昨天血淋淋的小孩兒，今天幹幹淨淨的，穿著身白色小襯衫和黑褲子，站到了他麵前。
    鳳圓歪頭：“啾。”
    鳳圓沒指望對方聽懂自己的啾啾聲，他隻用著勉強還能動的小翅膀，指了指自己的胖身子。
    他又指又比劃的，意思是讓小孩兒把自己抱出來。
    秦潯看他比劃半天，終於蹲了下來。
    他抬手，摸到了柵欄裏圓滾肉乎的小身子。
    這麽胖。
    他垂眸，在心裏想，怪不得會被卡住。
    秦潯捏著鳳圓的小胖身子，一點點往外拽。
    鳳圓配合的吸著肚肚，好讓自己能順利被拽出去。
    不知努力了多久。
    “撲通——”
    鳳圓猛地被拽出來，小胖身子慣性地掉到地上滾了幾圈。
    他滾的頭暈眼花，眼前還是冒了一堆的小星星。
    “啾！”
    鳳圓趴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啾了下。
    秦潯的指腹無意識的揉搓了下，似乎對小胖崽肉乎乎的手感很滿意。
    他再度抱起了地上的嫩黃雞崽。
    鳳圓：“……”
    鳳圓被擼著小肚子，對方的手法讓他的黑豆眼逐漸犀利。
    這手法，這架勢，跟小胡同裏的張大爺擼狗一個樣兒！
    “啾！”
    不想被當成狗擼的鳳圓，不客氣地啄了下他的手指頭。
    大膽小弟！敢擼大哥！
    鳳圓生氣的啄了秦潯好幾口，秦潯也沒惱。
    他抱著鳳圓，起身回了別墅。
    別墅裏頭有好些個傭人，這些傭人各自做著各自負責的事。
    他們垂著頭，見了秦潯也不打招呼，隻專心著手頭上的事。
    鳳圓看著他們，越看越不由自主的縮起了爪爪。
    他剛才還神氣的小腦袋，默默埋進了秦潯的胸膛裏。
    好，好重的妖氣！
    鳳圓先前嗅到的陰暗潮濕的味道，充斥在整個別墅裏，這味道嗆的鳳圓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他來之前，還信心滿滿想要來解決壞妖的。
    畢竟，他們鳳凰的使命，就是斬妖除魔，維護人間安寧呀！
    現在，嗅著這麽重的妖氣，鳳圓沒忍住用爪爪勾緊了秦潯的襯衫。
    秦潯的白襯衫，早被他的小髒爪弄上了灰。
    要放以往，秦潯這會兒已經去換衣服了。
    但這次，他沒急著換衣服。
    他在廚房裏端了切好的果盤，洗過手後，他把果子放進手心，遞到了鳳圓的嘴邊。
    鳳圓跟著爸爸來找爹，走了一上午。
    他肚子早餓了。
    “啾。”
    看到新鮮的散發著甜味的果子，鳳圓在害怕和吃飯之間，選擇了害怕的吃飯。
    他嚐嚐小果子的味道。
    幾秒鍾後，他黑豆眼一亮，發出了一個滿意的啾。
    就著秦潯的手心，鳳圓嫩黃的小喙賣力啄了起來。
    真好吃！
    這麽甜的果子，他第一次吃！
    秦潯一隻手扶著鳳圓的小胖身子，另一隻手給他喂著果子。
    除了果子外，鳳圓還吃到了秦潯的午飯。
    在秦潯這裏吃飽喝足，鳳圓心裏的害怕也散了點兒。
    他睜著黑豆眼，在這裏掃視一圈。
    “啾。”
    我要回去啦。
    鳳圓搞不定這裏的妖氣，他準備回去搖人啦！
    鳳圓隻發出了要走的啾啾，並沒有要走的動作。
    但秦潯卻攔住了他。
    “在這裏住著不好麽？為什麽要走？”
    秦潯擼著手裏滾圓的小肚子，問道：“是嫌這裏飯菜不好吃麽？還是這裏的床不舒服？”
    鳳圓吃了秦潯的飯菜，睡了秦潯的床。
    他啾啾叫著，還要走。
    他爸爸還在等他呢！
    “我可以把你爸爸也接過來，你跟你爸爸，都可以住在這裏。”秦潯繼續說道。
    鳳圓搖頭：“啾。”
    爸爸不會來的。
    他啾完，黑豆眼忽地一驚，反應過來：“啾啾？！”
    你能聽懂我說的話！
    秦潯“嗯”了聲，擼小肚子的手沒停。
    從鳳圓啾第一聲起，他就能聽得懂了。
    他不止能聽懂一些奇怪的聲音，他的眼睛也能看到很多旁人看不見的東西。
    比如，趴在他二叔身上流著血淚的女人。
    比如，坐在他嬸嬸肩膀上，用血乎乎的小手拚命勒他嬸嬸脖子的嬰兒。
    再比如，跟著他姑姑的白衣女人……
    他把看見的一切，告訴了他們。
    然後，他成了他們口中的小怪物。
    父母飛機失事後，本應該對自己履行撫養權的這些人，一個個的對他開始避而不及。
    他們一開始隻是避他，後來，他們憎恨他。
    他們都想讓他死。
    而差一點，他們的目的就得逞了。
    如果沒有他腿上這隻肥嘟嘟的小雞崽，秦潯知道，自己昨天就已經死了。
    小雞崽不僅救了他。
    秦潯跟他待在一塊兒，感覺渾身都暖了起來。
    這屋子裏的潮濕，秦潯也一直能感覺到的。
    他感受著這絲絲縷縷的暖意，手指在小雞崽毛絨絨的肚肚上捏著，語調都沒了從前的陰鬱：“不用怕我，我不會對你做什麽。”
    “我隻是想報恩。”
    一聽秦潯要報恩，鳳圓緊繃的小身子終於放鬆了下來。
    他在秦潯的腿上跳了跳：“啾啾。”
    報恩的話就要聽我的！
    鳳圓：“啾啾！”
    抱我去找爸爸，我要找爸爸呀！
    在鳳圓的啾來啾去中，秦潯抱著他，往外走了去。
    別看鳳圓平時大晌午的在外頭跑來跑去撿破爛，看著精力可足了，實際上，他有時候也會犯懶的。
    這會兒外頭曬得很，他穩穩當當地窩在秦潯的懷裏，小翅膀指揮著秦潯順他的方向走。
    一小孩兒一雞崽在外麵走著，像個大爺似被人抱著的鳳圓，絲毫沒注意到，他脖子上掛著的小瓶子，還在一處柵欄下麵孤零零地躺著。
    “啾？”
    你認識那個房子裏的人嗎？
    鳳圓被抱著，黑豆眼圓溜溜的轉了轉，他問起了自己剛才找的房子。
    秦潯抬眸看了眼，回道：“見過。”
    “那裏隻住了一個人，叫厲晟。”
    秦潯的父親還在時，他跟著父親見過厲晟一次。
    鳳圓：“啾啾。”
    多說一點！
    在鳳圓的啾啾聲催促中，秦潯把自己知道的關於厲晟的事，告訴了他。
    厲晟出身的厲家，是個低調且神秘的世家。
    聽說，厲晟的兄弟姐妹有好幾個，雙親也都在，但定居到了國外。
    厲晟和家人的關係不怎麽樣。
    秦潯無意中聽過父母說小話，當時母親盤腿坐在沙發上，對著父親吐槽：“厲家的人都好怪啊，他們真是應了一句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父母的吐槽之語，秦潯隱去了沒告訴鳳圓。
    他抱著鳳圓，沒一會兒，來到了厲晟的門口。
    門口的門衛看見秦潯，怔了下。
    “秦小少爺。”
    門衛認識秦潯，他目光落到秦潯抱著的雞崽上，在心裏後悔了下。
    這雞崽看著還是好肥啊！
    早知道他剛才就去找找了。
    就在門衛後悔不迭時，鳳圓已經啾啾叫了起來。
    秦潯捏著他的爪爪，淡聲翻譯著他的話：“剛才站在這裏的人呢？去哪了？”
    “哎，小少爺，你認識那人？他被厲總帶走了。”
    “他撞了車……我摸著他的心跳都停了。”
    門衛想想剛才發生的事，還心有餘悸：“厲總應該把他帶去醫院了，不知道他還能不能被搶救過來。”
    門衛的話說完，鳳圓撲騰著小身子，秦潯險些抱不住他。
    “別急。”
    秦潯低頭，對著懷裏的小雞崽低聲道：“我帶你去醫院。”
    厲晟去的醫院，秦潯知道是哪家。
    他抱著鳳圓，往前走了幾步，在門口攔了車離開。
    這附近有所頂尖的私人醫院，醫院的所屬者，正是厲晟。
    秦潯很順利就找了過去。
    他不但找去了醫院，他還找到了鳳祈的病房。
    鳳祈剛被搶救完，送去病房裏。
    在病房門口，鳳圓看見門口站著兩個人。
    這兩個人不知道為什麽，站在門口沒走。
    他們正說著小話。
    一個問：“厲總還在裏麵陪著嗎？”
    另一個回道：“對啊，這真是破天荒了，我頭一次見厲總這麽守著人，對了，厲總守著的那個人，聽說長得特別好。”
    剛才那個撇撇嘴：“那人長得是好，就是心眼忒多，我可聽司機說了，那人是自己往厲總車上撞的……”
    另一個驚了：“還有這事兒？這不是妥妥的大綠茶嗎？！他是想賣慘裝柔弱，博厲總同情吧！”
    兩個人的小話說的飛起。
    秦潯抱著鳳圓，小臉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們。
    鳳圓小翅膀憤怒豎直：“啾，啾啾！”
    鳳圓的憤怒啾啾，嚇了這兩人一跳。
    他們麵麵相覷，看著瞪著他們，還對他們啾個不停小雞崽，下意識地問道：“這雞崽在叫什麽？”
    鳳圓拍拍翅膀：“啾！”
    秦潯：“……”
    秦潯沒翻譯鳳圓的啾啾，他隻冷著小臉道：“讓開，我們要進去。”
    門口這倆人對秦潯有點眼熟。
    他們往旁邊站了站，允許秦潯進去，但對秦潯抱著的雞崽，他們攔道：“這是高級看護病房，一隻雞哪能隨隨便便進去。”
    鳳圓：“啾！啾啾！”
    秦潯頓了頓，翻譯：“他說他不是普通的雞，他是小綠茶。”
    鳳圓爸爸被這兩人說是大綠茶。
    鳳圓這隻崽崽怒而說自己是小綠茶，沒毛病。
    還有最後一聲啾，是鳳圓想撓死這倆壞蛋。
    這聲啾，秦潯沒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