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一卷 第五章 交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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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前的密山雲峰下,九曲瀑布正飄雪拖練、碎玉摧冰。
    東方地平線上剛露出第一抹光亮,一個披散著長發的男子就來到瀑布水流之下,準備照例作沐浴和冥想,卻意外發現瀑布旁邊的樹枝上擔著水色的綢絹,一隻蒼白的手臂於旁側垂下。
    女人?恐怕是屍體吧。不管怎樣,先移下來再說。他腳底生風,飛身踏上峭壁,正要將那具冰冷的軀體抬起時,女子居然緩緩睜開了眼睛。他先是一驚,然後連忙道:“你被枝條纏住了,不要動,我這就抱你下去。”
    她看見他的嘴唇在動,卻什麽也沒有聽到,隻感覺身上有點痛,而且到處都濕濕的。
    他的手臂穿過枝條輕柔地將她抱起,然而她的血還是順著枝葉和劃破的綢絹滴落到水中。他腳踏輕雲,穩穩移至平地,慢慢將她放下。她看到瀑布、折斷的樹枝。她努力回想,有些事情逐漸清晰,有些事情卻愈加模糊。他的手臂被樹枝劃破,滲出了血,他看著她的神情有些焦慮。
    她動了動,感覺骨頭應該沒有斷。他看到她能活動,稍稍鬆了口氣。
    他問她:“你一個人嗎?”
    他問:“你是?”
    他說:“你……”
    他好像察覺到什麽,又好像沒有。他隻能沉默,選擇等待。
    她抬起臉,對他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並用手勢示意自己聽不見,一時間,她忘了使用語言。
    他釋然,表情是憐惜,沒有更多言語,他抱著她朝山林深處走去。
    林中隱密的石屋,似乎很久沒有人住過。他打開屋內的兩個木箱,取出一些物品,示意她可以使用,隨即關門出去。
    她慢慢地把身上擦幹,在流血的地方上了藥,費力地纏上紗布,換上他寬大的幹衣服。
    她跌跌撞撞地開門出去,把他拉進屋裏,用仍在顫抖的雙手將他手臂上的傷包好。她沒有抬頭,所以他無法拒絕。這種充滿溫情的氣氛讓他感覺極不適應,卻很安逸。
    茶莊大院的廳堂內,氣氛詭異。坐在當中的空夜神色凝重,兩邊對坐的東方胤和鄒冰恕目光交錯,各有所思。三人都端著茶杯,卻意不在飲。終於,空夜放下手中的茶盞,沉重地開口道:“我就直說了吧——鄒冰刃回到悅原了。”
    聞此一言,東方胤見鄒冰恕的反應平靜,心裏也就對這次的事情有了一點兒眉目。
    空夜接著道:“據傳崇安法師已經仙逝。鄒冰刃回到悅原,定是來取當年被法師封印在悠澤之底的‘沉星’劍。倘若十年前的‘寒冰之刃’重現於世,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東方胤:“……”
    空夜:“所以想借東方先生一臂之力,務必要趕在他拿到‘沉星’之前動手,以絕後患。”
    東方胤:“空夜先生的意思是——聯手殺了他?”
    東方胤說話時,始終用餘光注視著對麵的鄒冰恕。而鄒冰恕的反應出人意料得平靜,一副旁觀者的姿態,隻是麵無表情地聽著他們的談話。
    “不錯!”空夜先生回答得堅定,“當年崇安法師將他帶走,是法師慈悲為懷,希望他痛改前非。如今法師剛剛離世,他便迫不及待回到悅原,並且不回鄒府謝罪,而是直奔悠澤而來,足見其執迷不悟。崇安法師十年的教化也無濟於事,別無他法!”
    東方胤:“他已經到悠澤了?”
    空夜:“嗯,五日前已進密山。”
    聽到這句話,東方胤頓時隻有一半的心思考慮眼前這件事了。
    東方胤:“五日前……”
    空夜:“不過請放心,他現在還沒有取得‘沉星’。”
    此時,一直沉默在旁的鄒冰恕終於開口道:“崇安法師設下的封印沒有人能解得開。就算法師已不在人世,封印的力量也不會消失。隻是——”
    東方胤心想,終於要說到重點了,於是整理好思緒,仔細聽著下文。
    鄒冰恕:“因為‘沉星’是一把魔劍,所以法師當年設下的是一個雙重封印。外層的封印是阻止外界靠近、不讓人取得‘沉星’的結界;而內層的封印則是讓‘沉星’沉睡,不能蘇醒。崇安法師煞費苦心設下這雙重封印,才使得‘沉星’在悠澤沉靜十年而未被奪取。
    然而,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存在,要維持封印的力量,需要不斷補充足夠的能量。法師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方法,就是利用‘沉星’本身的巨大能量。但是,這個方法也使封印有了一個唯一的破綻——為了使外層的結界吸取‘沉星’的力量,內層的封印會在每年特定的時間自行解開一次。
    外層封印在吸取力量的同時,結界的威力不會消失,一樣固若金湯,牢不可破。問題是,若有人在內層封印解開的時候將‘沉星’喚醒,它就會自己出來了。”
    東方胤:“能喚醒它的……”
    鄒冰恕:“隻有它的主人。”
    東方胤看著鄒冰恕的眼睛,一直看到了心底。
    東方胤:“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鄒冰恕:“當年在場的人都知道。”
    東方胤:“封印解除的時間是?”
    鄒冰恕:“三日後,子時,一個時辰的時間。”
    東方胤嘴角微微上揚,“我們什麽時候動手?”
    鄒冰恕:“亥時。”(注:亥時為晚上九點到十一點,子時是晚上十一點到次日淩晨一點。)
    東方胤:“原因?”
    鄒冰恕一字一頓:“祭我父親!”
    片刻的沉默之後,東方胤轉向空夜先生,“鄒冰刃的事我略知一二,不知空夜先生為何對此事如此費心呢?”
    空夜:“我與鄒冰刃倒沒有什麽私人恩怨,隻是十年前,前任密山領主遲靖被其殺害,震動朝野。而且鄒家是悅原聲望極高的名門貴族,出此一人實乃家門不幸。我身為現任密山領主,願助鄒少主一臂之力,清理門戶。”
    東方胤:“原來如此。空夜先生如此明理重義,令人佩服!我也願意為此事出一份力,隻是……”原來空夜是密山領主的真名——還是又一個假名?
    空夜:“東方先生的慣例我知道,酬金我會付雙倍。”
    “雙倍的雙倍。”鄒冰恕用一種遊離於誠懇和狡黠之間的眼神看著東方胤。
    東方胤和他對視了一瞬,移開目光笑道:“好,樂意效勞。”
    雖然東方胤心裏還有很多疑問,比如:那些十年來想盡辦法卻未能得到‘沉星’的人,在得知鄒冰刃回到悅原之後,已經有多少人開始行動了?空夜究竟打算如何布局,怎樣動手?
    然而,東方胤已經看出一件重要的事——空夜想要的並非一個出謀劃策的“士”,而隻是一件執行的兵器罷了。被放上棋盤的棋子,沒有縱觀全局的權利,多說無益。
    空夜:“那麽,一言為定。請東方先生在舍下好好休息。到時,還望先生盡全力相助。”
    空夜先生的表情,似乎可以理解為“殷切的希望”?
    東方胤頷首起身,向空夜回禮。在出門之前,他回頭笑道:“叫我‘東方胤’就可以了。”
    ————
    “東方胤我是搞不懂,但你這人也一樣奇怪。”空夜悠然地看著鄒冰恕,現在廳堂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鄒冰恕:“嗯?”
    空夜:“聽說鄒冰刃已經回來之後,一點情緒的起伏都沒有,如果是因為早有預料的話,你現在就要去殺他,難道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鄒冰恕:“有些事想得太久就會麻木。”
    空夜:“噢……還有,你就那麽堂而皇之地利用東方胤,卻又當他是你的同伴,相信他絕對不會殺你似的。”
    鄒冰恕:“我們倆互相殘殺起來比較費勁。”
    空夜:“……”
    鄒冰恕:“其實那家夥對殺人沒興趣,更懶得來殺我。”
    空夜:“……原來如此。”
    密山,林中石屋內。
    冰冷的璞玉石床上墊上了厚厚的幹草,男人把木箱裏的衣服拿出來,整齊地鋪在幹草上,然後才讓無淚躺上去。男人想了一會兒,從箱底扯出一件黑色的披風給她蓋上,最後輕柔地看了一眼,關門離去。
    無淚不知道自己還能想些什麽,感覺昏昏沉沉的,索性停止了思考,斷續睡著。
    茶莊大院的上房內,東方胤開始後悔將無淚一個人留在密山上了。而當下的這件事,他也總感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說不出是什麽味道,隻是讓人不舒服,無法安下心來。原本這件事就是個大麻煩,再加上他中途被人劫走一事,以及至始至終彌漫在空氣中的那種詭異的氣氛……
    鄒冰恕本來就是個難纏的人,而那位空夜先生——他手下的兩兄弟雖然性格迥異,卻都有著一雙見慣了血的眼睛。這位密山領主的心裏究竟在盤算什麽?安排自己和鄒冰恕分別住在東西兩院,隻能在廳堂碰麵,這種刻意的隔離和監視又是為了什麽?最大的問題是——鄒冰恕真的要殺自己的哥哥麽!
    三天……但願無淚不會有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