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寧嗯了聲，他把洗幹淨的碗筷晾著，等到離開前差不多控幹了水再收到櫥櫃裏，這才看向顧四。
    翁婿倆麵麵相覷，表情都有些奇怪。
    按理說，靈曦這樣子不怎麽正常，可他倆都沒覺得有什麽意外，這事兒，就有點尷尬了。
    顧四慢慢捋：“靈曦昏倒前……”
    他當時下意識說了句，不會再讓她留下遺憾的話。
    當時真沒意識到，可現在想來，他那時脫口而出的‘再’，就很有意思。
    裴宴寧點了點桌麵，他忽然間就想起來靈曦以前和他說起的一件事。
    靈曦一眼認準顧四，是因為靈曦說的她夢見，哦不，準確來說是她在某天睡覺的時候，意外捕捉到了神魂上殘存的某些畫麵。
    現在，顧四和靈曦又鬧了這一出……
    這會兒他倆接受的倒是挺容易。
    他倆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原理，但確定靈曦的身體健康方麵自始至終都沒有出什麽問題，那麽就問題不大，左右人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倆人默契將這一出揭過。
    顧四想了想：“老太太把藥倒了，家裏麵怕是不剩幾副了吧？”
    他給開的方子他心裏有數，有些藥材是真不好找，更遑論現在本就是缺醫少藥的時候。
    他是將他們手頭的藥材扒拉了一遍，又讓裴二叔他們東拚西湊的，才弄出那幾副。
    少一副都挺心疼的。
    “沒事，老太太折騰就讓她折騰，你二叔應付的來。”
    裴宴寧吧，他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孝順兒子，什麽床前伺候端茶倒水的，這些於他而言意義不大，因著他一直以來的養成的習慣，他更可能的是拿錢辦事兒，找人照顧她，幫她延醫問藥。
    而今現在家裏麵有個麵麵俱到的裴二叔，裴宴寧更省事兒。
    顧四嘴角一抽。
    “二叔有你真是他的福氣。”
    裴宴寧：“……”
    要不是看他這虛弱的樣子，他多少得和他打一架。
    但，說起老二，他眸光倒是柔和下來。
    與此同時，裴二叔看向床上已經換下壽衣躺在那裏的老太太，這會兒老太太縱使摔了那麽一下，她麵色比起前兩天還是好很多。
    至少一看不是命不久矣馬上就要不行的樣子了。
    但——
    此時的老太太閉著眼，眼淚從眼角的縫隙流了出來，一副拒絕交流的姿態。
    似乎，她就要一直這樣下去了似的。
    半晌，裴二叔開了口。
    “就這麽不想活了？”
    裴二叔的聲音，是那種歇斯底裏過頭的，隻能平緩的說出來的那種感覺，裏麵有憤怒有不解有濃濃的無處發泄的憋悶。
    是了！
    先前神醫就說，要是好好治，再活個十年八年的不是問題。
    這次顧四也說，命就回來了，配合著藥方子好好養著，再活幾年不成問題。
    可是啊！
    顧四的藥，她這不是偷偷倒了麽！
    神醫給的藥，誰知道她到底喝了幾碗？要不然怕也不會是，就差那麽一點點就沒了吧！
    裴二叔盡量壓製住脾氣。
    “為了把你從閻王殿搶回來，老四到現在連幾步路走著都費勁，還有那幾副藥，族裏一起湊的，附近十裏八村連帶著縣城的醫院都搜刮遍了，才把藥方子湊齊。
    你就那麽倒了？”
    嗬！
    老太太半晌出聲：“那晚，我就該沒了，我又偷生了這麽些時間，已經不少了……”
    她硬生生堅持到看見幾個小孫孫，她已經滿足了。
    那晚？
    裴二叔下意識想起她摔下床，靈曦生了的那晚。
    那晚老太太真就差一點點沒了！
    裴二叔仔細回想那時的情況，忽的，他腦海中浮現一個他半夜在村口遇見的，好似一閃而過的有些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他瞳孔縮了縮，緩了一下，這才看向老太太。
    此時的老太太又不說話了，就那麽一直流著淚。
    對親媽，裴二叔還是了解的，知道老太太依舊一心尋死。
    裴二叔壓下心底那一瞬間的劇烈收縮，冷笑出聲：“是啊，您多能耐呢！說要幾時死，就幾時死！
    那您要不給算算，看看你兒子我還有幾天好活？
    您那小兒子，又能活幾天？”
    老太太眼淚流的更凶了，但就是不吭聲。
    裴二叔笑了下：“不就是不想活了麽，多大不了的事兒啊！等會兒我和老三和老小商量一下，不知道老頭子現在死沒死透……”
    清晰看見老太太眼皮動了動的裴二叔瞳孔皺縮。
    他繼續，“老頭子啊！當年他要是僥幸還活著，說不準這些年給我們找了幾個後娘。”
    老太太猛地睜開眼。
    裴二叔繼續。
    “嗬，您還真貼心，剛好能給人騰地方……”
    “你敢！”
    “你敢！”
    老太太猛地坐起來，瞪著眼看著裴二叔，因為力氣太過她又是虛弱喊了一聲，再次軟倒了下去，一雙眼卻直勾勾的看著，惡狠狠的。
    裴二叔笑了：“您到時候還不知道在哪呢，我敢不敢的，您還真管不著！”
    “滾，滾，不孝子，給我滾，咳，咳咳……”
    老太太拿著枕頭扔過去，又是咳嗽又是喘，偏生她身上沒什麽力氣，裴二叔的手握緊又鬆開，僵硬著身子就維持著冷笑的表情。
    裴二叔的表情管理的完美無缺，但精神力一直關注這邊的裴宴寧，還是清晰察覺到了裴二叔心裏麵怕是不怎麽好受。
    可，老太太這麽一折騰。
    瞧著像是心存的死念，沒了!
    這也算是萬幸了！
    裴宴寧將精神力收回，出門找裴二叔。
    裴宴寧出來的時候，向來儒雅溫和的裴二叔靠著牆壁，望著天，有些迷茫的模樣，裴宴寧拍了拍他肩膀。
    “剛剛我聽見了。”
    裴二叔嗯一聲，疑惑。
    “老頭子不是埋了？”他們四時八節祭拜可從來沒怠慢。
    葬禮是族裏給辦的，裴二叔仔細回想，當時……
    棺好像是提前被人封了？！
    他邊想邊說。
    老太太摔之前那晚，他們從縣城回村的時候，好似在村口看見到了幾個一閃而過的人影，其中有一個人的身影他瞧著隱約有些熟悉，可死多少年了都，他沒多想，下意識以為那群人是過路的，至於是串門子還是進山做什麽的，他壓根不在意。
    可現在，他看老太太一心尋死，不知道怎麽就心念一動，下意識就想起了當時的情況，這才拿那人出來詐一詐，沒想到……
    如今再細想，他們來時的方向，怕不是祠堂吧！
    可是——
    他依舊不明白，就算真是那誰，老太太又是為什麽不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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