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劇變(九)逼宮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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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李如梅的“反正”,與麻貴、張萬邦合兵後,戰場形勢瞬間扭轉。三人簡單商議了一番,認為當前第一要務便是擊破騰驤四衛,與元輔取得直接聯係。其餘的事,到時候自然都由元輔說了算。
這其實很好理解,雖然大家心裏都知道,若單純以“勤王”或者“清君側”來論,此刻最重要的當然應該是先去皇宮,爭取救出皇上,但……萬一兵發紫禁城,受到威脅的鄭氏兄妹腦子一抽,傷害到了皇上,這責任該怎麽分?
所以,先找個能扛事的大人物頂在前頭,才是真正要緊的。至於誰是這樣的大人物,那還有什麽好說,舍高元輔其誰?
麻貴望著被白雪覆蓋卻透著肅殺之氣的京城街道,大手一揮,高聲下令:“弟兄們,此番平叛關乎大明安危,都給我拿出十二分的力氣來!”他的聲音雄渾有力,在寒風中傳得很遠,讓麾下士兵們士氣大振。
麻貴一馬當先,胯下的黑色戰馬嘶鳴著,四蹄翻飛,如黑色閃電般衝向騰驤四衛。他身經百戰,眼神中透著堅毅與決然,手中馬刀在雪光映照下閃爍著寒光。禁衛軍騎兵們緊隨其後,整齊的馬蹄聲踏碎積雪,喊殺聲震耳欲聾。
李如梅則帶領著所部從左側迂回包抄,他身姿矯健,騎在馬上如同一尊戰神。“弟兄們,為了大明,為了皇上,跟我衝!”李家將從李成梁時代就有的特點“跟我衝”在他身上別無二致,他的呼喊聲也毫無疑問地點燃了這些從遼東招募的士兵們的熱血,整個隊伍如同一把利刃,迅速插入騰驤四衛的側翼。
張萬邦也不甘示弱,率領薊鎮第一軍從右側胡同突進。他目光如往常一般冷峻,隻是此刻還多了些要與禁衛軍比上一比的衝勁,大聲鼓舞著士兵:“咱們薊鎮兒郎自戚少保練兵之後便絕無敗績!今日同袍是號稱天下第一的禁衛軍,你們可願被人比下去一頭?”
薊鎮第一軍的士兵們齊聲大喝:“不願!不願!”
張萬邦昂起下巴,同樣大喝:“既是不願,便拿出你們的本事,給我把騰驤四衛殺個片甲不留!”士兵們個個奮勇爭先,喊著口號,與麻貴、李如梅所部兩支禁衛軍形成對騰驤四衛的三麵合圍之勢。
騰驤四衛在之前攻打靖國公府時就已傷了元氣,士氣更是一落千丈,如今麵對三支大明朝頂級勁旅的夾擊,瞬間陣腳大亂。即便對方考慮到巷戰衝鋒之故,全部拋棄了火器而隻選用馬刀、刺刀,但光憑那百戰精銳的氣勢就讓並無實戰經驗的騰驤四衛心驚膽戰,騰驤四衛的士兵們驚恐地看著如潮水般湧來的敵軍,手中的武器都有些拿不穩了。
“穩住,都給我穩住!”李文進在陣中聲嘶力竭地大喊,試圖穩住軍心,可他一個閹人,絲毫沒有男兒氣慨的聲音在一片喊殺聲中顯得那麽微弱,簡直如風中殘燭一般,又能起到什麽作用呢?他騎著馬在隊伍中來回奔走,徒勞地揮舞著馬鞭,抽打那些想要後退的士兵。
然而,一切都無濟於事。麻貴的禁衛軍騎兵如猛虎下山,衝入騰驤四衛陣中,衝鋒中斜拉的馬刀刀光閃爍,不斷有騰驤四衛的士兵倒下。
李如梅所部也在側翼發起猛烈攻擊,即便胡同的寬度不夠大兵團施展,但數輪刺刀衝鋒之下,騰驤四衛的防線仍舊被一點點撕開。
張萬邦的薊鎮第一軍同樣勇猛,他本人一貫以刺刀陣防禦戰著稱,今日倒也正好讓世人知曉,他的刺刀陣不光防守無敵,進攻同樣不在話下!薊鎮第一軍與敵人短兵相接,喊殺聲、慘叫聲交織在一起,竟然突破得比李如梅部還要快上一些。
僅僅一個照麵,戰況便如此不利,騰驤四衛的士兵們開始潰敗,紛紛四處逃竄。李文進見勢不妙,心中又驚又怒,這僅僅一天的時間,他已經深知帶兵這種事實在不是他這外行所能為,此刻的他終於有了點自知之明,深知自己已無力回天。看著身邊越來越少的士兵,李文進咬咬牙,帶著殘兵敗將,朝著南麵的皇宮地安門方向狼狽逃竄。
一路上,他不斷地咒罵著,心中滿是不甘。尤其是經過靖國公府門前胡同的時候,還被府牆上的火力網又打死打傷了兩百餘人,連他自己的坐騎都被打死,差點把他這把老骨頭摔散架,更是氣得他大罵:“高務實你個王八犢子不得好……”後麵一個字沒罵出來,就被親信背著逃命了。
此時,高務實站在靖國公府的日新樓上,用望遠鏡觀察著局勢。看到麻貴等人輕易占了上風,他微微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欣慰。隨後,他迅速做出部署,派人傳令給麻貴:“李文進已入皇宮,你三人可率部將皇宮包圍,不可讓鄭氏兄妹和李文進有任何逃脫的機會!”
麻貴他們等的就是高務實這句話!
若非元輔下令,讓他們主動包圍皇宮,那還真有點讓他們發怵——那可是皇宮啊,萬一之後風向不對,下令包圍皇宮可就成了謀逆的大罪了!至於現在,天塌了有個子高的頂著,怕什麽?給老子圍上!
麻貴收到命令後,立刻調整戰術。他留下一小部分兵力清掃戰場,自己坐鎮靖國公府門外,下令與城外京北大營取得聯係,告知馬棟勸降或控製李如樟部龍江第二軍,然後立刻進城;下令武備最齊全的張萬邦薊鎮第一軍正麵攻破皇城地安門,進逼宮城;下令李如梅部分兵封鎖皇城另外三門——西安門、東安門和承天門。
地安門的攻破比麻貴預想中還要順利許多。可能是李文進的倉皇逃命嚇壞了把守地安門的淨軍,他們在身後薊鎮第一軍殺氣騰騰的威懾下驚得毫無戰意,居然跟著李文進殘部一齊開溜了。薊鎮第一軍說是攻占,其實不如說是進駐——壓根沒遇到成組織的抵抗,隻有幾個跑得慢的憨批被輕易繳械,雙方竟無一人傷亡。
而城外馬棟部也很快傳來好消息:李如樟部本來就隻是做個佯動,他手裏那點人根本就不是來打仗的,整一個武器原始、兵甲全無,本來就是打算在朝廷授旗之後要找朝廷領取的。因此,他也隻是脅迫兩位正副總製,說是帶兵出去“拉練一番”。
為了能調動馬棟追擊,他自以為聰明的選擇了朝高務實的見心齋別院移動,這一來的確讓馬棟很是緊張,立刻領兵去追。但李如樟沒料到的是高務實在見心齋做了準備——高務正聽自家哨探報告說龍江第二軍忽然向見心齋奔來,頓時勃然大怒!
高務正好歹也是高務實的機要秘書之一,這支龍江第二軍是個什麽情況他一清二楚。就這剛剛組建的雜牌部隊,人數也就和自己所領家丁仿佛,竟敢來捋見心齋的虎須?
雖然他手下的幾員家丁將領都向他表示,說京北大營的馬棟馬統製肯定會出兵追擊,我部隻要固守見心齋外圍據點即可。但高務正卻不答應。
在高務正心中其實一直憋著一口氣,憑什麽自家其餘幾兄弟都在南疆南洋建功立業了,甚至侄兒輩都有好些已然做出了一番事業,偏偏自己還在兄長身邊當個幫閑?難道我高務正就真的一點本事沒有?近朱者赤啊,我在兄長身邊這麽多年,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這點小事我還搞不定?
還別說,他似乎還真學到了一點東西。首先他分析了一下李如樟的心思,認定李如樟不會真以為能打下見心齋見心齋常年駐有武裝家丁且有完備塢堡式工事,這一點李如樟是知情的,所以多半隻是來恐嚇一番,調動馬棟來追。
於是他判斷李如樟此來定是輕兵急進,爭取讓馬棟一時追不上,甚至一旦聽說馬棟逼近就會立刻轉向別處繼續拉扯。
由此,高務正得出結論:不能被動防守,必須主動出擊,打李如樟一個出其不意。高務正計算了一下時間,發現還來得及簡單設伏一下,因此立刻在西湖布置埋伏。注:此西湖非彼西湖,韃清時頤和園、圓明園兩處的人工湖與半人工湖就是以此為基礎挖、建的,此時又有“七裏泊”、“大泊湖”等稱呼。在本書中,此處位於見心齋與京北大營中間略偏向見心齋一側的位置。
高務正這一舉動確實完全超出了李如樟的預計,結果在西湖被高務正埋伏了個正著。高務實留在見心齋輪訓的武裝家丁都是京華精銳,除了不著重甲、不配強弩、不置旗幟明律不許之外,武器水平與南疆警備軍完全一般無二。李如樟所部戰士雖然許多都是日後大名鼎鼎的索倫精兵,但眼下既無訓練,也無裝備,哪裏應付得來?等到馬棟趕到時,早已被圍著打了好一會兒……
馬棟見勢不妙,趕緊勸高務正收兵,說龍江第二軍雖然不經允許擅自出營,但畢竟朝廷還沒給出定性,可不好隨意處置——言外之意是,您手下到底隻是元輔的家丁,可不能隨便把朝廷正規軍給剿了哇!
高務正這會兒也已經出了氣,聽馬棟這麽一說,也樂得給這位自家兄長麾下的老將一個麵子,笑嗬嗬地拍了拍後者的肩膀,大方表示:“馬統製說的是,在下不過是配合馬統製控製一下局麵,豈敢越俎代庖?後麵的事,馬統製您來處置便是。”
馬棟鬆了口氣,與高務正客氣了一番,領著大軍將龍江第二軍押回京北大營不提。不過,馬棟確實是個謹慎之人,事情到了這一步,他也沒對李如樟怎樣,甚至對李如樟“臨時拉練”的說法也不予反駁,隻是表示要等朝廷定奪——這份謹慎很快就會給高務實免去不少麻煩。
總之,等麻貴要調馬棟入城的時候,馬棟已經可以抽調一個步兵協和一個炮兵標入城幫忙了。由於他所部早就領了武備,這差不多半個鎮的兵力,實際上可能比李如梅部現在更具實力。
麻貴的大部隊還沒趕到京城,他手裏還是隻有那不到五千騎兵,因此馬棟支援的這部分兵力被麻貴直接歸入麾下。
與此同時,病了好幾天的高務實也帶著高杞、費英東等一眾親信家丁來到皇宮外高陌年老,留守靖國公府。此時的高元輔,看著哪有半點病容?隻見他少見的身著全副甲胄,腰佩雁翎刀,威風凜凜地站在隊伍前方。
身後跟著麻貴、李如梅、張萬邦、馬棟等數員大將,看著緊閉的宮門,高務實眼神冷峻,高聲下令:“向皇宮內喊話!”
一名大嗓門的士兵站出來,深吸一口氣,拿著卷筒的大木喇叭大聲喊道:“逆賊聽真!爾等已被禁衛、薊鎮十萬大軍重重包圍,插翅難飛!若立刻恭請皇上與太後出宮,並自縛而出,認罪待勘,或可從輕發落。倘不知悔改,負隅頑抗,必將死無葬身之地!一個時辰之內,若無應答,討逆軍即將攻城,屆時九族夷平,再無輕赦!”
這士兵連喊數遍,聲音在寂靜的空氣中回蕩,傳進了玄武門內每一個淨軍守軍的耳中。
很快,翊坤宮內的氣氛已經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鄭貴妃麵色蒼白,眼神遊離,在原地慌亂地踱步。鄭國泰和李文進滿臉焦急與絕望,在她麵前來回走動,不停地嚷嚷。
“妹妹,現在高務實已經率軍把咱們逼到絕路了,不挾持皇帝出麵親下諭旨,咱們都得死!”鄭國泰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聲音因為焦急而變得尖銳。
李文進也在一旁附和,語氣中帶著一絲狠厲:“娘娘,事到如今,容不得您猶豫了,隻有挾持皇帝,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否則一旦落入高務實手中,咱們誰也別想活命!”
鄭貴妃咬著嘴唇,內心痛苦地掙紮著。她知道兩人說的是事實,但她怎麽也不忍心傷害皇帝。然而此刻宮裏的軍隊都在他們手中,她也不敢直接拒絕,隻能強裝鎮定,說道:“兄長、李護軍,此事太過重大,且容本宮想想……你們先出去,讓本宮靜一靜。”
“這都什麽時候了……”李文進十分惱火地道。
“出去!”鄭貴妃也怒道:“一個時辰呢,本宮隻要一炷香的時間,想清楚了自然會有決斷!”
李文進大怒,正欲說話,卻被鄭國泰伸手攔了一攔。李文進與鄭國泰對視一眼,鄭國泰小聲道:“若無貴妃勸說,便是叫醒皇上,你我恐怕也說不動他。”
李文進頓時語塞,眼中雖有不甘,但也不敢再違抗鄭貴妃的意思,隻能暫時退了出去。
等他們一離開,鄭貴妃立刻跑到皇帝身邊,從懷中掏出解藥,手忙腳亂地喂給朱翊鈞。她一邊喂,一邊輕聲哭泣:“陛下,您快醒醒,臣妾錯了,這次真的闖大禍了……”淚水滴落在皇帝的臉上,與解藥混在一起。
過了一會兒,朱翊鈞緩緩睜開眼睛,眼神中還帶著一絲迷茫。他看著滿臉淚痕的鄭貴妃,虛弱地問道:“愛妃,發生了何事?朕為何會如此虛弱,感覺像是昏睡了很久……”
鄭貴妃撲進皇帝懷裏,放聲大哭,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皇帝。皇帝聽後,心中大驚,同時也對鄭貴妃的行為感到憤怒和失望。但神誌恢複清明的他很清楚,此刻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
皇帝深吸一口氣,強撐著身體坐起來,在心中將當前情況盤點了一番,眼神逐漸變得堅定:“愛妃,事已至此,朕會想辦法解決。隻是……你糊塗啊,怎麽能參與這樣的事!”
鄭貴妃滿臉愧疚,連連磕頭:“陛下,臣妾知道錯了……”
皇帝扶起鄭貴妃,歎息著安慰道:“先不說這些了,當務之急是穩住局麵。”說完,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勉強站了起來,帶著鄭貴妃走出翊坤宮。
鄭國泰和李文進正焦急地在外麵等候,看到皇帝突然出現,兩人都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他們身後的將領們也紛紛露出驚訝的神色,一時間,眾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皇帝掃了一眼眾人,神色鎮定,語氣沉穩地說道:“眾卿莫要驚慌,此事皆是誤會一場。朕知道你們都是為了朕和朝廷著想,隻是方法有些不妥,但並不要緊。如今高務實誤解了朕的意思,才會帶兵前來。此事易耳,朕這就出麵勸說,讓他退兵,你等不要輕舉妄動,以免死傷。”
李文進和鄭國泰心中滿是狐疑,有心反對,但中興明主的威嚴讓他們一時不敢輕舉妄動。李文進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道:“陛下,高務實如今兵臨城下,恐怕不會輕易罷手……”
朱翊鈞仿佛不知道他在此次事變中扮演的角色一般,反而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說:“幺舅勿慮,朕與高務實君臣多年,他向來對朕忠心耿耿。隻要朕出麵解釋,他定會退兵。你們且在此等候消息,不要做任何衝動的事。”
李文進立刻反對,隻是把話說得委婉一些:“陛下,還是讓奴婢與鄭國舅陪您一道去吧。”
朱翊鈞瞳孔一縮,看了李文進一眼,又打量了一眼鄭國泰,忽然朝他們身後隨意指了幾指,道:“你們幾個,各領百人,隨朕去玄武門。其餘人等,留在此處保護貴妃與二位國舅。”注:一般來說,皇後與太後的兄弟都叫國舅,貴妃因為也足夠尊貴,因此鄭國泰也稱國舅。
朱翊鈞此言一出,李文進與鄭國泰大驚失色,連忙回頭朝自己身後望去。這一看不得了,簡直魂飛魄散——被皇帝虛指點到的幾位將領二話不說,立刻跪下領旨,轉頭就去點兵,根本看也不看他們二人。其餘人等更不必說,紛紛散開,做出奉旨嚴守翊坤宮的模樣。
完了,全完了……二人失魂落魄地相互對視,知道一切都已經不再受他們控製。
皇帝啊皇帝,不愧是口含天憲,不愧是禦極三十年的中興之主!先前昏迷時,他們可以打著皇帝的旗號胡亂行事,可一旦皇帝活生生出現在人前,隻要一句話,他們的一切陰謀詭計就都如烈日下的薄霧,頃刻間煙消雲散。沒有任何人還聽他們的命令,都隻會尊奉聖諭!
朱翊鈞自己也暗自鬆了口氣,同時微微搖頭,心中感慨:以爾等這點能耐,連最親信的領兵將領都不能完全掌握,究竟是怎麽敢在日新麵前玩這一出的?真就全憑愛妃能獲得朕的信任,讓朕昏迷之下被你等控製?當真是可笑啊,殊不知朕昏迷之後,日新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爾等簡直蠢不可及!
他看了鄭貴妃一眼,輕聲道:“好好待著,朕……永不負你。”鄭貴妃鼻頭一酸,哭道:“皇上……”
——
s:前兩天一家三口先後感染諾如病毒,從孩子到孩子媽,再到我……好在昨天還半死不活的,今天直接好了,生龍活虎!所以今天多更點,5k7,慶祝自己痊愈,也慶祝高務實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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