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小院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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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時分,杜娘子挎著菜籃從街市上回家。
    杜家現今的住處離縣衙不遠,一條胡同走到盡頭,於路不斷有人跟杜娘子打著招呼,大多熱切殷勤。
    她微笑著一一回應,最初的時候,這些鄰裏的恭謹還讓她有些不適應,現在倒是習慣了。
    杜娘子是欽州本地人,杜和從臨安到這裏來後娶的她。她生得比較嬌小,性格溫婉,話雖不多卻頗有主見,杜和都時常拗不過他。例如讓家裏女孩兒進學的事,起初她便是咬定了不鬆口,學堂那場風波過後她才漸漸同意。
    一個老婦人坐在家門口和幾個老街坊聊天,看見她後笑眯眯地站起來。這是她的母親,隻會說欽州當地土話,換成從前,這般山間農婦是不會被城裏人瞧得上的,這會兒卻是眾人的核心,都如同眾星捧月一般圍著她。
    此時街坊們也都紛紛笑道:“娘子回來了。”
    “娘子怎的這般辛苦,大姐兒偷懶了。”
    杜娘子向眾人點著頭,笑著說:“大姐兒進學了,還晚些才能回來呢。”
    頓時引發眾人連串讚歎,紛紛都道娘子好福氣雲雲。
    扶著母親進院,杜娘子的心中有那麽一絲恍惚。
    這家裏的變化,就是這麽突然,從山裏討生活的獵戶,忽然就變成了欽州城裏頗有地位的人家。
    回想起來,當時來欽州的時候,她還頗有些不願,原因是舍不得一些帶不走的野豬肉。
    杜娘子也是從小餓過來的,欽州人誰沒餓過呢?
    她又想起丈夫不聲不響消失的那兩日,她當時心裏如同火上的油一般煎熬。即便是現在,他常常呆在軍中,她也總擔心會出事。
    “還是平安一些好,就現在這般就行了。”她悄聲地嘀咕道。
    “你說啥?”母親笑嗬嗬地回頭。
    杜娘子搖了搖頭,這時候院子裏的人紛紛回過頭恭敬地打著招呼:
    “老太太!大嫂!”
    方桌上四麵各坐兩人,角落上還坐一個,當初的九名獵戶悉數在場。
    杜和在軍中終日忙碌,白甲去了臨安將近半年,張桃和謝小六更是浮舟海上,眾兄弟好不容易才得聚一回。
    “老太太這看著真是越來越年輕了,這要是同我一起出門,不得讓人認成我姐?”張桃笑嘻嘻地打趣,引得眾人都笑了起來,老太太聽了也衝他咧著嘴比著大拇指。
    這個手勢是倆小孩從學堂裏帶回來的,據說陸相公便愛這般誇人,老太太便學會了,時常動不動就這般比劃。
    “在海上磨練了這麽久,也沒個長進,還是這般油嘴滑舌。”杜和搖著頭。
    同半年前相比,他現在少了些粗獷和豪爽,多了幾分威嚴與深沉。
    張桃嘿嘿笑道:“相公可是說了,俺天生是吃海上這碗飯的料,就是這個性子,哪裏用得著改?”
    他說著斜斜瞄向旁邊:“倒是老白,以前跟塊死木疙瘩似的,去了趟臨安怎變得裝模作樣了?”
    白甲隻是嗬嗬地笑,杜和沒好氣道:“沒聽過俗話嗎?‘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眾兄弟喝著茶水談笑風生,氣氛輕鬆融洽,張桃抓了瓜子來剝著吃,一邊感歎:“可惜少了一個人。”
    眾人聽著都直搖頭,陸相公真在這裏,恐怕隻有張桃一個還敢這般輕鬆愜意。
    交談之間,從各人的新鮮見聞,漸漸說到家長裏短,九家人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說起來大家都不勝感慨。
    “想我等本是山野獵戶,如今能有這等際遇,都是相公的提攜。俗話說‘士為知己者死’,諸位兄弟都須努力奮進,替相公出力才是。”杜和作為老大哥沉聲說道。
    眾人都齊聲稱是,隻有張桃翻了個白眼。
    杜和卻看了個正著,皺了皺眉說道:“你老大不小了,也沒個正形!我且同你說,你成天漂在海上,家裏沒個著落也不是一樁事,趁著這次回來給你說個親事吧。”
    張桃一聽頓時連連搖頭,喊道:“大哥你這可別管俺,俺可是要去那歐羅巴找綠眼睛的番婆子呢!”
    眾人都聽著發笑,杜和也無語地搖頭。
    “我倒是看二郎魂不守舍,莫不是害了甚相思病?你這哥哥連親弟兄都關心不上!”
    張桃又拍著杜同肩膀,笑嘻嘻地說道。這嫁禍江東的毒計頓時讓杜同一張臉漲成了豬肝,憤然道:“我……你、你胡說八道!”
    眾人本來隻是笑嗬嗬的看著,但見杜同這般模樣,都不禁詫異起來,紛紛道:“二郎莫不真有心上人了?”
    杜同漲紅著臉連連搖頭,杜娘子和家中雇來的老媽子本在廚間忙活,聽聞後也好奇地探頭,長嫂若母,她也是關心得很。
    好在這時候隨著噗噗地踢門檻聲,卻是杜煥提著一包書走在前頭進門,杜蘅手裏拿著個糖人搖頭晃腦跟在後麵。
    “哦喲,杜家的讀書郎回來了!”
    張桃怪叫一聲,正垂頭喪氣的杜煥瞪大眼睛,興奮地叫道:“桃子叔叔!”
    他將手裏的書隨手一扔,奔過來就往張桃身上掛,興奮地喊道:“給我講海上的故事唄!”
    不妨杜和在旁喝道:“好畜生,聖賢書豈能亂扔!快撿起來放好!”
    杜煥隻好扁著嘴去撿了書,一邊回頭跟張桃擠眉弄眼抱怨,看得後者嗬嗬直笑。
    這小家夥放了書又要來纏張桃時,杜和又是一聲喝:“課業都學通了嗎?給我進去讀書!”
    杜煥頓時小臉皺成了一團,哭喪著臉要往地上蹲。
    杜蘅蹦蹦跳跳地說道:“爹爹,弟弟在學堂上睡覺,被尚先生打了戒尺。”
    杜和一聽,頓時臉都黑了,杜煥悲憤地仰頭看著其姐:“還我糖人!”
    杜蘅衝他吐著舌頭道:“我說的不是這個糖人,西街的才好吃,這個淡死了!”
    院子裏一陣雞飛狗跳,老子追,兒子逃,一邊撕心裂肺地哭叫:“桃子叔你帶我去海上吧,我不要念什麽勞什子書!”
    眾人卻都見怪不怪,老子揍兒子天經地義,杜煥這小王八蛋也該揍。
    鬧騰了一番後,隨著天色晚了下來,杜娘子也是將菜一盤盤地端上來。院子裏點起了燈,眾兄弟高聲談笑,開懷暢飲。
    杜娘子站在院角,看了一會院中的情景,又眯著眼睛抬頭看向夜空。
    今晚也是好月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