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二卷 第二章 線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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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鄒冰忍得到陸楓之名,本以為很快就該啟程離開了。不想那日晚飯時,喬公突然道:“兩位遁世隱居數年,想必對當今天下的時勢不甚了解。陸楓賢弟是否有興趣聽我家內人嘮叨兩天,聽聽各種故事。”
    陸楓心裏暗暗吃驚,不曉得這樣一位美如天仙的男子會有著怎樣一位夫人。他回過神,想想也對,對世事多些了解總是好的,於是道:“恭敬不如從命。謝喬公和尊夫人!”
    第二天,陸楓在童子的引領下來到一處幽靜的庭院。穿過雕花木欄,童子抬手輕叩門環。沒有腳步聲,房門已開。陸楓驚訝的不是女子的美麗,而是她的容貌竟然與喬公有七分相像,隻是更加清麗嫻靜,典雅婉約。
    夫人:“請進。想必這位就是令我家夫君日夜費神的陸公子了——或者你更願意我稱呼你為鄒少主?”
    陸楓:“請夫人叫我陸楓就好。”
    女子仔細端詳了陸楓的相貌,微微笑道:“這張臉的主人無需如鄒冰忍一般隱忍,陸楓不妨活得灑脫些,人生苦短,何必那麽累呢。”
    “嗯。”陸楓的心情有些複雜。
    此時童子已經默默離開。女子將陸楓請進屋內。
    茶已備好。陸楓在女子的指引下坐於桌旁,女子坐在他的對麵,眉眼含笑,神色溫婉。
    陸楓端起茶杯,恭敬道:“夫人如此用心,肯為吾輩孤陋寡聞之人講些世事和道理,在下感激不盡,以茶代酒聊表敬意,謝夫人!”
    言罷,舉杯幹盡。女子笑著看他,端起茶杯徐徐飲盡,末了,似笑非笑道:“那麽苦的茶,你竟然一口就幹了——也要別人陪你飲盡這苦味。”
    陸楓愣了一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這一回他細細品飲,方覺出茶味極苦,剛才隻顧幹杯,根本沒有察覺其中的滋味。陸楓麵露愧色,女子看在眼裏,一笑了之。
    女子:“我姓慕容,不介意的話可以稱呼我為慕容夫人。”
    陸楓:“是,慕容夫人。”
    慕容夫人:“我仰慕喬公的俊美,也想讓自己擁有傾國傾城的豔麗,所以自名為慕容,想方設法嫁入這玉顏山莊……”夫人說到這裏,停下來看著男人。
    “……”陸楓麵露難色,雖不甚訝異,卻不知該怎樣回話。
    慕容夫人表情嚴肅,目光犀利,然後突然笑起來,“請別介意,我們言歸正傳。”
    陸楓有些茫然,繼而凝神恭聽。
    慕容夫人:“在鄒冰忍被崇安法師帶走之後,天下的局勢還是一樣——夏皇和仁惠王周圍,明德公、西未侯、南巳侯、伊伯、襲伯之間的關係一直很微妙。
    門派之間相互牽製平衡,最令人擔心的還是暗影門。十年間,天下太平,沒有叛亂也沒有大規模的爭鬥,然而,隱患卻是不少。
    五年前,瑞豐皇帝退位,眾人沒想到長子夏寧請願還父姓,襲東辰公之位退居鑰野,其妹夏宇繼位。
    那一年,東辰公娶了明海獨孤島島主的女兒,明德公將女兒嫁給了南巳侯的兒子,從此朝中的形勢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有意思的是兩邊的婚禮在同一天舉行,明德公沒有出席自己女兒的婚禮,專程前往鑰野送賀禮給東辰公;而仁惠王沒有主持長子東辰公的婚禮,卻到丞州參加外甥女的婚禮,甚為奇妙(注:可參見第一卷“第一章離弦”)。
    江湖最大的變數是在大約三年前,離這兒不遠的昆侖山上憑空出現了一個深不可測的門派——星照宮。
    剛開始,誰也沒太在意,然而短短兩、三年間,各自擁有‘七劍’之一的三位頂級劍客都匯集到星照宮,作為劍使臣服於神秘的宮主。據傳,星照宮的劍使共有七位,以北鬥代稱,而另外四人的身份至今還是謎。
    現在就連暗影門都對星照宮的存在感到不安,而那位神秘的宮主更是除七劍使以外誰也沒見過。”
    陸楓神情專注,認真聽著慕容夫人說的每一句話,時而頷首,時而思索,沒有發言打斷夫人。
    陸楓知道昆侖山一帶自古便被稱為“神土”,由遠在黃土的皇家直管,而玉顏山莊更是隸屬於皇室,雖遠在玉山,卻無人敢侵犯。若有人想要將喬公易容的本領占為己有,就相當於欺君犯上,與叛亂同罪。
    然而,玉顏山莊真正的作用或許出乎人們的預料。喬公隻看一眼,就知道鄒冰忍的身份和往事,無淚的身世也在喬公的了解範圍。原來喬公最大的本事並非改變一個人的容貌,而是能從一個人的骨骼看出他身上流著誰家的血,從他的麵相讀出他的命數。
    而喬公所得知並收集的這些消息,以及作為報酬從各種人那裏得到的珍寶,或許就有玉顏山莊得到皇家保護所支付的代價。那麽,陸楓就是鄒冰忍這件事或許也無法瞞過天下之主。
    好在夏皇對三大法師敬重有加,也從未有過集齊“七劍”或者追查“七劍”下落的行動。至於自己,應該還入不了夏皇的眼吧。
    陸楓正感歎於皇家對天下的掌控,就聽慕容夫人道:“有些事,就連夏皇也無法了解。天下之大,千奇百怪,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陸楓露出一絲疑惑的表情,隱藏似乎被人看透心事的緊張。
    慕容夫人輕啜茶,看看陸楓,笑了笑,“比如,倘若你是‘鏡影’族人,就可以不借助喬公之手,直接從鄒冰忍變成陸楓,雖然這樣的機會一生隻有兩次,而且要相隔九年以上,但也足夠稀奇了。”
    陸楓的表情從疑惑變為詫異。
    夫人接著解釋道:“‘鏡影’是洪荒求如山下的一支小族,生活在鏡水之畔。鏡水是一條幾乎看不出水在流動的溪澗,是一百多年前洪荒從沃土易變為荒漠時出現的水流,從求如山北流出。
    求如山北漸漸荒蕪,人們難以生存,於是‘鏡影’一族開始向外遷徙,其中一支來到玉山。
    據說‘鏡影’一族中隻要是從出生起就喝鏡水中的水長大的孩子,在十五歲之後就可以變成和自己性別相同的人的模樣,而前人不會如此。”
    慕容夫人說到這裏,頓了頓,接著道:“除了與生俱來的特異之能外,天下還有著許多出人意料的功夫和法術,有些要付出相當巨大的代價才能習得,而有些更是一把損己傷人的雙刃劍。越是強大的力量就越是難以掌控,這一點想必你本人最為清楚。”
    慕容夫人露出複雜的笑容看著陸楓。然而陸楓此時並沒有想著“沉星”,他用恭敬的口吻問道:“請問夫人能否告知在下,無淚……禾方使用的是怎樣一種力量,那種力量會對他造成怎樣的影響呢?”
    慕容夫人微微一愣,繼而和顏笑道:“天下事再怎麽隱秘,玉顏山莊都可以試著打聽,然而天界和冥界的事,連聖上和三大法師都管不了,何況我等。
    禾方的力量不屬於地界,那力量本不是一個‘人’所能擁有的,其特質自然超乎人們的理解範圍。我隻能看出禾方的身上有著三界的血緣,所以他的命數不容人改變——除了他自己之外。”
    陸楓:“……這是什麽意思?”
    慕容夫人:“天界降臨到地界的生命會幻化為‘靈’,冥界來到地界的生命會幻化成‘精’。禾方的身上有‘精’、‘靈’、‘人’三者的氣質血脈,他的命運幾乎是天定的,唯一的變數是‘抉擇’。
    這樣的人幾百年才會出現一個,他們都背負著上天安排的某種使命。有趣的是最近幾十年裏出現了兩個,而之前一位的死究竟有著怎樣的意義,至今還無從得知。
    所以,禾方所背負的命運將會給三界帶來怎樣的變化相當令人期待。”
    看著慕容夫人眼角堆積的神秘,陸楓用力舒展開的眉頭不由得又皺緊,眼底暗藏的擔憂隨著目光飄出,遊移不定。慕容夫人為陸楓斟了茶,他禮貌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好苦!”
    脫口而出的字眼把陸楓自己都嚇了一跳,這完全不像鄒冰忍會說的話,況且是在這種情況下。陸楓愣在那裏,忘了道歉,卻見夫人麵色溫婉,絲毫沒有在意。
    二人沉默片刻,慕容夫人喝了一口茶,肅然道:“還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但你知道之後請記在心裏,表麵上要裝作不知道,直到他親口告訴你。”
    陸楓:“……”
    夫人看著陸楓的眼睛,沒等他回答,便接著道:“雖然擁有三界的血脈,但禾方也是一個地界的‘人’,隻是他並非女子,而是一個從小便被當作女子的溫文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