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坊間見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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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間放著一盤砂橘,張桃一邊剝來吃,一邊講述他在占城的事跡。時不時便縱聲大笑,眉飛色舞,得意時還手舞足蹈。
    這是他的本性,陸鵬也是見怪不怪,和謝小六含笑聽著。他如今威嚴日盛,像張桃這般在麵前沒大沒小的倒是越來越難得了,他很喜歡這樣的相處。
    “相公你們卻不知,那些占城人愚得很,生了病卻不尋醫,竟是去求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婆子。那老婆子裝神弄鬼又跳又叫半日,不知用甚搗一碗水,還將那糙皮手伸進去攪一攪,俺在旁邊看著就惡心,那些人卻能喝下去。”
    “有啥稀奇,咱這裏不也一樣。”謝小六嘀咕道。
    “別打岔!”張桃瞪眼,又興致勃勃地講述他當時看不過眼,裝病去叫那老巫婆治時,趁她在旁邊跳,一腳將其法壇踹翻,嚇得那廝殺豬般大叫。
    陸鵬聽得直搖頭,無語道:“怎能如此亂來,我不是說過要入鄉隨俗麽?人家占城人可不會感謝,隻會怪你不守規矩。”
    張桃嘿嘿笑道:“俺看不過眼嘛!”
    他怕陸鵬責罵,忙轉移話題,又說在占城某處,有一廟宇,說是一上供物神靈便取去食用了,所許之願無有不靈驗。張桃不信,躲在旁邊看了,隻見那供物竟是一條大狗大搖大擺拖去吃了。
    又說起在海上看到一頭堪比同風號大小的巨魚,嚇得許多水手跪在甲板上直磕頭。
    他說著諸般見聞,陸鵬也是含笑聽著,張桃是個最跳脫不羈的個性,又愛新奇,對航海充滿熱情,更向往前去更遠的地方。
    他將一盤砂橘吃光,才假裝訕訕道:“哎喲,應當給你倆留幾個的。”陸鵬聽得沒好氣瞪了他一眼。
    張桃又提及給跋摩帶去的農人,說他卻不甚在意,隻是留了下來。
    陸鵬便笑道:“無妨,以後他自會重視起來的。”
    張桃點頭,又道:“不過相公交待的事情卻也沒個著落,那些農人都尚未下地,自不知道有甚新鮮農物。”
    “卻不必著急。”陸鵬倒不在意,占城有什麽新作物的可能性不大,真正重要的像紅薯、玉米、土豆這些,大都遠在美州,可不是一時半會能得到的。
    他向兩人笑道:“你們都辛苦了,且好好休息幾日。”
    張桃聽得直搖頭:“相公說笑呢,有何辛苦的?俺現在就尋思著想再往南邊去,不知可有其他奇怪國家?”
    陸鵬笑道:“那可多了去了。”
    他順手在桌上比劃:“咱們在這裏,占城大概便在這個方向,張大哥以後要是繼續向西南方向去,這裏有天竺國,再往前想是那拜占廷?再向前繞極大一圈,沿岸皆有許多小國,繞到這裏北上便是所謂的歐羅巴,聽說那裏的人個個金發碧眼,鼻子極高。”
    他對這時代的世界局勢也不熟悉,隨手亂畫,張桃和謝小六都看得咋舌。謝小六想象這歐羅巴人是何等怪物,張桃卻是熱血沸騰,連聲道:“這些地方,俺都要去的。”
    陸鵬一笑,心想這大航海時代可有你玩的了,將兩人打發去休息。
    ……
    顧潭秋知道陸鵬對黃道姑的重視,親自給她安排在工匠們居住的坊裏。
    黃道姑抱著自己的行李,跟著一路怯生生的走來。
    謝小六當時去道觀請她時,雖然態度挺好,但那些坤道人人膽小怕事,又聽說是官府中人,她還道是老家的公婆告官來抓她了,認命地跟著來,卻不想到了這麽一個奇怪的地方。
    還有那個陸官人,年輕得過分了,又一團和氣……
    自己這樣一個道姑,竟然被邀進內宅,想想都感覺不可思議……
    那叫做麻將的遊戲還真有趣……
    腦子裏胡思亂想,黃道姑不時地向左右看上幾眼。
    這一片街坊初看隻是片熱鬧的街區,但仔細看卻很是古怪。她看見臨街這一排人戶,竟然家家門口擺放著奇怪的台子,有幾台前麵還有人舉著鐵錘叮叮當當地亂敲。
    一戶人家門口圍著一群人,看著幾個壯漢搗弄一堆鐵架。
    再往前一家門口擺放著一個奇怪物事,一根長長的杆子,兩端各坐著一個孩童,一頭起一頭落,玩得十分開心。而旁邊蹲著一中年漢子,若有所思地看著。
    街道上跑來跑去的孩子們手中玩物都是些木料鐵棍等物事。
    還有一間高大的院子,門口有人值守,從旁邊經過時黃道姑聽見裏麵傳來一陣狂笑之聲,嚇得她一個激靈。
    顧潭秋笑道:“此處略微吵鬧了一些,但頗為安寧興盛,師太如果是住著不慣,來跟我說便是。”
    黃道姑忙搖了搖頭,她這些年來吃過多少苦,哪裏會在乎什麽吵鬧。這些官人如此敬她,她都著實感覺惶恐不安了。
    一個道姑能有什麽資格讓人家尊敬啊?
    這樣心裏惴惴地想著,顧潭秋已帶她來到所住的一間小院前。
    這是一座獨戶小院,不大,但卻頗為清幽。這一片工匠們所居住的坊區是經過新翻修的,這小院更是建好未久,看上去極是精致。
    黃道姑看得更是惶恐,她這樣的人怎好住這種地方?
    但想要推脫時,顧潭秋卻是笑道:“師太切莫客氣,顧某要是安置不妥,我家相公可是要罵人的。”
    他讓身後帶的從人去布置打掃新居,黃道姑站在門口隻感覺渾身不自在。
    她鼓起勇氣小聲道:“敢問官人,你們是不是弄錯人了?”
    顧潭秋轉頭看著她笑了笑:“師太放心,我家相公自會與你說的。”
    黃道姑便隻好捏著衣角不言語了,左右鄰裏出來幾名婦人好奇地觀望,有兩個走得頗近,隻聽其中一個嘀咕道:“這不是個道姑子嗎?怎也住進來了?”
    黃道姑頭愈發的低了。
    顧潭秋臨走前,還向她親切地說了許多話,黃道姑隻能訥訥地點著頭。
    他們走後,她便怔怔地站在小院裏,看著自己的新家。
    青石的地板,紅磚綠瓦,院子裏有石桌石凳,還有一棵葉落了大半的桂樹。院子一側有一個小小的花圃,裏麵種著應季的菊花,黃的綠的開了滿圃。紅漆的大門半掩著,從院子裏看進去可以看到刷了白粉的新牆。
    黃道姑心裏莫名湧上一種奇怪的感覺,她十來歲便逃難在外,這些年來寄居道觀,從沒有想過自己能擁有這樣美好的家。
    她在院子裏發了一會呆,兩個婦人湊到門口好奇地觀望。
    黃道姑對婦人卻不害怕,下意識地衝她們打了個稽首。那兩個婦人噗地便笑開了。
    不一時,她們便搭起話來,其中一個嗓門極大,另一個笑嘻嘻的說話又快又脆。
    她們好奇黃道姑的身份為何住到這裏來,據大嗓門婦人說起,這裏住的都是官府招攬來的匠人家戶。
    “俺家是從靜江府來的,這位何娘子一家是打瓊州來的。”
    “我們在瓊州隻住了兩三年,原是長沙人氏,道長可曉得長沙麽?”
    黃道姑搖了搖頭,她知道的地名隻有鬆江、瓊州、崖州,還有臨安和襄陽。
    “啊喲,前年那一場大災,好慘的呢。那麽大的一座長沙城,滿街一溜擺著屍體……”
    “是鬧瘟疫呀,你們靜江莫有麽?”
    “我們家七口子,跟著逃難的嘩啦啦地往東邊走。走到那條古什麽河的時候,又說前麵官府不給過去,我們當家的有點手藝倒還好,當場被一個商戶招去了瓊州,其他的隻得返回去送死喲。”
    “哎,這世道,誰沒逃過災荒,我家三兒就是逃荒途中沒的。”大嗓門婦人說著眼眶不由紅了。
    兩個婦人嘰嘰喳喳,你一句我一句,黃道姑在旁邊聽得入神。原來這世間還有這許多可憐人,這兩位娘子從前都是受了許多苦的。
    “現在好了,遇上了陸官人這樣的活菩薩。”那何娘子合什說著,又好奇問道,“道長你們家敬菩薩麽?”
    黃道姑茫然搖了搖頭,她其實本就不是真的道姑,觀音嶺那些道姑也每天多是種地挑水。
    婦人們卻不在意,隻向她七嘴八舌地講述著現在的生活。
    看得出來,她們都十分之滿意和珍惜。
    “有吃有穿,有這麽好的房子住,以前做夢也不敢想!”
    “陸官人見誰都笑眯眯的,官府的人也和氣,跟供著咱們似的。”
    “隻要搗弄出來新鮮玩意,陸官人一高興還有獎賞!街尾的大黑炭隻是打出來兩個怪模怪樣的大鐵輪子,便得了十兩銀子!”
    “嗨!最要緊的還是平安得好!俺家三兒要是還活著多好……”
    婦人們的談論中,黃道姑也是有些明白了為什麽這裏家家都有那些新奇古怪的東西。
    這兩個熱情的婦人還拉著她去看自家正在搗鼓的物事,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鐵器鐵架。
    “俺當家的說這勞什子能把水從河裏往山上運,俺也聽不明白,他有本事得很!”
    婦人們的言語中滿是自豪,又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黃道姑出神地看著那些東西,很久沒有移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