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絕頂論道大會開啟的慶典已經結束，看客們開始向山頂進發，以趕在下山回府的達官顯貴及各自回去準備的其他參會人員之前知道“道德”論辯複賽的結果。
    第一天沒有其他比試，“道德”論辯將在申時決出決賽資格（注：申時為下午三點至五點）。慶典的主賓們今天會在比鄰軒等待結果，隻有最後一天“論劍”決戰之時他們才會登上蓮峰親自觀戰。
    東方胤知道論道大會的安排，也知道貿然進比鄰軒容易惹出麻煩，便在太華山至比鄰軒的途中等待鄒冰恕他們經過。
    孔荻果然很有默契地看到了東方胤，並在知會鄒冰恕後悄悄離開人群，遠遠地跟著東方胤來到一片空地。
    四下無人，孔荻走上前發問：“如何？”
    東方胤反問道：“姬漫興哪一年去世的？”
    孔荻：“辛亥年，九年前。”
    東方胤：“東辰公是甲寅年，也就是六年前大婚……”
    孔荻：“怎樣？”
    東方胤：“東辰公大婚之前，可聽說有人上獨孤島尋仇？”
    孔荻：“應無此事。就算有很多人眼紅妒忌，或與獨孤氏有仇，也不會挑這個時候找他麻煩，與東辰公不和。再說獨孤耀自姬漫興去世之後心性已然轉變，鮮有新敵。”
    東方胤：“我也這麽想。請把你認為重要而我不清楚的有關明海、獨孤氏和姬漫興的事都告訴我。”
    孔荻：“明海？可以。如你所知，明海沒有總督，但有盟主，盟主是明海地位最高的人。曆代盟主均由明海諸島共同推選決定，一任三年，可以連任。
    明海島嶼眾多，但最大的隻有雷洲島、絕繼島、獨孤島和商心島四個，曆任盟主幾乎都是這四個島的島主。說到這裏，不得不提一件事。
    四十多年前，雷洲島島主雷守助西未侯之子和南巳侯之子，也就是現今的西未侯和南巳侯的父親圍捕共工氏餘孽有功（注：見本卷“第七章隱秘”），加上雷氏世代為皇家造劍的功勞，聖上特封雷氏為密山和悠澤的領主，並給予他委任他人代任領主的權力。
    也有一說是西未侯將聖上封給自己的領地分給了雷守和同樣為他出力的雪嶺千華山名士白峪峰，白峪峰沒有接受賞賜，將原本賜給他的悠澤也讓給了雷守。
    雷守自認為得到太多，從此不再參選明海盟主。而商心島的子氏一族崇尚逍遙自在、不為物羈，所以明海盟主就成了孤落星和獨孤氏兩家的角逐。對了，絕繼島島主的名字為世傳，每一代島主都叫孤落星。
    後來，現任絕繼島島主文武雙全，德高望重，連任了十幾年的盟主，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獨孤島島主獨孤耀越發驕躁起來。
    而因其原配夫人早逝，三個兒子也在父親的喜怒無常和疏於管教之下變得有些別扭、驕蹇。所以，‘天下第一美人’竟然嫁到這樣一個家庭，的確讓人費解。
    姬漫興的身世一直是個謎，有關她和牡丹苑的事我之前告訴過你。
    對了，牡丹苑老板慕海雲好像是孤落星的弟子慕星雲的弟弟。慕海雲病逝後，牡丹苑解散，姬漫興嫁到獨孤島。
    孤落星在盟主任期滿後自動卸任，獨孤耀如願以償當上盟主，而且一當就當了近十年。在此期間，他和姬漫興的女兒獨孤無淚與皇子定親，風光一時無兩。
    後來，姬漫興病逝，獨孤耀異常傷心，不僅讓出盟主之位，人也變得陰鬱沉默。
    明海諸島請孤落星出任盟主，孤落星以年歲已高、力不從心為由婉拒了。無奈之下，商心島島主子貞友隻好出任盟主，並將島主之位讓給了弟弟子善友。這樣又過了近十年。
    順便一提，這些年獨孤耀的三個兒子也很收斂，一家人深居簡出，人都說是受了東辰公的影響。”
    孔荻思考著還有什麽需要說明的情況。
    東方胤在問正題之前先問了件無關緊要的事：“既然密山和悠澤都是雷氏的領地，為什麽要分別委任兩位領主？”
    孔荻：“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大家也習慣成自然。個中原因恐怕隻有雷守本人才知道。”
    東方胤：“牡丹苑的老板真是病死的嗎？”
    孔荻：“他一直身體不是很好，並非暴病而亡。而且，他死前就自知命不久矣，已開始安排後事。據說他死的時候麵帶微笑，倘若被人暗害又怎會有這般神態。”
    東方胤：“姬漫興得的什麽病，可有名醫為她診治過？”
    孔荻：“這倒真是有些說不清了。獨孤家也沒說她是突發惡疾還是久病不治，好像也沒請名醫為她醫治。
    而且，獨孤耀拒絕任何人的悼唁，說是姬漫興為了讓她在世人心中永遠是‘天下第一美人’，不想讓任何人見到她形容枯槁的樣子。祭禮也很簡單，便匆忙火葬了。
    不過，大家都相信獨孤耀不會害自己的妻子，因為他沒有理由這麽做。”
    東方胤：“哦？”
    孔荻：“姬漫興的才貌、言行自不必說，皇家聯姻也是衝著她。她每年給皇家進獻刺繡和字畫，所得的封賞很多。而且她的性格很好，又很懂得討男人歡心。
    失去她，獨孤耀失去的不僅是妻子，還有‘天下第一美人’之夫的虛榮、錢財的實惠、完美的賢內助、以及皇家的寵愛。就算獨孤耀不懂得愛，他寵著她、捧著她都來不及，怎麽會害她呢？
    其他人也沒有理由害她呀，而且如果她被人暗害，獨孤耀怎麽可能善罷甘休。”
    東方胤：“姬漫興為什麽嫁給獨孤耀？”
    孔荻：“很多人都想知道，可惜我也不知道。”
    東方胤：“孤落星隱退可有隱情？”
    孔荻：“可能有，但我也不知道。”
    東方胤：“看來明海的秘密不少啊！”
    孔荻：“你有資格說別人？對了，獨孤耀還有一個養子，不過關於他的傳聞很少。”
    東方胤：“叫什麽名字？”
    孔荻：“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叫無風。”
    東方胤聽到現在，稍微有了點兒眉目，但還是理不清頭緒。
    孔荻想了半天，也暫時想不起更多的訊息，轉而問道：“我到現在也不清楚到底出了什麽事，明海的往事和東辰公夫人有什麽關係？有誰和她長得很像且名字一樣是怎麽回事？”
    東方胤：“如果你猜，會是怎麽回事？”
    孔荻：“猜？”
    東方胤：“嗯。”
    孔荻：“隨便猜了？”
    東方胤：“猜吧。”
    孔荻：“排除純粹的巧合，第一種可能——無淚其實是一對雙胞胎，另一個被人抱走或拐走，或出於什麽原因被送到別處撫養。
    第二種可能——無淚根本不是姬漫興的孩子，而被抱走孩子的人家其實偷偷留下了另一個孩子。靠譜不？”
    東方胤：“不錯，你果然很有想象力。這件事我會繼續調查，請告訴鄒少主不必介意，最好暫時忘了另一個人的事。”
    孔荻：“好吧，我會照你說的轉告他。”
    東方胤：“對了，論道大會的情形如何？”
    孔荻知道東方胤想了解什麽，便將賓客的信息和一些大會要聞告訴了他，包括有哪些人住在比鄰軒、鑰野星月湖代領主的弟弟鄧鹹英和雪嶺千華山領主之子夙沙蓮將參加論劍比試等等。
    東方胤認真傾聽並牢記在心。末了，東方胤道：“能給我個護衛的身份隨侍少華山領主嗎？”
    孔荻：“可以，明天我就可以安排你進比鄰軒。不過，水秀山莊的茉莉，也就是淼兒和淑音她們也來了，被她們認出你來可能會有點小麻煩。”
    東方胤：“確實。有哪位化裝術的高手在嗎？”
    “和家小姐不就是最好的人選嗎。”孔荻笑眯眯地看著東方胤。
    東方胤輕輕皺了皺眉頭，“她也來了？”
    孔荻：“嗯，就在和大公子家中。正好你明天帶她來比鄰軒，也省得我去接。”
    東方胤：“那好吧。”
    孔荻：“做了和家的女婿你就富甲一方了。”
    東方胤：“……我先行一步。”
    孔荻：“明天見。”
    還是老樣子，難道就沒有女人能成為他心中特別的那一個嗎？孔荻還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他不緊不慢地回比鄰軒複命。
    ————
    慶典結束後，柏奕昕沒有和大家一起直接回比鄰軒，而是回了趟悅原總督府。大家知道總督事務繁忙，誰也沒在意，這和西未侯預料的一樣。其實柏奕昕是回去看看西未侯托她照看的兩個小姐妹——司因和司由。
    比鄰軒近日人多事繁，總督府的後院倒很清靜。原本在比鄰軒照顧司因和司由的楊嫂這會兒正在總督的房間內收拾碗筷。
    柏奕昕見一切安好，便放心地處理了一些公務，然後回到比鄰軒。不出所料，西未侯還在等著她吃午飯，而其他人已經吃完飯回房休息了。
    ————
    東方胤再次趕回誠誼客棧，裏麵的人多了一些。東方胤在附近的小店吃完午飯，照例觀察了客棧內外的情況後，輕輕來到禾方房前，叩門，入內。禾方不知道東方胤那麽快回來所為何事，沏好茶水，等他說話。
    東方胤細細品茶，不發一言，許久——“我想聽你說說小時候的事，有關親戚、朋友、鄰居之類的。”
    禾方心想：還是我的事？回答：“……好。如果不是你想聽的，打斷我就好。”
    東方胤：“……”
    禾方：“我小時候，多數時間和母親在一起，很少接觸其他人。後來想起，這應該是母親為了保守我不是女孩的秘密吧。
    父親的臉很陌生，三個哥哥對我也比較冷漠，隻有父親的養子無風哥哥對我很好。以前還有一個小妹妹會和我一起玩，我十歲那年她離開了。
    除了家裏人和侍女們之外，我對其他人印象不多。母親教給我很多東西……她走了之後，家裏的仆從幾乎全換了。兩位嫂子也不怎麽和我說話，我離開時大哥的孩子還不會說話。
    隻有無風哥哥會來看我，或者帶我出去一小會兒。我那時不認識外麵的人，所以，沒什麽特別的了。”
    難怪他能那樣安靜地生活在幽蘭穀。東方胤放下茶杯，又端起來，“在你印象中，家裏有沒有突然來了好多人，或者有人遠道來看你，或是見到什麽特別的人。”
    禾方：“家裏有時會來很多人，但和我沒什麽關係。看我，也沒印象……特別的人——有一次，在母親過世之前，我和她在外麵見到一個人，在島上隻見過一次，紫色的頭發和眼睛，笛子吹得很好。”
    東方胤心想：那應該就是了——東辰公，比想象中低調嘛。
    東方胤：“你母親生前對你說過什麽特別的話嗎？”
    禾方：“特別的……可能有很多吧，隻是我那時不很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一時想不起來。”
    東方胤默不作聲。
    禾方沉思片刻，想起一件事，“母親帶我出過一次遠門，好像是在我三四歲的時候，那裏有高山，很美。其他的我不記得了。”
    東方胤心想：會是哪裏呢……高山？對了——“你母親提起過戊己山或者己峰、釋天閣、星見、司氏之類的嗎？”
    禾方：“釋天閣和星見是在幽蘭穀第一次聽到。司氏，不知道。母親告訴過我戊己山是地界的中心，己峰是兩座神峰之一，是最接近天和未來的地方。”
    最接近天和未來？世人皆知聖上每隔九年會上戊己山祭天，己峰的釋天閣和戊峰的觀天閣也是大名鼎鼎，而姬漫興卻沒告訴禾方，這或許正說明她與星見之間有什麽關聯。
    是司因和司由的祖母要找禾方嗎，為什麽呢？那個時候她還活著嗎……戊己山也許是解謎的關鍵，但釋天閣的繼承人如今在悅原。不過在論道大會結束前，還有其他事情可以確認。
    東方胤：“當年追殺你的仇家知道你逃走了嗎？”
    禾方：“我也不確定。”
    東方胤：“嗯？”
    禾方：“追殺我的好像是他們雇來的殺手，穿著一身黑衣，和其他人不一樣。
    當時幸好有個陌生人出手相救，但那個人原本已經受了傷，我不想連累他，就自己走進了冥街。有個殺手看著我進去的，他可能認為我出不去吧，我不確定他們是怎麽複命的。”
    東方胤：“你進過冥界？”
    禾方：“嗯。我知道冥街的大致方位，沒想到輕易找到了，也沒想到會走到悅原。”
    “……原來如此。冥界什麽樣？”東方胤來了精神。
    禾方也神采煥發起來：“很有意思噢，和傳說中的完全不同……”
    就這樣，禾方用了一下午的時間和東方胤講述冥界的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