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繁華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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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    “謝止淵?”
    雲渺輕聲喊。
    耳邊隻有很淺的呼吸聲。
    風微微地掠起她的衣袂,卷走少年身上的血腥氣。她被他壓在身下仰著臉,幾瓣落花跌在他們的身上,帶來一點幽甜的香。
    在這樣的香氣裏,雲渺閉著眼緩了會兒神。
    然後她睜開眼,伸出手放在眼前,滿掌都是鮮血。
    ......是謝止淵的血。
    她側過臉,身邊的少年已經昏睡了過去,因為失血過多而格外蒼白的臉龐上,烏濃而纖密的睫羽低垂著,襯得他的睡顏靜謐得如同冬日清晨的新雪。
    雲渺怕血。
    可是此刻,謝止淵就倒在她的身邊,受了傷,昏了過去。
    如果他的傷得不到及時的醫治,也許會變得極為嚴重、甚至危及到性命。
    雲渺緊緊咬了下唇。
    她用掌心輕輕托著他的額頭,小心翼翼地從下麵鑽出來,伸出雙手抱住他的身體,努力地把他扶起來。
    昏睡中的少年身形看著有些單薄,骨骼有種玉石般的清脆質感,但實際上重量並不輕,扶起他對雲渺來說有些艱難。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微垂著頭,淩亂的碎發蹭過她的臉頰和耳垂,攜著一點清冽的香氣。他緊閉著眼睛,她微微一低頭,聽見他的呼吸很亂。
    淩亂而灼熱的氣流從她的頸間擦過,弄得那裏的肌膚幾乎有些熱起來。
    他的手指冰涼,呼吸卻滾燙,她覺得他可能在發燒。
    她把雙手穿過他的兩腋之下,用一個近乎擁抱的姿勢扶著他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到織錦的床邊,試著把他搬到上麵去躺著。
    把他放倒在床上的時候,她被床邊的小幾絆了一下,猛地往前跌下去,連著把懷裏的少年也推倒了。
    兩個人一齊摔倒在鋪著錦緞和絲綢的軟床之中。
    昏睡中的少年悶哼一聲,被她壓在身體底下,呼吸驟然變得急促起來,但是沒醒。
    雲渺把額頭抵在他的胸口,閉了一會兒眼睛,等到撞在桌角的小腿上的刺痛漸漸消散了些,撐著一隻手從他身上慢慢坐起來。
    這時候她終於看見他受的傷。
    一枚尖利的箭簇穿透他的衣袍,深深紮在他的小腹上。
    箭簇的杆已經被削斷了,留下鋒利的箭尖沒入傷口。血一點點地從傷口處滲出來,把深紅色的衣袂染得更深,顏色濃烈得如同暮春時開在深林最深處的花。
    那些血令雲渺感覺到一陣眩暈,她竭力把目光移開去,落在他昏睡的臉龐上。
    他看起來很痛苦,緊緊鎖著眉,淩亂的呼吸帶著清晰的頸線微微起伏,敞開的衣襟下方露出一抹清秀筆直的鎖骨,仿佛一脈朦朧新雨後的遠山。
    這個樣子……
    和初見時他在山洞裏的狀態一模一樣。
    雲渺起身從床邊的桌案上取來一盞茶,把溫熱的茶水滴在他近乎幹涸的嘴唇上,喂進他微微張開的口中。
    他在睡夢裏低低咳嗽一聲,蒼白的唇色稍稍恢複了一些亮色,她感到心裏好受些。
    然後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嚐試處理他的傷口。
    她閉著眼睛,不去看那些血,摸摸索索地觸碰到他的身體,一點點剝開他的外衣。
    深紅色的外衣下是一件雪白的襯袍,已經被血染得徹底鮮紅,呈現出一種近乎猙獰而妖豔的美。
    昏睡中的少年膚色冷白,在這樣的深紅的襯托下,就顯得更加蒼白,近乎半透明,如同一捧即將融化的雪。
    雲渺在書裏看過,遇到這樣深的傷口,既不能直接把箭簇拔出來,也不能放任它不管。前者會導致失血過多,後者會導致高燒不退。
    所以最好的辦法是在拔出箭簇的那一刻立即止血。
    可是這對於她來說也太難了。
    她很想喊人幫忙,可是她答應過保守他的秘密。她沒辦法告訴別人在自己房裏有個手上纏著刀刃的受傷的少年,那樣的話謝止淵的一切秘密都會被她暴露。
    所以她隻能靠自己來處理傷口。
    雲渺怕血,怕痛,怕刀刃也怕箭簇,她一點也不想碰那些東西。
    可是......
    如果放任不管的話,他會不會就這樣死去?
    雲渺抿著唇,盡力讓自己不去想別的,模仿著以前在小說和電視裏看到的場景,專心專意地把絲綢撕成包紮用的長條,然後雙手微微顫抖著,去抓那枚深深刺進謝止淵的身體裏的箭簇的尾梢。
    她的手指碰到那枚箭簇的同時,床上的少年忽而悶哼一聲。
    也許是因為驟然加劇的疼痛,他從昏亂的睡夢之中猝然醒來,眼前一團模糊不清的黑暗。
    察覺到有什麽人在靠近,他近乎本能地做出反應。
    大袖裏的紅綾無聲解開,那把一尺的刀滑出來,被他反手握在掌心,帶著殺氣。
    “嘩啦”一聲!薄紗般的布幔垂落,他攥住身邊女孩的衣襟,翻身把她按在自己的身下,冰涼的刀尖抵在她纖細的脖頸上。
    緊接著,他忽然怔了一下,對上一雙明亮的眼瞳。
    這時,房間外突然響起“篤篤”的叩門聲。
    “阿渺?”
    慕夫人站在門口,以指節叩了叩門環,“怎麽了?我仿佛聽見你屋裏有動靜......”
    “沒事,阿娘。”
    脆亮的女孩聲音傳來,“我方才不小心被桌角絆了一下。”
    “可受傷了?”
    慕夫人擔憂地問,“我進來看看如何?”
    “不用啦阿娘。”
    雲渺朝門外喊,“我換了衣裳,準備睡啦。”
    “我方才聽聞前街出了一樁大事。”
    慕夫人接著道,“據說是江湖人士發生械鬥,死了很多人,整條街都戒嚴了,金吾衛正在挨家挨戶地查。”
    她細細地叮囑:“這些日子你要當心,不必要時切勿出府。”
    “我知道了阿娘。”
    門後又傳來清脆的應聲,“我睡覺啦。”
    慕夫人再細致地補充了幾句,才提著燈轉身離開。
    門外燭火搖曳的光漸漸遠去,慕夫人的腳步聲消失在轉角。
    雲渺伸手熄滅了燈,房間裏陷入一團漆黑,隻有星點的月光漏進紗簾。
    謝止淵已經放開握刀的手,手肘鬆鬆撐在床邊,方才的殺氣轉瞬間消失不見,他低垂眼眸,雲渺看不清他的神情。
    寂靜的黑暗之中,彼此的呼吸交織糾纏。
    “你......”雲渺開口,想問他話。
    倏地,她被用力按進懷裏,腦袋撞上他的胸口,撞得生疼,眼淚掉出來。
    “別睜眼。”謝止淵輕聲說。
    他一隻手扣著她的後腦勺,把她緊緊按在懷裏,指縫間陷入她的長發,另一隻手摸到了深入小腹的那枚箭簇,微微摩挲一下,用力拔出!
    雲渺輕輕打了個哆嗦,聞見腥濃的血的味道,仿佛生鏽的鐵般。
    箭簇拔出的那個瞬間血流如注,可是身邊的少年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他把那枚拔出的箭簇扔到旁邊,咬著一根布帶給自己包紮傷口。
    襯袍的一角掀起來,露出一截線條勁瘦的腰腹,血從潦草包紮的布帶之間滲出來。
    空氣裏都是血的氣味,雲渺緊緊閉著眼睛。
    整個拔箭和包紮的過程裏,這個少年就這樣把她按在懷裏。
    她的眼瞼閉著,纖長的睫毛顫抖,額頭抵在他的胸口上,聞著他懷裏的清冽如新雪的幹淨香氣,努力抵消那些濃重的、掩蓋不掉的血腥氣。
    “還好麽?”
    片刻後,他低聲問,“沒看見血吧?”
    雲渺點點頭,麵前的少年托著她的頰邊讓她仰起臉,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淚痕。
    然後他鬆了手,微微垂下頭,把下巴擱在她的肩上,輕輕閉上眼睛。
    這個姿勢親昵得近乎戀人間的耳鬢廝磨,可是雲渺知道他隻是快要沒有力氣了。
    “百鬼坊的金印還在麽?”
    他輕聲問,微微喘息著,大量的失血已經開始讓他意識模糊。
    “在。”雲渺點頭,感覺到他的身體在一寸寸下滑,隻好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他。
    “幫我一個忙。”
    他低低地說,“拿著那枚金印,從這裏出去,一直向南,去百鬼坊找董老頭,讓他連夜去黑市上買一種叫‘龍血草’的藥。”
    “天亮之前帶回來。”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搗爛,兌水,喂給我。”
    “我不熟悉去百鬼坊的路。”雲渺有點緊張,“要是天亮之前趕不回來怎麽辦?”
    沒有回答。
    雲渺側過臉,看見少年蒼白的臉龐。
    他緊閉的眼睫輕輕顫動著,手指無聲地垂下去,落在她的身側,頭微微一偏,不動了。
    他又昏睡了過去。
    夜涼如水,月色如銀。
    雲渺裹著一件帶兜帽的大袍子在街上跑。
    打更聲已經敲過子時,本該是夜深人靜時分,可是這片貧民區仍舊人來人往。
    附近的官府不願管理這個混亂的區域,所以這一帶的宵禁形同虛設,直到深夜還是到處熙熙攘攘,時常有醉酒的狂徒吵架鬥毆、癮君子搖搖晃晃地穿街而過。
    雲渺擠在人堆裏奮力往前跑,一路上努力躲過試圖騷擾她的人。
    她壓低了頭頂的兜帽,但身形還是個小姑娘,不少醉顛顛的酒鬼想抓她,被她低著頭貓著腰擠在人群裏躲過去。
    她很著急,擔心自己在天亮前趕不回去。
    離開雲府之前,她把昏睡中的謝止淵扶到床上躺著,貼近探聽他的呼吸心跳時,感覺他的心跳聲已經衰弱得近乎於無了。
    她害怕他就這麽死了。
    他是她來到這個世界時認識的第一個人,也是她在這裏交的第一個朋友。這個少年雖然十分危險,但是意外地對她很好。
    至少在此時此刻,她最大的心願是讓他活下去。
    黑暗裏,她突然絆到了什麽,猛地摔了一跤。
    “嘶”一聲,袍子被小石子劃開。雲渺捂著袍子跌坐在地上,揉了一會兒撞痛的膝蓋,才看見麵前的地麵上躺著一個人,她就是被這個人絆倒的。
    那是個裹在一件髒袍子裏的老頭。他渾身青腫,幾乎像個溺水瀕死的人,一對眼珠子渾濁,透著腐爛般的感覺。
    “水......”髒老頭嘶啞地喊,“水......”
    周圍人來人往,沒有人看一眼這個髒兮兮的老頭。他看起來快死了,全身散發著難聞的臭味,嘴唇已經完全皸裂了,大約是因為缺水。再這樣下去,他也許會渴死。
    雲渺抿了下唇。
    她趕著去買藥救人,可是這個老頭實在可憐,她沒辦法狠下心不管。
    遲疑了一下,雲渺從街邊的水渠裏捧了一掌水,猶豫著,走過去,把清水一點點滴到髒老頭的嘴裏。
    髒老頭眼珠子轉動著,喝掉了那些水。
    下一刻,他突然閃電般伸出手,拽住了雲渺的袍子!
    雲渺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躲開,卻看見髒老頭把枯瘦的手在她的袍子上攥了一下,鬆開了,指尖沾著一點血。
    那是雲渺照顧受傷的謝止淵時,不小心蹭到自己衣袍上的血。
    髒老頭像是瘋癲了一樣,把手指伸到自己的嘴裏,舌頭舔了一下血,毒蛇吐信般。
    雲渺慌得後退幾步,卻聽見髒老頭嘶聲開口說話了。
    “小姑娘,放棄吧。”
    他舔著手指上的血,渾濁的眼瞳望過來,“這個人快死了。”
    雲渺愣了一下。
    “別驚訝。”
    髒老頭桀桀地笑了,“我就是用毒的,一嚐血的味道就認得出,這個人中了毒。中了這種毒的人,都活不了太久。”
    “他……還能活多久?”
    雲渺下意識地追問。
    髒老頭看了她一眼,嘶啞地笑起來,露出殘破的牙齒。
    “......不到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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