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第四卷 第二章 光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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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土,九鼎山。
    重陽登高,人山人海。天氣正好,白雲悠悠,清風陣陣,南國的楓葉剛剛變色,成熟的果實透著甜美,熱熱鬧鬧尋不見哀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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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國秋》
    菊開滿地無霜淒,雲高風清心怡怡。
    莫道秋涼悲蕭肅,南國和暖魚鳥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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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方穿了男裝,和絡繹聊著花果蟲鳥,陸楓一路跟著,邊聽邊看。趙聰和封臻一麵看風景,一麵觀察遊人。封臻對認識的法師點頭致意,趙聰對東方胤的熟人視而不見。一行人跟著禾方的步調走走停停,在山腰的亭子坐下歇腳。
    一個獨行的男人也進了亭子,趙聰看得出是有身份的人特地平常裝扮,封臻覺得有點眼熟,但又對不上是誰。陸楓也覺得他像誰,但肯定不是。
    男人看到絡繹右手食指上的戒指,仿佛看出了他的身份,微笑點頭示意,絡繹笑嘻嘻回禮。男人又注意到封臻手上的戒指,索性坐下攀談起來。“敢問諸位是從悅原來嗎?”
    絡繹:“是呀。”
    男人:“今天天氣真好。”
    絡繹:“嗯,不冷不熱。”
    男人:“諸位專程來九鼎山嗎?”
    絡繹:“我們要去鑰野,正好路過這裏,又趕上重陽節,就來登山了。”
    男人:“你們要去星月湖嗎?如果去的話請代我向自明大師問好(注:自明大師也是一位法師)。”
    絡繹:“敢問您是?”
    男人笑道:“我是內院的教官,林煥。”(注:武院內院簡稱內院。)
    絡繹恍然大悟——“您是林燁的哥哥!不好意思!不小心直呼姓名了……”
    林煥開懷笑道:“沒事,沒事。不愧是天奘法師的高徒,一般人都會說‘令尊可是林將軍’,哈哈。”
    絡繹不好意思道:“我叫絡繹,失禮了!”
    林煥看起來倒不介意,請絡繹介紹,“這位是?”
    絡繹:“哦,這是禾方。這位是封臻、趙聰、陸楓。”
    大家一一行禮示意。
    陸楓看著林煥,想起了十二年前與林燁交手的情景,不知當時意氣風發的少年現在何處,近況如何。看來絡繹對他有些了解,回頭可以問問。
    封臻:“林大人獨自登山嗎?”
    林煥:“當不起‘大人’,叫我林教官也行。我來得早,已經轉了一圈,準備下山了。從這兒往上,大概還要走一個時辰。你們現在出發嗎?”
    封臻起身行禮道:“那我們繼續上山了。”
    林煥起身道:“去吧,上麵風景很好。天氣幹燥,多喝水。”
    封臻:“謝大人提醒!祝您闔家安康!”
    林煥:“祝你們順利好運!”
    告別之後,一行人繼續往山上走。沒等陸楓詢問,絡繹已經開始向禾方介紹了:“剛才那位大人是禦前將軍的長子,他有一個弟弟叫林燁,現在是月桂城的副將,曾經是連續兩屆‘論劍’第一喲。”
    禾方:“好厲害!”
    絡繹:“林燁當年贏的可是被稱為‘劍聖’的唐翛,唐翛在論劍場上三次奪魁,至今還沒人破這個記錄。本來湯洛金有希望的,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黃土也貼出了通緝令,禾方對情況也有大致的了解,他知道絡繹的擔憂。“希望鄒少主他們能盡快查明案情,找到湯洛金。”
    絡繹:“嗯!我怎麽把話題聊沉重了。再說回林燁吧,他年少成名,實際上比封臻還小兩歲呢,可有性格了,很有趣。不過……”絡繹突然湊近禾方耳邊,壓低了聲音,“千萬別在他麵前提起鄒冰忍!”
    禾方小聲問道:“為什麽?”
    絡繹:“我也不知道他為啥那麽大反應,不過聽說他第一次參加論道大會時輸給了鄒冰忍。”
    禾方:“噢。”
    絡繹:“對了,更不能提‘沉星’!”
    “嗯,知道了。”禾方邊說邊悄悄看了一眼跟在後麵的陸楓。陸楓不知道他倆在嘀咕啥,隻好笑了笑。
    絡繹換了話題,一路聊上去。
    登高遠望,果然心境開闊。再往上就是祭天的神壇,路口有士兵把守,豎著“遊人止步”的牌子。大家待了一會兒,準備下山。下山是原路返回,遊人依然很多。
    禾方問絡繹:“九鼎山隻有一條登山的路嗎?”
    絡繹:“哦,還有一條路,隻是很難走,所以一般都走這條。這邊是開放的區域,後山是皇家的私有領地,一般不讓入內。不過那邊也沒什麽好玩的,光禿禿的。喝水嗎?”
    禾方:“好,謝謝!”
    下山還是禾方和絡繹走在前麵,陸楓跟著,趙聰和封臻走在後麵。封臻故意放慢腳步,和陸楓拉開一段距離,然後小聲問趙聰:“你為什麽不自己照顧禾方?”
    趙聰:“嗯?他和絡繹聊得很好啊。”
    封臻:“你為什麽刻意少說話?”
    趙聰:“可能是因為不太適應趙聰的聲音吧。”
    封臻:“你自己要放手,那就不要討厭絡繹吧。”
    趙聰:“我沒有討厭他呀。”
    封臻看著趙聰沒說話,趙聰知道那表情的意思,解釋道:“我隻是有點羨慕他而已。”
    封臻:“禾方還不太適應世俗生活,有很多情況不了解,需要人指導、幫忙,而你刻意和他保持距離就讓他隻能依靠其他人,可你又不想讓他依靠別人,這不是很矛盾嗎?”
    趙聰:“法師真可怕!這被人一眼看穿了之後該怎麽掩飾才好呢。”
    封臻:“你究竟是為什麽?”
    趙聰:“可能我沒有保護好他的自信吧。”
    封臻:“……發生了什麽事嗎?”
    趙聰:“……禾方先前之所以會失聰,就是因為我的過失。我把他獨自留在密山上,讓他自己下山,還是晚上,他不小心摔下九曲瀑布才受傷的。”
    封臻:“……你真行!”
    趙聰也不知說什麽才好,隻感到很丟臉。
    封臻看看他,想了一想,“你大多獨來獨往嗎?”
    趙聰:“差不多吧,就算搭伴也是同道中人——我在順著你的話給自己找借口。”
    封臻笑了笑,“也不算是借口吧,你可能遇到了不熟悉的情況,也沒多想,等意外發生後才發現自己要負很大的責任。所以你盡力幫他,卻又和他保持距離?”
    趙聰:“或許是這樣。我也不知道怎麽做比較好,沒經驗呀。”
    封臻:“這可能需要一個過程。不過別太刻意,順其自然就好。萬幸的是禾方已經康複了。”
    趙聰:“是啊,萬幸!”
    封臻:“你之前對他不太了解吧?”
    趙聰:“嗯,幾乎算是一無所知。”
    封臻:“那現在了解之後就知道怎樣做比較好,不要太受之前過失的影響。”
    趙聰:“是呀。”
    封臻聽出他的口氣有些無奈,“還有什麽嗎?”
    趙聰:“你知道我認識他多久嗎?”
    封臻:“多久?”
    趙聰:“五年多。”
    封臻聽了,沒再說話。雖然他猜想應該是禾方隱瞞,也明白原因,但是也能想見那種感受。讓趙聰慢慢調整吧。
    ————
    永安城,皇宮。
    親近的下屬們已經看出了主子的心思,私下商量著對策。
    晏摯偉(注:晏,音yàn,姓):“少主怕是迷上那個叫陸卿清的宮女了!”
    邢進(注:邢,音xíng,姓):“是啊,她確實太美了。”
    晏摯偉:“美有什麽用?她又不是聖上!要是被聖上發現,震怒降罪,或者反之順水推舟直接賜婚,少主同意了……簡直不敢想!主公再怎麽生氣也不會真的對少主怎樣,而你我就會成為替罪羊!”
    邢進:“……先別自己嚇自己,聖上就算看出少主的心意也不會貿然問罪或賜婚,皇家又不是不知道主公的心思。而且,少主自己也明白,不能真的娶宮女回家。”
    晏摯偉:“但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萬一被傳遞消息的人發現,直接稟告主公,一定會給咱們定個知情不報之罪!”
    邢進:“如果我們報告給主公,少主否認之後會怎麽想我們?”
    晏摯偉用力搓著手,滿臉焦慮,“怎麽會冒出個陸卿清呢,真是害人哪!”
    第二天,和少主一起時,邢進提醒道:“少主,有關‘沉星’的事……”
    任蒼麒知道父親的指令不能不放在心上,回道:“我知道,這兩天去秘堡看看。”
    晏摯偉:“需要屬下同行嗎?”
    任蒼麒:“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相較收藏書籍字畫的典經閣,秘堡的物品種類更豐富,兵器有不少,更可能隱匿“沉星”。然而任蒼麒並不十分想找到“沉星”,因為如果找到了,那接下來會有更麻煩的事,會很棘手。
    這段時間他把宮裏大致轉了一圈,最後才來秘堡,說是東西很少藏在大家一下就會想到的地方,其實也有些拖延之嫌。宮裏不乏父親的眼線,他的舉動還是得符合父親的預期才行。
    穩穩當當進了秘堡,裝作遊覽、思索,其實也是遊覽、思量,還想著那位姑娘。走走停停,假裝摸索,就算周圍沒有人,他也會時常感覺到或假想出視線,知道自己並不自由。走了兩層,真的累了,記下結束的地方,轉身離開。第二天,又來。認認真真,心不在焉。
    第三天,帶著些許慶幸和忐忑走到頂層,希望“沉星”不會出現,卻嚇了一跳——陸卿清獨自一人站在那裏,四周安靜得隻聽到自己的心跳。
    任蒼麒定了定神,見美人正在端詳瑄玉,神情宓穆(注:瑄,音xuān,瑄玉是祭天用的大璧,璧是平而圓中間有孔的玉)。自己要不要出聲,要不要回避?要不要……他還沒想好,她已然發覺,轉身麵對,低頭行禮,準備回避。
    他突然很想叫住她,說說話,終於還是沒能開口,隻目送她下樓。許久,他才回過神,卻忘了自己來做什麽,沒了心情。正準備走,瞥見地上有一小顆紫晶墜子。是她的嗎?他小心撿起,貼身藏好,不讓任何人看到。
    第二天,任蒼麒一早便到了秘堡,直接上到頂層,正見到卿清姑娘跪在地上找東西,仔仔細細,不慌不忙。任蒼麒輕輕靠近,單膝跪下,問道:“你在找什麽?”
    陸卿清抬起頭愣了一下,低頭行禮道:“婢女在找昨日掉落的耳墜。可能不在這裏,婢女再去別處找找。”
    說罷便正坐等待任蒼麒起身後再站起行禮離開。然而任蒼麒一動不動,他為剛剛那一瞬看向他的小鹿一般無辜而美麗的眼睛神遊了半天,才又回到當下的情境。他多想卻不能扶她起來,隻能伸出手,打開,“是這個嗎?”
    手心的紫晶似乎閃了一下,他隻能看到她點了點頭,卻分明感覺到欣喜。她伸出雙手捧好,等著他把墜子還給她。他多想被她稍稍碰觸,哪怕是在指尖拈起墜子時輕輕觸到掌心——也不能。他隻好隔著距離將墜子還到她手中。
    陸卿清感覺到略微的沉重,握住紫晶墜子,抬起頭看著任蒼麒若有所失的眼睛,泛起笑意,略大於感激,接近於傾慕。她一下子站起身。“謝謝您!”居然沒用敬稱,居然沒等他先起身,她便快步走開了。
    任蒼麒的呼吸亂了節奏,麵頰發熱,懸在空中的手忘了收回,突然握緊,感到絲絲暖意湧上心頭,堆疊著甜美。他傻笑了一下,站起來走到那瑄玉前細細觀賞——能讓卿清姑娘喜歡的,好在哪裏呢?
    晚間,任蒼麒讓人傳話:秘堡中也沒發現“沉星”,他會繼續留意。
    隔天,任蒼麒陪和安皇帝到持盈殿跟隨地蘊法師修省,沒見到陸卿清,遺憾又僥幸。晚餐還是和女皇一起,卿清姑娘陪侍,任蒼麒看到她戴著紫晶耳墜,麵露嬌羞,沒有正視自己,一陣心猿意馬,隻得故作鎮定。
    幸好女皇當晚話少,不用陪聊,餐後照例各回寢宮。看著卿清姑娘跟隨女皇而去,任蒼麒心中除了失落,更多了幾分期待和無奈交織的甜澀滋味,如同看著新結未熟的蜜果,更令人渴望。