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繁華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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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    雲渺就這麽莫名其妙地變成了未來的三皇子妃。
    大約是因為仲夏夜的星星太多,花的香氣太盛,風裏的笙歌太過動聽,而身邊的少年的眼神太過認真,於是她一不小心就點了頭。
    身邊的少年歪著頭,露出一個詭計得逞似的笑,好像搶到心愛娃娃的狡猾小孩。
    微涼的夜色裏,他向她彎下身,深紅的衣袂在風中揚起,指節叩了一下她的額頭:“說好了就不許反悔。”
    “好。”雲渺點點頭,“那我和你拉鉤吧。”
    “拉鉤?”謝止淵歪了下頭。
    “拉鉤就是約定的意思。”
    雲渺遞出一隻手,纖巧的小指勾住謝止淵的小指,他有些不解地望著她,她的手指嵌入他的指縫間。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女孩輕輕搖晃著少年的手,聲音清脆又明亮,“騙人就是小狗!”
    他輕輕地眨了下眼。
    仲夏夜的晚風如流水,嘩嘩地漫過頭頂上方。掌心裏有女孩溫熱的溫度,他用力地握緊了,平生第一次抓住了什麽人。
    “......阿渺?阿渺?”
    殷川雲府千金的閨閣外,慕夫人溫婉的聲音響起。
    “起來了麽?”
    她以指節叩了叩窗欞,“去宮城的馬車已經在府外等了。”
    “起來啦!”
    雲渺朝門外喊了一聲,匆匆忙忙整理衣裳,端坐在梳妝案的銅鏡前。慕夫人推門進來,攜著兩個小丫鬟,一齊為雲渺梳妝打扮。
    “今日要去麵見淑妃娘娘,可千萬不能誤了時辰。”慕夫人叮囑。
    雲渺嗯嗯嗯點頭,乖巧地低著頭,讓慕夫人為她簪發。
    她垂著手,纖細的腕上綴著一枚羊脂玉,用一根細細的紅綾纏緊。
    玉上雕了一朵小巧的桃花,花瓣上流動著一點緋紅的光,仿佛深山裏桃花盛開,漫漫卷卷。
    那是謝止淵送她的那枚玉。自從那一日他為她係上以後,她就沒再摘過,吃飯睡覺都戴在手上,沐浴洗濯時讓清水淌過,玉石就顯得透亮而瑩潤,微微地閃光。
    在雲渺答應嫁給他之後的次日清晨,謝止淵親自來雲府向她的父親提親,帶來納采問名的大雁和裝載著佳禮的輿車。
    那日的少年緋衣輕振,自馬車上下來,如昆山之玉,在府門前攏袖作揖,溫文爾雅、禮節周到,雲尚書和慕夫人都對他很滿意,很快就答應了他的提親。
    按製,皇太子尚未納妃,三皇子的婚期要靠後,所以暫時還沒訂下具體的大婚日子。
    不過滿長安城的人都已經知道,殷川雲氏家主的獨女要嫁給年輕的三皇子。人們紛紛向雲尚書和慕夫人道賀,賀喜的書信堆滿了雲府的門口。
    這一日是季夏之初,雲渺要乘坐馬車入宮,去謝止淵的母妃淑妃娘娘那裏拜禮。
    按照規矩,她是即將嫁入皇族的小輩,要攜帶一份由娘家準備的回禮,去見她未來夫君的生母。
    雲渺很少入宮,每次入宮都是在慕夫人的帶領下參加宮宴,極少見到後宮的美麗嬪妃們。
    皇後早薨,後位多年空懸,宮裏地位最為尊貴的是四妃。
    賢妃是皇長子謝玦的生母,最常在世家之間走動。
    出身白陵薑氏將軍府的貴妃受寵而無子,因此對待小輩最為熱切。
    養育皇太子謝康的德妃常年禮佛,幾乎從不離開自己的承安殿。
    三皇子謝止淵的生母淑妃性子嫻靜,愛蒔花弄草,不愛參與宮廷之事。
    前兩位妃子都是雲渺常見到的,而後兩位她則幾乎沒見過。
    她遠遠地望見過淑妃一眼,隻看見一個婷婷嫋嫋的影子,華服的女人如秋水般婉約。
    此刻要去見這位未來的母妃,雲渺心裏還是有點緊張。
    “尚書夫人、小姐。”
    馬車外,一位老宦官等候多時,笑容可掬,攏袖行了一禮,魏紫色綢緞袍子上銀線繡著的蟒紋熠熠閃光。
    “餘公公怎麽親自來接了?”慕夫人還禮,笑道,“一點小事,不必勞煩公公的。”
    “夫人多禮。”餘公公含笑回答,“戶部尚書大人的千金,老臣自然是要親自來迎的。”
    雲渺垂袖立在慕夫人身後,在他們兩個禮來禮往的時候,悄悄觀察著這個老宦官,看著他和藹可親的白發老頭模樣,心裏卻暗暗地警惕起來。
    穿來之前,她恰好讀到過原書中對這人的描寫。
    此人是內官宮的內侍監,禦賜姓名為餘照恩,分明是一名閹人,卻官拜金吾衛大將軍,領金吾衛兵權,位列正二品的上柱國,是北司宦官一黨的魁首。
    書裏特意描寫了這個人物,就說明他一定有什麽特殊性。
    而且他......年紀很大,長得很老,頭發很白。
    簡直和那個大反派中間人“白頭老翁”完美對應!
    再加上他的身份是小說和影視劇裏最常見的反派身份——老太監!
    作為一名書齡十年的資深網文愛好者,雲渺十分肯定地認為:這人就是大反派“白頭老翁”!
    不過她在心裏悄悄召喚係統,告訴它自己已經找到了大反派時,係統卻跟死了一樣一動不動。
    ......難道說還需要等待什麽時機才能喚醒係統?
    雲渺一邊這麽想著,一邊上了馬車,小心翼翼地防備著身邊的老宦官。
    馬蹄聲踢踢踏踏,沿著種滿青槐和柏樹的宮道,很快來到了淑妃的柔儀殿前。
    這座宮殿內種滿奇花異草,殿門前一樹白色的瓊花如雪綻開,草叢間點綴著六月雪與月見草,鮮花的香飄落在柳蔭四合的池塘邊,一池睡蓮在晨光裏含苞欲放。
    “給淑妃娘娘請安。”
    雲渺在殿門前乖巧地行禮。
    “是雲家的小娘子吧?”一道溫柔動聽的女聲傳來,緊接著一角繡著織花的宮裙轉出來。
    提著一盞蓮燈的淑妃挽著一個宮女的手,在殿門前盈盈地彎身,把行禮的雲渺扶起來。
    “不必行禮。”淑妃笑道,“你也同阿淵一道喚我母妃吧。”
    “母妃。”雲渺聲音甜甜地喊,“母妃可以喚我阿渺。”
    麵前的美麗女人笑了,眼角有極細微的皺紋,但那雙眼眸依舊柔美如秋水。依稀可以看出她少女時極美,華豔得如同一幅仕女圖。年歲的增長為她添了些許哀愁,反而更加沉澱了她的美。
    “我愛調香,這事宮裏人人都知道。”淑妃挽著雲渺的手,走進主殿的一處廂房內,領著她在一張蓮花紋案幾前坐下,執著一隻香箸,轉頭問,“阿渺喜歡香麽?”
    “喜歡!”雲渺點點頭。
    柔儀殿內飄著馥鬱的香氣。梔子的清甜、玫瑰的奢靡、蓮子的爽朗......各種各樣的香揉在一起,仿佛把一整個春天都搬了進來。
    “喜歡就好。”淑妃手中捏了一枚瓷瓶,調試過香氣,遞到雲渺麵前,“聞一下麽?”
    雲渺接過瓷瓶,湊近嗅一下,眉眼彎彎地笑,讚歎:“好香。”
    “喜歡就好。”淑妃笑著,“我出身江南,少女時在水鄉長大,入宮後也偏愛侍弄江南的花。這道香裏用了一瓣自江南而來的芍藥,再以山泉水溫養過,便有一份含著奢豔的清雅。”
    “我與聖上相逢時,也在芍藥花開的季節。”她悠悠說起,眼眸裏仿佛流動著懷念的光,“那時我還是平常人家的姑娘,並不知道那人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金玉裝飾的殿內香氣湧動,兩人就這麽絮絮地閑聊。淑妃是個溫柔的女人,同雲渺說話時帶著一種水鄉人特有的溫婉,眼眸含光,唇角微微地抿著笑意。
    “我出身尋常人家,阿淵是我的孩子,背後沒有母族支持。”
    淑妃漸漸換了話題,“娶殷川雲氏的女兒,是這個孩子的福氣。他性子笨笨的,以後還要請你多照顧。”
    “哎。”她似乎無奈地歎氣,“他這些日子不知在做什麽,又跑出宮去玩了。我總是見不到他。”
    頓了下,她望過來,“阿渺可知道他出宮都做些什麽?”
    雲渺輕輕眨了下眼。
    ......看起來淑妃並不知道謝止淵在宮外做的事。
    “我許多日沒有見到他了。”雲渺搖頭。
    “真是不聽話的孩子。”
    淑妃笑了笑,語氣輕柔而溫和,“不聽話的孩子,就該多教教。”
    晨間的時光流逝得飛快,一上午很快過去。
    淑妃留雲渺在柔儀殿裏用了午膳和晚膳,又親自送她上了回雲府的馬車。
    等到車軲轆的聲音遠去了,淑妃才提著一盞蓮燈,款步往自己的殿內走去。
    走到殿前,她卻並不進入,而是轉身推開了一間暗室的門,牽起裙角沿著石道走了下去。
    燈火的光漸漸地漫過石壁,照亮了昏暗幽深的室內。
    正中央的案幾前,一個人緩緩地轉過身來,魏紫色蟒袍上的銀線反射著搖曳的燈火。
    “娘娘貴安。”老宦官拱手作揖。
    “餘照恩,”淑妃看他一眼,“我說過,無事時我不見你。”
    “老臣來向娘娘問安,如何不能算是有事?”
    餘公公笑答,攏袖,再問,“殷川雲氏那位千金如何?”
    “是個有趣的孩子。”淑妃淡淡地說,“我隻希望她不要影響阿淵。”
    “說到阿淵……”
    她抬起眸,看向餘公公,“我好幾日沒見過他了。他去做什麽了?”
    “娘娘知道的,三殿下的具體行動,老臣也不清楚。”
    餘公公搖頭,低笑了聲,攏了攏大袖,“不過娘娘又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也是。”
    淑妃用一根箸挑了挑蓮燈的芯,“他不能離開這裏。”
    挑動的燈芯無聲地搖曳,噗呲打了一個火星。她的聲音輕柔,絮語般,呢喃般的,低緩地回響在暗室的四壁之間。
    “永遠......永遠都不能。”
    從宮城裏回來後,已是漫天星子閃爍時。
    雲渺卸了滿頭的金銀玉簪,褪去繁複華貴的襦裙,隻穿一件煙水色的絲綢長裙,赤著足托著腮趴在窗邊,望著臨水的桃花樹發呆。
    她的思緒亂糟糟的。
    宮城裏的人物關係遠比她想象得複雜。
    殷川雲氏是世家大族,她的婚事不僅涉及到她和謝止淵兩人,還關係到整個朝堂上的政治.局勢,甚至足以影響南衙北司的黨爭局勢。
    與淑妃的一番談話之後,她發覺淑妃雖然表麵上就像人們議論的那樣不關心宮廷之事,但事實上卻話裏話外都在隱隱試探她的家族的情況。
    近乎直覺般的,雲渺不太喜歡這個女人......她說話溫柔又動聽,微笑時眸光婉約如秋水,卻讓雲渺隱約感到一絲寒意。
    最奇怪的是,作為母親,她似乎並不了解自己的孩子。
    似乎在她的眼裏,謝止淵就是一個乖順安靜的、不愛說話的孩子,最適合他的事就是整日整日地呆在宮裏,不需要玩伴,也不需要朋友。
    可是雲渺眼裏的謝止淵,分明是一個有點狡黠的少年。
    他表麵上是個明亮又乖巧的、彬彬有禮的、儒雅溫和的世家小公子,實際上手段殘忍、行事淩厲、殺人不眨眼,性格有時候像個惡劣的壞小孩。
    雖則如此,他身上卻又有種奇妙的天真,未涉世的單純,而且不知為何對她格外地好。
    至少目前來看,他很危險,但並不壞。
    她願意和他做朋友。
    飄遠的思緒還未回來,突然“啪嗒”一響,花樹簌簌搖曳,一陣風攜著紛亂的花卷進來。
    猛然之間,雲渺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往後跌倒在地板上時卻被輕輕托住腦袋。
    她下意識地想要驚呼,還未及張開口,忽而被一隻手緊緊捂住了眼睛,微涼的掌心覆蓋在她的眼瞼上。
    “是我。”
    少年低低的聲音貼在耳邊響起,很輕,近乎微弱。
    “謝止淵?”
    雲渺被他壓在身下,聞到了濃重的血腥氣,“你怎麽了?”
    沒有回答。
    捂住她眼睛的手突然一鬆。
    受傷的少年斷了線般倒下去,無聲地昏倒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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