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知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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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    北戲的青年戲劇節經過為期兩周的海選後,《回廊上的少女》入圍決賽的多幕劇單元。
    一同入圍的,還有一位大四導演係師哥排的《紅山》,紅色長征英雄題材,劇本紮實,演員表演精湛;大三表演係某師姐排練的膾炙人口的經典劇本《日出》,武君博在裏麵飾演重要角色方達生。
    ……
    決賽那天,天氣陰而灰,妖風獵獵作響。
    空氣中混合著一種灰塵和霧霾的煤味兒,連帶著劇場門口矗立的巨大雕塑也顯得眉目哀愁。
    學校的鏡框式大劇場後台。
    明亮的化妝鏡前,江入年正向化妝班的師姐道謝,他已經上好了妝,整個人像一把出鞘的劍一樣鋒利凜冽,此時正在做戲前準備。
    而一旁的肖一妍,突然推開給自己化妝的同學,重重的打了個噴嚏,把桌上散落的散粉盒吹出不少粉末,她抓撓著脖頸,聲音帶了哭腔:“知知——怎麽辦啊?我好像過敏了。”
    季知漣正倚在門口,跟負責舞台效果的同學低聲交談,聞言,快速收尾,朝肖一妍走來。
    “你太緊張了。”季知漣看了一眼,放柔了聲音俯下身:“害怕了?”
    肖一妍看了眼江入年,她也不想在師弟麵前丟人,顯得很沒見過世麵的樣子。但還是憋不住,拉了拉季知漣的袖子,小聲道:“我怕我忘詞……我怕我演砸……班上好多同學都來了,我怕有人笑我……”
    “那就別演了。”季知漣按住她的雙肩,肖一妍整個人都在發顫,她是真的害怕:“反正還沒開始,不想演就算了。”
    “那怎麽行!”肖一妍簡直要跳起來了,用力吞了口唾沫:“我們,我們辛辛苦苦排練了這麽久,你付出了這麽多努力,我和師弟吃了這麽多苦……”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帶著不自信和低落:“知知,你為什麽會找我演戲呢?我這麽內向,這麽放不開,這麽差勁,我根本什麽都做不好。”
    “肖一妍,抬起頭。”季知漣讓她凝視鏡中的自己,聲音冷靜:“初選的時候,你的表演全程無失誤,那些掌聲是你自己掙來的。”
    “學生投票,把我們的戲一票一票投到了決賽,也是你的汗水和努力換來的。
    “你做的很好。所以,即使演砸了,又能如何呢?”
    “——你已經超越了自己,不是嗎?”
    肖一妍還是緊張,但明顯不再撓脖子了,隻嘟噥道:“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全名嘛……”
    季知漣無視她的撒嬌,拍了拍她的肩膀。
    又看向江入年。
    少年垂眸坐在凳子上,膝蓋上一遝記得爛熟的劇本,他比肖一妍更刻苦,也更有天賦,但她知道這個少年倔強要強,他的情緒都是埋在心底的。
    “江入年,一場戲而已。”季知漣聲音帶了笑意:“玩得開心。”
    他沒有想到她還會安撫自己,詫異地抬頭,在鏡中與她對視了一眼。那女子懶懶的、沒骨頭似的歪著,手搭在肖一妍身上,目光卻在他身上淡淡落下。
    江入年彎起唇角,心裏冒出冰鎮可樂般的小小泡泡,溫柔回應:
    “……好。”
    《回廊上的少女》演出很成功。
    除了劇本的紮實出彩外,季知漣挑選的兩個演員都很適合。江入年溫潤纖秀,卻能演出斯文之下的瘋狂與爆發力,將角色複雜的心理衝突演繹的很好,非現實表演的高難度部分也處理的很不錯。
    而肖一妍,內向而娟秀的她,一開場就像個無辜的少女,和無數個普普通通的少女沒什麽不同。而隨著故事一步步推進,女孩骨子裏的絕望嘶啞也一點點鋪陳開展。
    整個過程如一顆沉睡的繭,隨著寄居在其中龐然大物的蘇醒,像人們展示她鮮血淋漓的傷口與質問。
    她一遍遍質問自己:為什麽我的痛苦不可治愈?
    她一遍遍逼問他人:為什麽所有殘酷都要降臨在我身上?究竟錯的是我?還是這個荒謬的世界?
    觀眾席中排,苗淇就在其中。
    初選的時候,她去內蒙跟組了,沒有看到,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季知漣排的戲——跟她說過的戲。
    苗淇和季知漣一樣,都屬於情緒高敏到一個程度的人,所以她們活的非常辛苦。
    如果是普通人,遇到了過不去的事情,可以找到多種方式慢慢紓解,而極度高敏的人,她們無法接受渾噩度日,無法接受周圍人冠冕堂皇的謊言欺騙,因為她們永遠相信自己的判斷與直覺。
    一些傷害過後,哪怕肉|體在長大,也永遠有一部分自己死在了當時如深淵巨口般的黑洞中。
    那是搖搖欲墜的地基,是隨時會塌陷的失陷之地。
    她們都很瘋。苗淇向外瘋狂席卷別人,季知漣則向內摧折自己。
    苗淇捂住臉,將臉深深埋在掌心,發出一聲啜泣。
    心裏那種排山倒海般不可抗拒的力量又來了,她要找到季知漣,隨便和她聊點什麽,什麽都行。
    《回廊上的少女》拿了青年戲劇節的第二名。
    第一名是《紅山》,某種意義上的眾望所歸。
    第三名是《日出》,武君博在台下氣的摔了礦泉水瓶。
    ……
    把服裝道具都收拾完,兩位演員又回了趟宿舍,卸掉殼子一樣的厚重妝容,等換回自己的衣服走出學校時,已經是晚上11點鍾。
    江入年和肖一妍並肩走出學校,他們要和季知漣一起去吃晚飯。
    季知漣在校門口等他們,身邊站著一個漂亮女生,兩人不知道聊了些什麽,煙抽的都特別凶,地上散落著一地煙頭。
    那女孩紮著一頭髒辮,比肖一妍高一點,大概有173左右,這麽冷的天氣還穿著皮衣短裙,光裸著雙腿,是要風度不要命的性感。
    “苗淇?”肖一妍愣了愣,看了眼季知漣:“你也來要一起吃飯嗎?”
    很奇怪,她不怕總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季知漣,卻本能的抵觸一個班的苗淇,苗淇太凶猛了,與她截然相反,她招架不住。
    “是啊,你不歡迎我嗎?”苗淇上下掃描了一下肖一妍,見她綿軟的不敢講話,視線又落到江入年身上,眼睛一亮:“這位怎麽稱呼?”
    “江入年。”
    “師弟真好看,有女朋友了嗎?”
    “沒。”
    “嘻嘻,那你現在就可以有。”
    “……”江入年看向季知漣:“你想吃什麽?”
    季知漣卻看向肖一妍和苗淇:“你們想吃什麽?”
    ……
    四人最終來到學校附近的一家音樂酒吧。
    一樓有不少人,大都是本校的,有些臉熟,有些不認識,社交達人苗淇逐一打了招呼。他們爬上二樓,在一間樹屋般的包間坐下,點了一堆吃的。
    苗淇又加了兩打酒,江入年看著季知漣開了一聽啤酒,眼神微微一動。
    麵對苗淇攬著脖子的勸酒,肖一妍拒絕的尖叫快把屋頂掀了,她死活不喝,季知漣揉著眉心,按下苗淇的手,轉給遞給肖一妍一杯鮮榨果汁。
    “她過敏了,你別欺負她。”季知漣無奈道,用眼神警告她,後者翻了個不客氣的白眼。
    “這怎麽叫欺負,是在教乖乖寶肖一妍小朋友打開新世界的大門~多多挑戰總沒有壞處,好寶寶什麽時候打算談場戀愛呀?要不要我教你呀?”苗淇美目流轉,肖一妍努力掙脫了她的桎梏,縮回季知漣身邊,衝她齜牙揮了揮小拳頭。
    苗淇不以為意,笑意加深,她是帶著瘋勁兒的漂亮,看呆了對麵的兩個男生,她對江入年很感興趣,眨眨眼俏皮道:“或者教教師弟也可以。”
    “不用了,謝謝師姐。”江入年不為所動,起身端回了一杯蜂蜜水,安靜地放到季知漣手邊。
    季知漣看了一眼,沒碰那杯水,隻悶頭和苗淇喝酒。
    漸漸地,兩人開始聊起一些肖一妍聽不懂的東西。
    苗淇喝著喝著,意誌力開始模糊,她向季知漣問出了心裏深處的疑惑:“當年在藝考機構的時候,你幹嘛幫我呀?我那時候天天泡酒吧,每晚都在跟不同的男孩子混在一起,在女生裏搞小團體故意排擠你,你那次幹嘛還要幫我啊?”
    她問的是入學前的藝考學習生涯的事情。
    那時,她與季知漣同在一個藝考機構,兩人都是編導班的翹楚,季知漣來的晚些,班上大部分女主都早早被苗淇收服,給季知漣使了不少絆子。
    一開始,苗淇確實看不慣她,看她哪兒哪兒不順眼。先是覺得她拽的要死,然後覺得她的實力根本配不上她的個性,再然後,她開始暗戳戳率領其它女生孤立她。
    季知漣習以為常,並不在意,她有自己強大的屏蔽力,可以無視一切敵意。
    苗淇針對了她一段時間,發現她該怎麽著怎麽著,獨來獨往也自得其樂,並且從沒在自己手裏吃過半點虧,慢慢的也生了幾分佩服。
    兩人關係轉變是在一個淩晨。
    那晚,苗淇照例在淩晨三點醉醺醺歸來,在機構的樓道裏被曾經相好過的一個男孩抵在牆壁,他一下子就看到了她鎖骨上的紅痕,聞到了她發間連鎖酒店廉價洗發水的味道,十七歲的大高個男孩,發起瘋也實在嚇人,他揍她,紅著眼一遍遍質問她。
    季知漣大概是在宿舍裏沒睡著,也可能是根本沒睡,總之她出來了。
    然後聽到了樓道不正常的聲音——苗淇的尖叫求饒聲。
    苗淇從沒見過一個女生那麽能打架,而且打人能那麽狠,那男孩被她狠踹到地上,抱著頭痛呼,她都沒停手,直到被苗淇哆嗦著拉住:“算了、算了吧。”
    季知漣回頭,苗淇被她眼裏未褪盡的狠戾嚇到,情不自禁地退後一步。
    她們的友誼就是從那一天,莫名其妙開始的。
    桌上散落一桌酒瓶。
    肖一妍已經睡著了,江入年還清醒著,隻是默不作聲在當背景板。
    苗淇在等她的回答。
    季知漣喝了不少,她思索了一下:
    “沒什麽原因。如果真要說,大概是因為你是女性。”
    苗淇愣了一下,眼裏慢慢又湧出淚意。
    季知漣沒有說女孩,也沒有說女人,她說的是女性。
    而女性是一個龐大的群體,她永遠會對女性心存善意。
    “我好像,會對女性更寬容一些。”季知漣飲盡杯中酒,與她隔空碰杯示意。
    旁邊,肖一妍已經素著一張小臉睡著了,發出小小的齁聲,身上蓋著一件厚外套。而江入年則若有所思的望著她們。
    苗淇帶著肖一妍先回宿舍,季知漣則回了趟表導樓排練教室,她落了自己的筆。
    那筆是限量版的萬寶龍,是她送給自己的一份紀念禮物。
    卻沒有找到。
    她累極,頭也昏的發脹,表導樓裏宿舍有一段距離,這樣回去準得著涼。她於是將幾個稍軟些的景片壘在一起,便倒下昏睡。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喉間的幹渴激醒。
    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件駝色厚外套,難怪夢中也覺得溫暖。
    此時屋外窗戶天蒙蒙亮,教室東西散落的七零八落,而對麵牆下,也默默坐著一人。
    他離她很遠,是嚴苛的家教和涵養,不讓自己入侵她的睡眠領地。
    “你怎麽在這兒?”她扶住額頭,喝的不多,隻是很不舒服。
    一個保溫杯遞到她麵前,還冒著絲絲熱氣,是杯蜂蜜水。
    季知漣這次沒拒絕,喝了幾口,果然感覺好多了。她詫異的看著少年,他身上穿著單薄的白色長袖,被她看的微微不自在。
    她回過神兒來,將外套還給他,聲音沙啞:“你不應該在這裏。”
    “那我應該在哪裏?”江入年蹲下身,他圓白領口露出精致鎖骨,他對她微笑。
    少年自有矛盾迷人之處,如果她願意,或許會發現更多獨特複雜的特質,他並不幼稚。
    但季知漣隻是將他的外套還給他,她沒再多看他一眼,隻是望向窗外小小的月亮:
    “隨便你,總之不是在這裏。”
    “你也學戲劇,看得懂劇本,應該知道潛台詞。”
    江入年安靜地、看向她目之所及的那同一彎月亮。
    想到的卻是——
    自己將外套輕輕蓋在她身上後,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放進外套中。
    然後他輕輕低下頭,虔誠地吻了吻她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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