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反客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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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時,杜家娘子將丈夫帶回來的兩隻山兔調弄出來,盛了滿滿兩盆。眾獵戶置酒圍坐,高呼暢飲,甚是豪爽。
    陸鵬本來是吃飽了的,隻覺累得慌,直想躺下歇息。不料那杜和卻來相請道:“略備薄酒,先生莫要嫌棄。”
    主人家盛情相邀,陸鵬也隻好坐過去想著略陪一會,不料眾獵戶豪爽好客,人人都來敬他一碗酒,好在這酒度數極低,陸鵬連喝了七八碗,隻感覺肚子脹得受不了,渾沒一點醉意。
    眾獵戶均是大為驚奇,那黑臉漢子大笑道:“小先生看著斯斯文文,不想卻是個豪爽人,有趣!俺甚是喜歡,來來來,再吃一碗!”
    方才杜和引見之時,此人名喚張桃,說是其母在一桃樹下生下他,因此得名。他與杜家兄弟等人俱是通家的往來,祖上同在山東參與抗擊劉豫的義軍,後一同逃難至臨安,又做了同營軍漢,跟隨杜杲血戰過江淮。到了他們這一代,卻是在臨安城招惹了權臣徐清叟的衙內,被逐出臨安,流放來到此地。
    這張桃甚是豪爽,舉著酒碗要來再敬時,杜和喝道:“你這廝多吃兩口便昏頭!陸先生一個讀書人,豈能如你等般濫飲無度!”
    張桃不服叫道:“誰昏頭了?大哥你不見他比我吃得還凶?”
    杜和也不理他,喝止眾獵戶再來勸酒,自轉頭來同陸鵬搭話寒喧。
    幾句話一說,陸鵬便不由心裏一凜。這杜和話裏話外,都是在暗搓搓地試探他的底細,顯然是心裏有疑。
    這卻也難怪,自己雖然穿一身讀書人的行頭,但言語舉止上和這時代的人終歸有些差異,雖然已在不斷觀察模仿,卻總逃不過明眼人的留意。
    這杜和外表豪爽內裏精細,雖然其弟說過他極是敬重讀書人,但對於一個來曆不明的人寄宿其家,又怎能不加防備?
    陸鵬打起精神,杜和的許多試探皆被他應付過去。直到對方佯作無意地提起臨安城裏一些風物時,才無可含糊之處。
    畢竟之前和杜同套近乎時,說過自己在臨安居住過,此時若是一問三不知豈不大謬?
    當此時,陸鵬腦中急轉,忽然一掌拍在桌上,笑道:“說起這臨安城,小生倒想起一首詩來。”
    他一掌拍下去好幾隻酒碗齊齊跳將起來,眾獵戶都嚇了一跳,全都睜睜地瞪過來。
    “說是臨安朝廷,文武百官隻管富貴享樂,全不顧百姓死活。有一個書生看了搖頭歎惜,在牆上寫下一篇詩來,說是:‘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這首詩直白淺顯,眾獵戶雖然都不曾讀書,卻也聽得明白其中意思,當即齊聲叫好。張桃喝了聲彩,舉起酒碗說道:“好詩!哥哥常說什麽李太白寫得好詩,要俺說都不如這一首!”
    杜和等人都是從臨安千裏流放至此,心裏焉能沒有怨氣?對宋廷的腐敗、百官的貪鄙更是切齒痛恨。
    其他人被撩起話頭,頓時紛紛七嘴八舌,痛罵官府昏庸。便是杜和自己將那詩翻來覆去念了幾遍,也是默默點頭。
    這一招便叫做反客為主,若是一味讓他試探下去,露餡是必然的。陸鵬鬆了口氣,接下來他有意引導之下,眾人漸漸談論起天南海北,諸方各地的奇聞來。
    其時多以其他人的信口胡吹為主,陸鵬隻偶爾插上兩句,卻是引得眾人側目不已。
    他是真真全國上下到處跑遍過的,無論說起何地何事,雖隻廖廖數語,卻說得活靈活現,宛如親見一般,比起眾獵戶自是勝過許多。
    張桃嘖嘖道:“你這小先生,便打娘胎行路,也行不了這許多地方,怎說得恁真?那昆侖山你也去過?可曾見過那王母?”
    陸鵬笑而不語,杜和沉聲道:“所謂‘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便是這般了。”
    張桃打了個哈哈,笑道:“哥哥便偏愛讀書人,俺卻見多是些酸腐無趣的,沒幾個像小先生這般人。”
    杜和一笑舉碗相敬陸鵬,他似乎疑心去了不少,也不再追問,當晚眾人暢飲至深夜,這一眾獵戶的豪爽熱情讓陸鵬漸漸的放鬆了許多。
    至夜間時,陸鵬便與杜同同室而眠。他雖然不習慣與人同睡,但這時代條件限製隻能如此。
    好在杜同幹淨清爽,也沒有打鼾磨牙的毛病。
    陸鵬漸漸睡去,雖然疲累無比又喝了這麽多酒,但內心仍保持著幾分警惕。
    朦朦朧朧中忽然聽見篤篤的幾聲輕響,他頓時驚醒。
    其時已是深夜,四下俱寂,陸鵬正警醒時,睡在對麵的杜同悄然坐起身來,湊過來壓低聲音悄聲喚道:“陸先生?陸先生?”
    陸鵬閉著眼睛裝睡,杜同悄然下床,輕手輕腳過去打開了房門,門外便有人小聲說了幾句話,聽著隱隱便是杜和的聲音。
    陸鵬豎起耳朵,但仍是聽不清楚,隨即杜同卻是掩上了房門,兩人在外麵說起話來。
    陸鵬一咬牙,也悄悄地坐起身來。這兩兄弟半夜鬼鬼祟祟,萬一要害他怎麽辦?可不能不弄個清楚。
    他深知這些獵戶耳聰目明,便赤著腳、一步一挪,唯恐發出半點聲響,悄無聲息地摸到了門邊。將耳朵貼近門縫,便聽那兄弟二人的對話傳了過來,兩人卻是在門外數步處低聲說話。
    “依小七所說,那李老刀夫婦竟沒個囫圇屍首?”杜同的聲音道。
    “聽說看那現場還有許多血跡,怕是還有一隊客人。多半都是被丟落了山澗,便是有屍首也喂飽了虎狼。”杜和沉聲說道。
    陸鵬心裏微凜,看來這杜和半夜來找其弟,便是接到那樁命案的消息。
    “兄長是疑心這姓陸的先生麽?”
    “此人頗為奇怪,但卻不似歹人……”杜和沉吟。
    “小弟初見此人便覺不是歹人,他對著阿嬤也是恭敬有禮,見言語不通還欲去別家投宿,江湖人哪有這等行徑的。”杜同笑道。
    “二郎夜間且留些心便是,隻是莫要讓陸先生看出來。讀書人心最多,咱們也不能怠慢了客人。”
    “兄長說得是。”
    兄弟兩人又悄聲說了幾句,陸鵬不敢再聽下去,悄悄地回到床上,閉目假睡。
    心裏放鬆了不少,不是想要暗害自己的就行。
    過了一會,杜同也悄然回房,來到床前時湊過來,又喚道:“陸先生?”
    這次他的聲音要大了一些,陸鵬若還想裝睡著,未免太憨,孤身在外哪能睡得這麽沉,便裝作驀然驚醒的樣子,揉著眼睛茫然道:“啊?是……杜二郎?”
    杜和忙道:“對不住先生,我方才去了趟茅廁,竟是吵醒先生了。”
    陸鵬忙稱不敢,兩人重又睡下,這一次,陸鵬躺在床上,便不由得心事重重,難以入眠,一直輾轉至天色將明才漸漸地睡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