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相依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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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普依班從噩夢中驚醒,聽見姐姐多辛亞在睡夢中哭泣的聲音。他連忙撲上去,搖晃著姐姐喊道:“阿姐,阿姐!”
    “普依班”在占城話裏是“多餘”的意思,“多辛亞”是妓女的意思,從這兩個“名字”即可知道,這對姐弟從生下來就承受著何等悲慘的命運。
    兩人的生母十四歲的時候經過一片樹林,被幾個男人拖進林子裏,後來就有了多辛亞。
    她挺著大肚子被嫁給一個快五十歲的獨眼老男人,老男人經常抓著她的頭發,踢打她的肚子,但多辛亞仍然倔強地來到了這世界。一年後,她又多了個弟弟普依班。
    獨眼男人為了兒子吃飽,偷偷潛入主人的莊園,被抓起來吊死在莊園門口。
    母親拖著兩個人艱難的求生,十五六歲的少女即使出賣身體也養活不了一對兒女。
    一個又髒又臭的流浪漢將她帶到了因陀羅城,在那裏母親抱著一對兒女,跪在乞丐群中,乞求著過往的王公貴族們的垂憐施舍。
    從有記憶開始,普依班就在和野狗們搶食,在肮髒的垃圾中間尋找一切可以果腹的東西。更多的時候,像小狗一樣匍匐跪在冰冷的街邊,被各種鄙夷厭惡的目光嫌棄地掃過。
    他就這樣堅強的成長著,那天晚上,總會抱著他,讓他感受到人世間僅有溫暖的母親鬆開了手。這個二十歲的女子胃裏隻有幹草和沙子,她睜大眼睛,卻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她幹枯如柴的兩手還拉著兒女,卻再也聽不見他們的哭喊。
    幾個流浪漢粗暴地將她拖了出去,因陀羅城裏有的是髒臭的巷子,那裏的野狗磨著雪亮的獠牙。
    姐弟倆被扔給了奴隸販子,和其他許多人一起被關在冰冷的黑牢裏,每天都會有一頓毒打來馴服他們,食物則是一小塊腐爛長滿綠莓的麵餅。
    很多人死去了,姐弟倆仍然努力活著。挨打的時候,姐姐會緊緊地護著他,會將麵餅稍微好一些的部分分出來給他。
    媽媽不在了,阿姐會照顧你的,小普依班。
    在冰冷的夜晚裏,她這樣哭泣著在弟弟的耳邊低語。
    後來,兩人被帶到了占城港口,像牛羊一樣被剝光後排列在市集間。
    十歲的姐姐引起了一個胖男人的注意,他眯著眼睛打量著她瘦小的身體,伸手來抓她頭發。
    姐姐哭泣地抱住普依班,不肯和他分開。奴隸主的皮鞭如雨點般落下來,姐弟倆緊緊地抱在一起。
    這時候,一隻酒壇飛過來砸在奴隸主身上。一陣短暫衝突過後,姐弟倆和其他人被帶上了一艘很大很大的船。
    恐慌茫然的十多天後,他們被帶到了一個新的地方。
    普依班不知道這是哪裏,周圍的人們說著他聽不懂的話,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著他們。
    但好在自從上了那艘船以後,每天都能吃到足量的食物。普依班很開心,姐姐卻越發驚慌,她不相信世上有白白施舍給他們的食物。
    她不肯跟弟弟分開,用警惕驚恐的眼神看著每一個人。
    不管是分宿舍居住,還是讓他們分開洗浴,這個小姑娘都拚命地抱著弟弟,絕不鬆手。
    人們怎麽勸也勸不動,他們說的話她完全聽不懂。
    同風號上新聘的通譯跑來道:“小孩你們交好運了,欽州國的大人們這是幫你們哪!”
    姐姐根本不相信。
    最後高大黝黑的張桃船長罵罵咧咧地親自跑來,輕輕巧巧地將普依班拎起來,又將大哭的小姑娘扳開扔給旁邊的婦人。
    “兩個小娃娃都對付不了?一幫廢物!”
    “是縣尊老爺說要好好待他們嘛!”
    “那也不是當少爺對待啊!小孩子不得該打打該罵罵啊!”
    普依班被拎到池子裏,扔進熱氣騰騰的水中,他張嘴想哭叫,卻被眼前黑漢子的眼神嚇住了。
    張桃滿意地點頭:“就是嘛!嘿!俺要是生了娃,可不會養得像杜煥那般熊。”
    普依班被幾個人用密密的竹帚刷著身體,又用難聞刺鼻的熱水衝洗頭發,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身體和頭發裏,竟然跑出來無數黑色的小蟲子!
    “行了!”
    普依班被穿上一身白色的衣服,他好奇地低頭,聞到一股好聞的味道,他從沒在衣服上聞到這樣的味道,這讓他有些著迷不停地嗅著,卻不妨身後一隻黑手扇來:“什麽毛病!”
    普依班被帶到一個大房間裏,他看見姐姐坐在那裏,小臉上哭得嘩啦嘩啦的,肩膀一聳一聳,但她這樣真的好好看!她也換上了白衣服,濕漉漉的頭發披在肩膀上,從沒這樣幹淨漂亮過。
    “阿姐!”普依班想要跑過去,身後的黑手又將他牢牢地抓住。
    “你們聽好了,欽州的大人們說了,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是欽州的人了!沒有人能欺負你們,以後也不會挨餓了!”通譯揮著手,向孩子們大聲喊道。
    滿屋的孩子都呆呆地看著他,有人驚喜,有人茫然,有人疑惑,有人感動。普依班懵懵的沒明白什麽意思,但他看見姐姐仰起臉,眼睛裏亮晶晶的,還向他招了招手。
    “從今天開始,你們每個人都要改新名字了。男孩統一都姓葉,女孩都姓蕭,這是欽州的大老爺親自給你們定的,可是無上榮光!”
    通譯瞟到姐弟倆,想起來道:“哦,兄妹或者姐弟就都姓林。”
    孩子們的反應各不相同,懵懵的普依班呆站在原地,身後的黑漢早就走了也不敢動。直到姐姐跑過來抱著他,歡喜地說:“阿弟,我們以後有名字了。”
    “名字?”
    “是啊,以後你叫林班,我叫林亞。”
    姐姐笑著笑著,眼淚又流淌下來:“媽媽要是還活著該多好。”
    從這一天開始,小姐弟就開始了全新的生活。他們每天上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喂養小豬小雞,去野地裏割草采蘑菇等等。下午的時候就在一間大屋子裏坐著學習漢語。
    林班漸漸地學會了欽州話,他起初挺歡喜,但和姐姐一對比就怏了,她學習的速度快多了,甚至都會用小樹棍在地上寫字了。
    她拉著林班在院子裏寫著字,小臉上滿是笑容,永遠也不膩一般。
    “阿弟你看,這是‘人’、這是‘天’,這是‘上’……”
    “道知啦!”
    “是知道!你又說反了!”
    小姐姐抬手敲了弟弟額頭一下,又低頭接著寫,也不知道她從哪裏學來的。
    “阿弟阿弟你看!你認識這個字嗎?”
    林班橫看豎看,這也太複雜了吧!他沮喪地搖了搖頭,姐姐笑嘻嘻地說:“這是個‘陸’字哦!阿弟你一定要記住它,你知道嗎,咱們現在能這樣,都是因為有一個最了不起的陸大老爺哦!”
    “哈?”林班歪著腦袋想了半天,他回憶起以前見過的大人物,不禁問道,“有那個胡子那麽長——戴著那麽高的帽子的大公老爺厲害嗎?”
    林亞的眼睛裏頓時露出鄙夷和憤怒的神色,拍打著弟弟的腦袋說:“胡說八道,怎麽能這樣比呢?那些人呀,給陸大老爺提鞋都不配!”
    林班哦了一聲,他看著姐姐的笑容和亮晶晶的眼神,心裏想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